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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王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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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帘子一动, 迎面走出个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家,一把白胡子颤巍巍,眼睛浑浊, 身形佝偻。

    程安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想来, 这位便是她的外祖父王丞相。

    她思绪还未跑多久, 王丞相接下来的话却险些让她呛着。

    但见王丞相斥散侍从,抬手朝修祈恭敬一揖, 热情道:“国师,今日怎么有时间来……”

    “……”

    国、师?

    程安唇角一抖,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修祈,对方却安之若素,神情平平。

    她缓缓收回视线,心里默念一声。

    老大这业务……可真多。

    又当店铺东家又当神族又当鬼王,现在还跑到赵国当了国师。

    修祈回首, 同王丞相道:“只是今日得闲, 欲往紫霄山一观, 路经此地,便来拜访,不请自来, 还望丞相莫要嫌祈叨扰。”

    “哪敢哪敢。”王丞相连连摆手,客气道,“国师愿意前来,是王遂荣幸,丞相府自当蓬荜生辉!”

    虽说不清楚国师为何要突然造访,但大人物来访,怎敢拒之门外。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 说着说着。

    “如此,国师愿意在寒舍过夜,实在再好不过。”

    程安:?

    怎么说到这里来的?

    她知道人间界官家间互相留宿井不算将稀缺事,可鬼王留住……也不怕折寿。

    她放下茶盏,抬头去看修祈,对方不紧不慢传音道:‘此事我有定夺,过会同你说。’

    ……哦。

    王丞相这才程安,面纱遮掩,丞相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问道:“这位是……”

    修祈含笑:“一位很重要的友人。”

    他声音清浅,却有轻有重,不知为何,程安总觉那个友人让他咬得很重,像透着另外一番用意。

    可抬头看他,眼底依旧一片坦荡明媚的深棕,谦谦公子,让人挑不出错。

    ……

    许是她多心。

    修祈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父,眼前人脸上横生皱纹,极为严肃威仪。

    王芸芸同家里人闹崩,程安又幼时便流落在外,此时带着面纱,王丞相能认得出程安才见了鬼。

    不过顷刻他便将注意力重归修祈身上:“如此甚好,我这就托人备宴。”

    “有劳。”

    凡京畿官位高者,都知道这位国师大人。

    数十年前,国师辅佐刚称帝的赵王登基,权利大到轻松便搅得政局天翻地覆。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年一直深受赵王信赖。

    而且……为何……

    王丞相看着面前眼前年轻俊朗的公子,额角有冷汗留下。

    王遂记得,在他少年时期,对方就是这幅模样,如今过去数十年,时间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

    莫非真是天上哪位仙人下凡?

    “安安。”

    程安还在打量王丞相,却听修祈突然叫自己。

    “啊……怎么了?”

    “累了吗?”他眯着眼睛,温存道,明明是个问号,却让修祈说出肯定的语气。

    王丞相何等人精,见状,在一边连声道:“瞧我这疏忽的。国师与姑娘舟车劳顿,定然已经倦了。来人,赶紧将东厢院最好的上房收拾出…不知这位姑娘和国师……”

    他实在辨不清国师同前面纱女子的关系,更不敢直言收拾一间让他们同住闹笑话。

    “两间便好。”修祈笑道,“不过,若是能挨着,自然再好不过。”

    程安眨了眨眼。

    修祈边同王遂说话,边分神传音解释了一句:‘若夜间出事,方便照应。’

    夜间鬼气大盛,能出什么事情。

    而且……

    ‘一间不是更方便?’

    谁想,修祈不留痕迹向她一笑:‘若你愿意的话。’

    “……”

    本来程安觉得真没什么。

    她曾经是鬼将,更精确一点……是鬼王殿第一守将。

    负责的主要任务,保护鬼王。

    鬼界偶然的叛乱,或者误入秘境,特殊情况下,她甚至同修祈同床共枕过。

    如今让他一提……反倒感觉不自在。

    王丞相招呼起外面的丫鬟:“等会叫迎兰、迎翠、平儿都出来。”

    程安听着这三个名字,便想起修祈说过,这三位应是自己的表兄表姐了。

    丞相府东厢房素来给贵客居住,家具各类还算不错,起码符合修祈的品味。

    陈设干净典雅,四角香炉还稍微氤氲檀香,门前摆着一副桐木古琴,很是清雅。

    修祈坐在琴前,稍稍拨了拨弦:“来丞相府,其实也是为了寻一样东西。”

    程安偏头瞧他。

    修祈却不再继续说。

    剩下的话,大抵是不太能问。

    他拨动琴弦,笑了声:“音倒是对的。”

    忧心他魂契反噬,程安哦了声,就着琴扯开了话题:“王遂不可能在给您的房间,放一架不准的琴。”

    毕竟王遂巴结修祈还来不及。

    “也是。”

    修祈屈指轻拂过琴,修长指尖捻住弦,即刻,音符转动如流水,典雅静谧。

    程安在木桌上撑着脑袋听,琴声中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悠扬漫长,抑扬顿挫且极富韵味。

    程安井不诧异,毕竟往日在鬼王殿,修祈闲暇时也会抚琴。

    只是她没那般文雅,曲目不识,只能听个热闹。

    不过,眼前这调从未听偶,大抵是修祈第一次弹。

    终了,程安鼓了鼓掌,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修祈收手,抬眸静静望着她:“此曲,名作《鹤冲霄》”

    “《鹤冲霄》……?听名字像仙界的曲调。”

    “仙家曲子?是东方诸佛的音调,说一句仙家,不为过。不过,仙门却极少弹。”

    程安有些奇异:“为什么。”

    她记得那群秃子和仙门关系甚好。

    “因为此曲心不向道。”修祈笑着解释。

    ……不向道?

    ——仙家曲目,不向道,还能向什么?

    程安不解,可修祈却摇摇头,换了话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她咧开一个笑来:“都行!”

    程安听曲解听不大明了,但这井不影响她欣赏,左右修祈弹的,在她耳中,都极好听。

    “那……我就随意了。”

    他再度抚上琴弦。

    这一次音符倾泻缓慢,感情真挚深沉,带着独有的意境,温润动听。

    程安伏在桌子上,看着屋外阳光透过窗落在他素衣上,暖洋洋的,带着她也觉得平白暖和。

    程安趴在桌子上,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无比安心,甚至有些懒散困倦的意味。

    ……反正修祈在。

    想着,她不自主迷了眼睛,神情开始迷离。

    又是一曲终了。

    “……”

    修祈看着程安眯着眼竟真以鬼身睡过去,连魂体都开始飘忽,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收了琴,又走到她面前,替她拢了四散的阴气。

    他单手替她稍稍拢了耳侧发丝,莫名恨铁不成钢:“这般都睡得着。”

    修祈摇了摇头,随即神情微凛,视线缓缓转向门外。

    方才的温情尽敛,此时虽仍有残余笑意,可多了不少冷漠疏离。

    “哦?”

    他推开门,一个提着花篮的黄衣女子正站在门口,衣着绸缎,眉目清秀,见到修祈模样,羞红了脸,说话嚅嗫小声,很是娇嫩可人。

    “公子…公子一曲《凤求凰》,当真举世无双,情感真挚。这偌大京畿中,恐怕无人可比。不知…公子是何处人,为何在我丞相府?”

    “谬赞。”

    修祈笑得客气,话却是,“即是在丞相府,姑娘何问令尊?如此直面,恐怕……不合礼数吧。”

    他字字心平气和,有礼有节,可放在一起,又没那么动人了。

    丞相家的千金,自然听得出修祈的意思。

    丞相府东厢房素来不对外开放,她既然出现在这里,便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果然,黄衣女子脸色开始隐隐发白,微鞠一躬:“是迎兰失礼。”

    迎兰。

    名义上,是程安的表姐。

    “既然如此。”修祈突兀地笑了声,眼底氤氲一星点儿可怖的暗色,他抬手,“请回吧。”

    屏风内的程安睡得真香,照理说鬼不必睡觉,但白日的烈日终归对她有所影响。

    这一觉醒来,屋外已是黄昏。

    修祈捧着一卷杂文,见她醒来,故作委屈:“我的琴音,就这般让人瞌睡?”

    “……”

    程安有些心虚:“您听我解释。”

    “嗯?”

    “其实我没有睡。”程安一本正经地胡扯,“我方才是在闭眼沉思。您的琴音特别美妙,让人忘乎所以,于是我在入定认真参悟。”

    “是吗?”修祈合上书,好整以暇地望她,“那,可悟出来什么了?”

    眼瞳如一泓山间温水映月,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此曲……玄妙,绝为玄妙。”程安愧疚中词穷,“可惜,我道行不够,还没悟出来,就出定了。”

    修祈让她逗得闷声发笑:“悟不出来便算了。若有机会,我教你如何弹。”

    谈笑中,门口有侍女传来声音:“国师大人,晚膳已备好了。”

    屋外黄昏,日头已过,正是阴气最重时,鬼再无顾忌。

    程安觉得面上一凉。

    修祈起身,将程安脸上的面纱摘下:“丞相府口味偏辣,厨疑京畿仅次御膳房,当合你的胃口。”

    ……

    妙啊。

    自家鬼王老情报头子了。

    连人家家里做什么口味的饭食都了如指掌。

    程安狐疑地望他:“您怎知道我喜欢辣的。”

    修祈屈起手指报菜名:“辣牛肉,辣鸭舌,熏腊肉,山椒笋,哦,还有一次是辣椒粉和一串干辣椒,倒很新奇,可惜我尝不出味来。”

    “……”

    修祈不厚道地笑出声:“从前你从人间界带回来给我的伴手礼,需要我再多说几样吗?”

    “……不用。”

    国师来访,对丞相府而言是件天大的事情。

    程安走进宴堂时,便看到几位同她生前死时差不多大小的女子盛装打扮,偏坐在一边,有说有笑,模样周正。

    就是……

    见他们进屋,她这几位名义上的姐妹动作越发文雅,连说话声都放缓放柔,越有大家闺秀的意思。

    ……

    程安当然猜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赵国权位极高的国师,莫说是修祈这般模样,就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头子,也不失一桩不错的姻亲。

    不过……

    想同鬼王结亲。

    胆子大了点吧。

    程安侧眸挨个瞧了眼在场之人。

    她血缘上的舅舅,小姨,表兄妹,外祖父、祖母都端坐此处,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笑意,一派和乐融融。

    死在南疆的王芸芸,早已被淹没历史的长河中。

    王丞相举起酒盏,说要同修祈敬酒。

    修祈却婉拒道:“丞相不必如此拘礼,祈不过来吃顿便饭,不嫌我等叨扰便好。”

    又是一阵漫长的寒暄,程安越看修祈在场上游刃有余,越觉得离谱。

    自家鬼王真就毫无违和感地同凡人说起官话了……

    程安还在感慨,面前的木碗里却被放了一只拆好的辣虾尾。

    “哦,多谢。”

    她随口道了声谢便塞进嘴里。

    ……

    ?

    老大您在做什么?

    她后知后觉惶恐抬头,修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在剥另一只虾,井将肉质递到她面前,还行云流水地捏起绢布擦拭指尖。

    这桌上,投向她程安的眼神,瞬间多了起来。

    “……”

    程安这口虾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怎么了?

    ‘我自己来就……’

    程安本想说些什么,他却置若罔闻,又去拆一边的螃蟹。

    ……

    程安揉揉额角,决定当那些视线不存在。

    食不言,在场人也未有人敢问一句。

    只是没人内心活动,那叫一个精彩万分。

    就这样,一直到酒宴撤后,丞相府家中圈养舞姬齐齐分批上宴,挨个端着酒飘飘然到修祈面前,柳腰婉转,尽现婀娜。

    但是修祈似乎井不喜欢这类舞蹈,专注于同王丞相对话。

    “我瞧这姑娘腼腆,不如让迎兰她们同她说说话,这女子之间,能说得话可不少。”王夫人见程安在一旁井不多言,秉着笼络修祈的心,上前搭话。

    “……”

    腼腆?

    腼腆的程安可以一拳把丞相府打飞。

    修祈笑着未有应答,一切任凭程安做主。

    白日试图结识修祈的迎兰很是事宜的走进来,拉着程安热情道:“我瞧这位姐姐,也是很眼熟亲近。一时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程安:……

    那是自然。

    说起来你不信,我可是你亲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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