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夕
事实证明,在不搞乌龙的前提下,程安是个极其出色的医修。
尤其是在有鬼界上上药材作底的前提下。
不过数日时间,谢母这近半个月的风寒便好了大半,甚至能下床将枪舞得虎虎生风。
交代好后事,程安将扎好的药包放在库存,交给红玉煎煮。
安排完所有的后事后,程安开始收拾起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黄小仙的那只黄玉莲花簪,她必须没有任何可带走的物什。
屋外杏树依旧纷纷扬扬,树下秋千投下一层宁静的影子。
程安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拉着秋千绳,坐在上面,支开红玉,无声同眼前绿树成荫的杏花苑子告别。
说起来,还挺巧。
她第一次孤零零死在这里的时候,好像也是个夏天。
“若你想留在这里,百年后我再来寻你,也无妨害。”修祈的声音从杏树的另一边传来,神情清淡,却带着温柔。
迎着光,程安见他走过来,眉眼虽依旧含笑,可气息却忽冷忽热。
以她对修祈多年的了解,便知他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算了,即便问他,八成也会故作不知。
“不留了。”程安摇头,“我们走吧。”
她太需要力量了。
无论是寻找黄小仙轮回报恩,还是查明谷平城一事真相。
亦或者,救下三年后战死南疆的谢大将军。
这些事情,都不是一个凡人闺阁中的妇人能做到的事情。
“当真……想好了?”
修祈缓步走到她面前,又一次的确认:“灵魄浸入血池,就永远没了回头的路…也再入不了轮回台。”
程安仰起头朝他弯起一个甜蜜的笑来,眼眸明亮,写满明晃晃的信任:“嗯,我知道。反正你在那里,没什么好怕的。”
“…”
修祈呼吸似乎有一瞬消失了,深棕色眼底似乎为什么触动,如同某种盖着幕布的匣子为人揭开一角,透出不详的气息,却随即又重新归于水一般的平静。
“罢了。”
再次睁眼时,修祈唇角噙着笑,眼底依旧是一片常见的温然:“抓着我,我带你去。”
他稍稍俯下身子,挡住身后她刺目的阳光,朝她缓缓伸出手。
“你站在太阳下面……不会难受吗?”
程安见他正面阳光,皱了眉。
鬼寄居阴气而生,现在正是盛夏又是中午晴天,这样直接站在阳光下,弱小点的鬼当直接魂飞魄散了,哪怕修祈再怎样强大,当也讨不来多少好处。
修祈见她反问自己,竟不由得轻笑出声。
“无妨,不过些许阳光罢了。倒是你,别中暑便好。”
程安瘪嘴,中暑才多大点事情。
程安抬手柔柔搭上他意外冰凉的掌心,那掌心白净修长,没有一点儿茧子,不像鬼王的手,反而像是常年握笔的文人墨客。
鬼界诞生开始,便一直存在着一道奇强的大屏障。
活人根本进不来,而仙人若想进入,不仅会费好大一番功夫,实力也会有所削弱。
她尝试过无数次,只要生人一进入,便会如鬼打墙一般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据最年长护法所说,数万年来,鬼界出现了无数的鬼王,可是能够带着生人进入鬼界的,只有修祈一个。
没准她今日还能顺道开个眼界,看看修祈是如何带人进入鬼界的。
就在她这么想着时……
“大…大少夫人?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程安缓缓偏过头,红玉和一众人等站在庭院门口,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谢大伯母、红玉、还有……柳碧舟?
柳碧舟一身素衣,抬起手掩嘴,视线落在程安修祈彼此握住的手上,清纯眸底写满震惊:“这…这…程姐姐,你这,做得是什么事情啊?”
从他们的那个角度来看,修祈照顾她身高微微俯下的模样,正好错位成脸凑脸亲吻的姿势。
“大少夫人……果然,你同那个药堂的东家……”红玉不可置信地喃喃两句,向后退一步。
谢伯母见状,高声使唤了一个过路的随从:“去!去请你们大夫人!”
谢府的其他仆从听着动静悄悄摸了过来,瞧见庭院里站着一个陌生的俊朗男子,彼此相互看了看,小声议论起来。
“那人是谁啊?怎么从未见过?”
“你瞧瞧,刚刚两人脸贴着脸,这小手还拉着呢!”
“不是吧,大少夫人平时看着不像干出这事的人啊?”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子冷落她这么久。这闺房寂寞冷,碰上青年才俊……难免就容易擦枪走火的嘛……”
谢伯母一挥手,却冲着脸色发白的红玉道:“你还知道什么,说!”
“这……”红玉满脸的为难,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慌乱中竟随口冒出句胡话,“不……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的?”谢伯母嗤笑一声,“你家主子还能发卖的你不成?”
红玉瑟瑟缩缩,将日前在药堂的经历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我进二楼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竟然已经到了楼下。”
“你说他们两个在二楼共处了将近一刻钟?”谢大伯母表情越发疾厉。
“嗯。”红玉小声地结巴着补充,“还…还有。之前大少奶奶给了我一个药方子……那上面的字…似乎也不是她写得。会不会…也是……”
待她说完,程安深深望了一眼红玉,笑了声,别有意味:“我本以为,我本带你不薄……”
方才谢大伯母同她一唱一和,看起来是红玉被逼无奈,但这番遮遮掩掩,有虚有实的说辞,却能轻易让人浮想联翩。
闻言,红玉眼底一颤:“我…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
瞧着面前来者不善的几位,程安心底嗤笑了一声。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谢伯母突然过来说探望娘亲,还说要在这里小住一阵,感情是柳碧舟请来的大佛。
“需要帮忙吗?”
修祈不仅没有松开她的手,反倒握了握她的掌心,替她渡了些气拦住外界烈日,松开手,直起身子,面上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只是,笑意不见底,轻描淡写中,蕴着一星点儿浅淡的寒气。
“没事。这点小事,我来解决就好。”
程安脚踩住地面,拉着秋千绳,从秋千上站起身。
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甚至还在那里眉来眼去,低低私语,谢大伯母冷笑一声:“我说程安。你做这种见不得的事情,咱们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见不得人?”
程安偏头瞧她,语气不紧不慢:“如何见不得人?程安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大伯母要不要向我解释清楚一点儿?是如你同大伯那样呢,还是同南阳王?”
谢大伯母闻言,背后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她沉着脸,语气却冷静下来:“还愣住做什么,这对伤风败俗的男女,还不赶紧绑了家法伺候!”
“娘同谢大伯母早就分了家。我做了什么,公了私了,跟您有什么关系?”
程安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一开口慢慢悠悠,尽是气死人的嘲讽:“少在这里乱给自己带身份了,大伯母。”
伯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只想拍巴掌,恶狠狠盯着她看,像是要将她盯出个洞似的:“出言不逊冒犯长辈,你反了天了!来人,让她给我跪下!”
她声音骤然提高,刺得人耳膜难受。
谢府两个虎背熊腰的侍从真就上前来准备架着程安,却发现自己刚迈出步子,心里边惊惧自己完全没办法动弹,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
“听人,说完话。”一边的修祈轻轻淡淡落下一句,侧眸瞧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森冷恐怖,令人如坠幽寒地狱,可随即,这种诡异感转瞬即逝,眼前人似乎只是在同他们商量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
“我怎么冒犯长辈了?”
程安不惧卢氏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称你一声大伯母,不过是想替您留点面子。留候与镇南将军早就分了家,您可不算我长辈。”
她眉眼一挑,几分戏谑:“您该不会……真将别人的一句敬称当真了吧?”
她怼起人来,那是真真儿要命。
“程姐姐怎么能这么说!”
一边的柳碧舟见状,恰到好处地跳出来苦苦规劝:“姐姐不要再犯错了。长幼尊卑,谢大伯母终归是谢家血缘上的长辈啊……”
“而且,根据赵国律法……”
她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像是说出什么污秽字眼污了她的口一般低声:“有妇之夫私通外男,完全能按照宗法处死的……”
她皱着眉,一双眸子仿佛想到了什么残忍的事情,又惊又惧,却还要为程安考虑一般道:“不过能得了谢大夫人的原谅,没准……没准跪几天祠堂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柳碧舟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
她心底隐隐有几分喜色。
她在药堂前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这件事情捅出去,哪怕谢大夫人再护着程安,外人的唾沫也够淹死她的了。
谁料,程安点头,一派心平气和:“哦,知道了。谢谢你的建议。”
她这一头,点得那叫一个自然,简直就是听了一只苍蝇嗡嗡飞过。
柳碧舟的表情僵硬一瞬。
仿佛一通柔拳打在棉花上,又被软飘飘地反弹回来。
她总算发现从方才开始,心底的那一丝不对味是怎么来的了。
为什么从他们进门撞见这两人亲密私会到现在为止,这程安都这么淡定自若?
这哪一家狗男女被人捉奸幽会态度还这么平心静气的?
她不怕死的吗?
而且……那边站着的那个男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柳碧舟望了一眼站在一边旁观的修祈,只觉得心底越发的森寒。
“虽说谢家家事用不着两位外人来管,但有一件事情我还是要和外人说明的。”
程安稍稍将声音拖长:“你们想多了,我没做什么你们眼中伤风败俗的事情。”
她没指望这群人接受她的‘辩驳’。
程安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完全不管她们看法直接和修祈离开。
但是这样子,场面实在难看得过分。
既然她们不想让她舒舒服服的离开,那干脆大家都不要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