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瞻还是把周宛宁顺利的带出了门。
她虽然精神恹恹的,见了姜元瞻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元瞻说话她还是听的。
都用不着魏宝令帮忙把她拉出去,她自个儿就乖乖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临出门前,姜元瞻倒是颇为感激的望向赵行一眼。
赵行接收到那样的眼神,心里格外的无奈。
他这样,还是得慢慢学啊。
那头姜元瞻带着周宛宁出门,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一路走到远离精舍的地方去。
连侍卫们见了他们两个,也纷纷让开了路。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还是周宛宁先开口叫的姜元瞻:“元瞻哥哥。”
姜元瞻驻足回头:“你说。”
“我……”
周宛宁从前是最张扬明艳,永远都是那样鲜活又活力的。
她是朝气蓬勃的人,如骄阳。
站在那儿,身旁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
她整个人都蔫儿里。
姜元瞻突然就理解了赵霖所说的。
她蔫儿头耷拉脑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连赵霖都慌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元瞻心口骤然一紧:“宁宁,自责是吗?”
周宛宁抬眼去看他:“赵霖劝过我,说怪不得我头上,连宝令阿姐也说,我并没有缠着她们非要到山顶去。
可是元瞻哥哥,我是觉得,原本就是我先开的口。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清沅姐姐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
是我走在她后面,我再努努力,动作再快一点,原本是可以……”
“你如果抓住了她,被人撞着掉下山崖,那么大的冲劲,会连同你一起带着坠崖的。”
她的状态不好,稍稍说了几句而已,变得激动起来。
更像是心魔。
魔怔住了。
所以姜元瞻没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从赵霖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上山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是宁宁跟在表妹身后的。
没能抓着人,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所以才会让宁宁更加的自责,更加的难受。
心结也是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
“还胡说。”
姜元瞻缜着脸,只是一瞬,又换了脸色,柔和下来:“宁宁,我不是要凶你,我知道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而且你自责愧疚,我是心疼你。
但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就算是跟着表妹一起坠崖,也好过如今这样。
宁宁,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做很多事情之前,也要为我考虑一些的。”
他说着这样的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在南苑平叛那个时候,虽然冲锋陷阵,可是每次我都想着,我的宁宁还在京城等着我回去,阿爷阿娘,阿兄阿弟和珠珠,都在等着我。
我又想,要珍重保全自己才行,不然你这样的性子,将来要是嫁给别人,万一人家不肯包容你一辈子,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怕别人慢待你,对你不好。
如今你也该想想我,成不成?”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茶楼跟她表明心迹的那天,也没有。
他说过许多动听的话,可是这段话,是剖开他的心,最踏踏实实的,说给她听。
如果是放在平时,她一定感动到无以复加。
其实现在心内也不是全然没有波澜。
只是时间实在不对。
周宛宁只是瓮声瓮气的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说那样的话让你担心。”
可她还是想不通。
“你的心结,我明白。”
周宛宁没抬头:“你不明白。”
“我说,我明白。”
感同身受的明白,那就只有——
周宛宁诧异望去:“你……”
“外人眼中我是无往不利的少年将军,第一次领兵出征,就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人知道,五百人的先锋部队,被我亲手断送。”
姜元瞻深吸口气,压下眼皮。
他抬手,指尖按在眼皮上:“我回禀过官家,请过罪,官家让我不必再声张。
这件事只有阿耶和阿娘知道。”
“是你……做了错误的判断吗?”
姜元瞻点头。
周宛宁大为意外。
她从来没有想过。
姜元瞻怎么会错呢?
可是她也知道。
战场上错一步,都可能全军覆没。
他是三军主帅,这样断送了五百人……那些将士们,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才会对他的决断深信不疑,冲锋陷阵。
一个都没能回来。
他该多自责,多懊恼?
“所以宁宁,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会做错,也是我们没有办法一定掌控的。”
姜元瞻到底还是心疼,抬起的手臂,微微弯曲着,落在周宛宁发顶。
他轻轻揉了两下:“更何况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怪你,甚至于,都是有人设计陷害。就算没有你,表妹一样会坠崖,你有没有想过呢?”
“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毕竟表妹出身尊贵,但你知道的,出身高门,也意味着门楣复杂,有太多的事情,就算表妹不去招惹,外人也总会找上她。”
姜元瞻见她有了些反应,心里有了些底气:“我亲手断送五百人,所以要更好的活下去,替他们一起活下去。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所以我一定要平南苑叛乱,保卫家国河山,那才是我应该做的。
难道一辈子活在自责里走不出来,像你这样,蔫儿着,没精神,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成了心魔吗?”
周宛宁咬着下唇:“道理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晓得你知道,但我把这些告诉你,有我陪着你。”姜元瞻略略松了一口气,“你心里的那些伤痛,自责的,懊恼的,说与我听,我都会与你分担。
我会陪着你,一辈子,长长久久。
我不希望你有心结,总是闷闷不乐。
你看身边这些人,都是关切你的。
等回城去,珠珠知道了你这样,她又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是了,莞莞!
“蜀王都请了圣旨来封山,那清沅姐姐坠崖的消息莞莞岂不是也知道了吗?她还怀着身孕……”
“你别急。”
姜元瞻又安抚她:“蜀王自己有分寸,这事儿瞒着没叫她知道,直说是朝廷临时有事,官家委派里差事,所以他要带人出城一趟,也许今天就回去,也许要三五日,事情办完了才能回去。
她大着肚子,不能跟着着急,而且她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还不非要到大相国寺来守着才安心吗?
所以你别着急。
家里长辈们也都晓得轻重,会一并瞒着她的。”
周宛宁这才放下心来。
她深吸了口气:“元瞻哥哥,我有些怕。”
姜元瞻又揉她:“别怕,不会有事的。”
但这种话也只能是安慰。
因为连他自己心里都是没有底气的。
到底能不能找回来,能不能活着找回来,只有天知道。
·
众人等了一日,黄昏日薄,夕阳余晖都渐次消失在天际,最后一抹温暖橘光不见了踪影的时候,来来回回几十拨人,都没有找到裴清沅。
已经过去了一日。
她就算坠崖安然无恙,一天不吃不喝,身体也受不了。
寻常百姓家中或许还撑得住,可她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今夜要不把人找回来,拖到明天……水米不进,拖得时间越久,越危险。
而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的心,沉入谷底。
赵然实在坐不住,拔腿就要往外走。
姜元瞻坐在他身边,手快,一把把人按住了:“派了那么多人,你跟着去干什么?”
“你们让我等,让我坐在精舍等消息,我听了,我等了,可是等了一天了!”
赵然一把挥开他的手:“我等不了了!我已经在这儿干坐了一天!要是周……算了,你别拦着我,我知道打不过你,但你别拦我!”
他没说完,改了口,也不想咒周宛宁什么。
但他希望姜元瞻能明白。
不管是姜元瞻还是二堂兄,都一个样。
要是周宛宁或是珠珠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们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倒有那么多的大道理来劝他。
赵然现在是急红了眼的。
姜元瞻再要拦他,他是真的要动手。
赵行深吸了口气:“你去吧。”
姜元瞻皱眉,赵然回头去看,到底没有说什么,大步流星往外走。
却在门口迎面撞上蜀王府的一个护卫。
赵然脚步一顿,抓了人衣领:“是不是找到了?”
姜元瞻还是上前去,按在他手腕上,然后沉声问:“什么消息,快说。”
那护卫见赵然一双眼都红了,这会儿哪怕是连门都没进去呢,也张口就说:“找到了,找到了的!裴大娘子挂在半山腰上,被横生出来的树杈给拦住了,并没有坠落崖底,属下们搜山的时候发现了的。
这会儿正在施救,有些麻烦,因为那地方是个斜坡,不好往上爬,站不住人,得上去人才好把大娘子救下来,属下们还在想办法。”
“你们就——”
赵然张嘴要骂人的,但是话到嘴边自己收了回来。
这没什么好骂的。
要是好救,他们也不会回来回禀这种话。
现在最起码是个好消息。
人找到了就行。
赵行已经起身,周宛宁也快步冲出来,扬声问他:“人醒着吗?”
这是最关键的。
她没问是不是还活着,只问是不是醒着。
那圆脸的护卫摇摇头,但是他也是机灵的人,知道主子们想听的到底是什么,于是连忙说:“找着大娘子的时候,属下们派了人爬上去看过,那个斜坡不好救人下来,但是属下们找一个人爬上去是能够的,大娘子人是昏迷的,但性命无虞,就是受了伤……”
其实他说到后面的时候,有些心虚害怕,欲言又止,没说完。
赵然这会儿已经顾不上那些。
还活着。
人还活着。
这就最好不过。
从山上滚落下来,当然会受伤。
不妨事的,慢慢养,什么名贵的药材吃不得,什么药物用不得,就是一日五十斤的人参都吃得起,大内那么多的东西,还不紧着用的。
莫说三五个月,就是三年五年,都不妨碍!
“我去看着他们救人!你头前带路!”
他拉了人就出门,把赵行他们一概都不管了。
那护卫目光投向赵行,见赵行颔首,以眼神示意他带人去,他这才被赵然抓着匆匆出了门去。
等人走了,赵霖和姜元瞻脸色都不大好看。
所谓关心则乱。
他们到底比赵然多出些理智来。
周宛宁这会儿也是欢喜的,可是看众人神色似乎不对,她扯了扯姜元瞻袖口。
姜元瞻深吸口气:“恐怕表妹的伤不大好。”
赵行嗯里一声,声色是有些发闷的,然后转头吩咐赵霖:“派两个人回城中去告诉一声,先报平安,人只要还活着,就算伤着了,慢慢养好身体就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吃不起药,长辈们还悬心着,先回去告诉了,再到宫里请几个御医,暂且等在国公府中吧。
今夜若是还不能顺利的把人救下来,天色晚些时候,再派人去告诉就行了,送了诸位御医回家安置,明日要回家时候再派人去请。”
赵霖点头说好。
周宛宁心口惴惴。
因为他们说清沅姐姐的伤不好,她突然就想起来了方才那护卫的样子。
最后的欲言又止,是刚好停在了受伤那一截儿的。
是了。
这样吞吞吐吐,声音突然收住之后,当然是因为伤不好,情况不太对,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他不敢说。
因为赵然方才已经急红了眼。
人是还活着,可也许……
周宛宁面色忽而沉了下去:“元瞻哥哥,我也想到山崖底下去看着他们救人,说不定咱们还能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我……我不想坐在这里等,我也想第一时间看到清沅姐姐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你陪我去,行不行?”
现在人还活着,这就没什么。
她坐在这儿等不及,姜元瞻也能理解。
况且赵然一个人去了。
表妹的伤不太对,只怕赵然看了要发疯起来,底下的人也不敢劝。
于是他点头说好,也不跟人商量,直接同赵行说:“我先带她过去,你们在寺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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