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chapter25
答案无论是知与不知,她都不可能让齐德从她脸上找到半点启示。
“德叔,我们家的规矩你清楚的,字头的事情从来都是传到榕树湾一楼为止,绝对不会往上走,让我偷听半个字。”吃完龙虾,姜晚贞开始转攻石斑鱼,这只蓝星斑肉厚皮肥,入口即化,嫩过十八岁少女,吃到她眯起眼,灵魂都往云上飘。
但好在吃也并不耽误她的编故事进程,吞下肉,她继续讲:“爹地讲话,从来都是照老规矩,‘传男不传女’,德叔,我想听都听不到呀。”
“坏就坏在老规矩。”齐德终于端起茶杯来,抿一口热茶,得到满口茶香,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靠,慢慢享受,“如果不是事事都避开你,现在我们也不用这么没头绪,无头苍蝇一样乱抓乱撞,什么‘传男不传女’,照我看,你比文辉稳重一百倍,当年要不是你爹地过分信任文辉,也不至于大家都走到这一步…………”他正说到兴起,一抬头发现对面原本吃得开心的姜晚贞已经停下动作,两眼犀利地盯住他,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姜文辉现在是姜晚贞不能碰的禁忌,稍稍提一句她分分钟变脸,好似鬼附身一样,阴森森透着诡异,连他都要退三步,讪讪地笑起来来开话题,“不过坦白讲,几年不见,贞贞倒是越来越靓,有没有想过去选港姐,说不定轻轻松松拿冠军,去做电影明星。”
姜晚贞脸色稍缓,继续低头吃鱼,“反正选港姐最后也是去傍富豪,不如省去过程,我直接去找李老板,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有道理,有道理。”又拿出手帕擦汗,擦完汗又开始认认真真叠手帕,叠完手帕才抬头,“不过…………你确定从来没听五爷提起过?干脆我讲直接一点,现在龙头杖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也同样会有很多人想尽办法想要找到龙头杖,我听人讲,前几天潮州仔请你到他的台北卡拉ok饮茶,我猜…………也是为了打听龙头杖的下落…………”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潮州仔智商低,不会绕圈子,恐怕见到你第一时间就已经问出口。”
智商低?
要像他一样迂回曲折、旁敲侧击才叫智商高?
姜晚贞听得暗自发笑,面上是漫不经心,不把潮州仔放在眼里,“你说礼拜五晚上?确实见过他,他吃错药打算霸王硬上弓,被我打破头,不知道缝了多少针,有没有脑震荡。”
明明是血溅三尺,惊世骇俗,偏偏她要讲得云淡风轻,无事发生。
齐德听完又要滴汗,他退居幕后太久,似乎已经告别暴力世界,“贞贞真是…………同你爹地很像…………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潮州仔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不会…………不会仅仅是为了…………同你玩玩…………”
“龙头杖到底有多重要?值得你们反复来找我?我又知道什么?”姜晚贞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已经吃到饱肚,当下应当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品一品安溪铁观音,“德叔,你有眼自己能看,我现在没钱没势,一天要打三份工养家,我手上要是有龙头杖,或者我知道龙头杖在哪里,我早就打电话找你们每个人要二十万美金,把消息每个人都卖一遍,然后拿上钱,立刻远走高飞,而不是在这里慢吞吞吃一顿海鲜大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如今山穷水尽,没理由藏住“摇钱树”。
但也许她姜晚贞远比表露的更深?
谁不长大?更何况她年纪小小经历大起大落,没理由还把自己留在“童年”。
齐德半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餐桌对面的姜晚贞,大脑飞速运转,企图从她的细微表情处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还是没答案,不知道是事实如此,还是小妖精道行太深,让老和尚也看不透。
“德叔…………”姜晚贞突然问。
齐德仍然好脾气,“你说。”
姜晚贞毫不客气地指着桌上的龙虾壳,“龙虾可以再打包一份吗?”
张口要,她讲得理直气壮。
齐德似乎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要吃更要拿的客人,惊讶交杂着打圆场的讪笑,还要好心问:“做白灼还是清蒸?”
“做火炙吧,久放也不容易腥。”
果然脸皮厚,吃到够。
姜晚贞摸一摸被撑起的肚皮,满足地弯一弯嘴角,一转头,服装店橱窗玻璃里映出一张少女面庞,一双眼亮晶晶,仿佛一把火,哔哔啵啵热热闹闹地烧着青春。
或许也只有吃饱时,姜晚贞才能短暂地回到三年前,那些不必留住的好时光。
赶去画室的路上,姜晚贞右手提着龙虾外卖,享受满身灿烂春光,轻轻松松地走在午后大街上。
偷偷摸摸打一个嗝儿,空气中似乎飘散着迷人的龙虾肉香。
她吃到饱,看人都顺眼不少,甚至设想着本埠俊男三百万,挑中一个谈恋爱会有多艰难?
只要她肯低头,向下看。
很快姜晚贞就在春天画室遇到她的众多爱慕者之一——孙嘉安,只不过这一回孙嘉安再没有看美人看到手掌出汗,他身边多一位相貌普通的青年女士,正在用炙热眼光,欣赏孙嘉安每一次落笔。
现代人谈恋爱,全靠新鲜感,三天不出现马上换新人,谁都不愿意在原地多等,更何况是追星一般追女仔?
送一束花换不来一顿午餐,他立刻摔杯子走人,边走边骂,“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发达,叫你自己脱光衣服送上门!”
酒后与三五兄弟勾肩搭背感慨,“女人就是贱!”
春天画室生意兴隆,学生换过一轮又一轮,孙嘉安恋爱后,很快又会出现“张嘉安”、“李嘉安”,根本不用等,漂亮女人可能缺钱、缺理想、甚至缺常识,但绝不会缺少追求者。
够钟下班,窗外已经点起霓虹灯。
姜晚贞揉一揉挺到僵直的后脖颈,起身拿帆布包与她的龙虾外卖,准备收工回家。
“姜小姐。”
又是画室负责人肖老师追到门外送她到电梯口,他热情洋溢,仿佛是她交往多年的老朋友,其实除工作外根本没往来,他又劝她,“姜小姐,其实我看过你的素描画,你相当有天赋,为什么不多试一试?”
怎么试呢?
学艺术最最烧钱,更何况她眼下经济窘迫,每日只差一点点,就被生活压到深渊。
于是只好笑一笑,礼貌地回答:“其实我对画画兴趣有限,画人物不如化妆,前者一文不值,后者还能博到满堂彩。”
她努力将自己包装成“无脑花瓶”,就如同人人脑中期待那般。
肖老师只好遗憾地说:“好吧,我承认对女人来说,化妆这件事更有吸引力。不过…………姜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提过的那位jameslaw?”
姜晚贞依稀记得这个人名,“招揽人体模特的那一位?”
“不错。”肖老师点头,很是和善地提出建议,“可能你不知道,jameslaw偶然间与你打过照面,他对你很满意,愿意出这个价位——”
肖老师伸出手掌,在姜晚贞面前比了个数字,“五位数,价高难求。”
确实高价。
不过这位jameslaw不是传统画家,她上一回看到他的大名是在小报杂志上,他为女友创作的人像画刚刚拍出高价,转头又与女学生谈起恋爱,口口声声将新欢称作“美神缪斯”。
姜晚贞对艺术家的私生活没兴趣。
她继续保持礼貌微笑,也继续回绝肖老师,“我的时间安排太满,抽不出空闲做其他工作,多谢肖老师,电梯到了,我先走一步,下次见,拜——”
电梯门缓缓合拢,肖老师装满遗憾的脸孔也消失在电梯门外。
满满当当一叠推荐佣金,他只看到、吃不到,怎么能不遗憾?
时间还早,姜晚贞没有忘记今日重头戏,如果不把手头上的“宝贝”安置好,她恐怕今晚仍要睁眼到天明。
巴士车来到赛马会康复中心,电梯上四楼,照例来到403号房间。
姜文辉躺在最靠窗那一张病床上,正睡得安详。
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姜文辉床边,弯下腰,嘴角带笑,静静观赏他在梦中世界遨游的表情。
“乖乖仔…………”
姜晚贞低下头,轻轻在姜文辉额头落下一吻。
也只在这一刻,她脱壳,伸展,露出最柔软的自己。
“你要帮我好好看住这些东西,不然我同你都要完蛋。”
走出403号房间,她立即到接待室,去替姜文辉交完半年费用,姜五龙藏起来的美金用完三分之一,即便是黑钱,也为她的生活减压,令她能有三秒钟时间,松一口气。
因此谁会嫌弃钱脏?
全世界恐怕只剩下姜文辉,傻到让自己丢掉半条命。
一天的行程结束,姜晚贞格外轻松,一路哼着歌,搭969a号夜班巴士过海,从拥挤嘈杂的热闹都市走到斑驳老旧的偏僻岛屿,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就到。
春勘角道下车,步行回到那栋摇摇欲坠的老楼,开门时稍稍疑惑,为什么今天如此安静,听不到电视上唱《帝女花》,亦听不见奶奶骂阿五反骨仔,不听话,四处闯祸。推门前姜晚贞特意低头看表,发觉时间还早,十点不到,奶奶鲜少在十一点之前上床盖被。
门推开,一室安静。
奶奶躺在客厅中央,安静得仿佛一个刚刚睡着的小女孩。
甜甜地,沉在奶奶的童梦当中。
“奶奶!”
姜晚贞一声尖叫,打破了前后邻居难得的安静时光。
果然,生活不允许她轻松三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