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罗克银抽完了自己兜里的最后一根烟，颇为烦躁地把烟盒团巴成一团，敲了敲路边的智能垃圾桶的脑袋，把纸团丢了进去。
边上的关小七啃完了最后一颗冰糖山楂，把手里的袋子紧跟着一丢，往自己的外套上擦了擦手，刺溜了一下自己被冻出来的鼻涕，看着入口处的人群，凑过头小声问道：
“罗队，林顾问怎么还没来？”
“等着，哪那么多废话。”罗克银烟瘾上来了，牙根发痒，只能暗自磨着后槽牙，撇了一眼关小七敞开的外套，给了对方小腿一脚，“把拉链拉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带着枪啊？”
关小七低头一看，腰侧的枪套确实露出了一个角，他鸡贼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同时动作飞快地扯上了外套，把拉链拉到了顶。
“你这究竟是怎么从中央警校毕业的？”罗克银嘴上嘀咕了一句，打开电子光屏，卫星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小点正在匀速地移动着，他颇为苦恼地看着红点的位置，啧了一声，“这林顾问看着也不像路痴啊？这都三十分钟了，怎么还在家门口绕圈呢？”
“有没有可能林顾问压根儿没打算来，这会儿正在绕着家门口慢跑健身呢？”关小七凑过头去看了一眼，指着平均移动速度那一栏道，“就这个速度，也就比走路快一点吧？”
罗克银再一次砸了两个字过去：“等着。”
剧院门口人流不绝，两人站在电子取票机的边上，刻板规整的打扮在一堆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中显得十分突兀。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躲进背光处。
“话说头儿，这次行动你叫林顾问过来干嘛？”关小七正在检查自己的通讯状况，转头突然问了一句，“人家一个正在养病的科研人员，刚开了一家酒吧生意也出了问题，平日里够忙的了。今天的行动这么危险，万一磕了碰了·······”
罗克银撇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他当了十几年刑警，平日里见过太多藏着掖着秘密的人，多年的实践在他的大脑里形成了一种类似电脑程序似的处理机制，当线索、表情和一些不寻常的细节投射在视网膜上的时候，答案会比推理过程更快出现在脑子里，即便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一个在首都星的联盟科研院工作的教授，高智商，高收入，无配偶，没有前科。却跑来千星之城最为混乱的外环星地带，挑了一个黑白混杂的街道，开了一家酒吧。即便这些都可以解释为对方对枯燥平淡的生活感到厌倦，因此突发奇想，来这边找刺激。但这并不能解释她身上的那种不协调感。
这种不协调感像是一根卡在罗克银肉里的刺，挠得他发痒。
但如果撇去这种怀疑的眼光，单单看尹恒这个人的话，似乎又完全没有让人可以讨厌的地方。她待人克制，有分寸，聪明但从不会流露出惹人厌的优越感，几乎没有情绪的一个人，就算罗克银偶尔的言语过了界，她总会露出那种令人琢磨不透的笑。
绝对不是开心的表情，但每一个角度都和正常的笑容无异，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眼睛——即便笑起来也不见半分情绪浮上表面，黑洞一样吸进了所有自然的表征，只留下一个毫无破绽的外壳供人察究。
似乎每一刻的反应都经过精密的计算——她清楚罗克银的每一次试探和怀疑，十分敏锐地避开了所有的陷阱。
“太假了，一举一动都像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动作，”罗克银叹了口气，喃喃道，“不要以为谁先开始攻击，谁就是猎人，有些猎物太骄傲，会露马脚。你要小心的，是那些谨慎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向你示弱、示好，给予你帮助，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在你转身的时候，不惦记着你的后脑勺。”
关小七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师傅动不动就诗朗诵的毛病，注意力一点也没有浪费在这些话上，接着话尾随便回了一句：“林顾问惦记你的后脑勺干什么？·······哎！罗队，看那里！”
罗克银顺着关小七的视线望去，地下剧院的正门口突然驶入了一辆颇为豪华的银黑色悬浮车，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离两人不远处的台阶前，驾驶座的门最先打开，走下来了一个男人。
关小七一看对方那身行头就条件反射似的哼唧了一声，探头探脑地看向副驾驶的位置：“开豪车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看马戏，有钱人的爱好挺难琢磨的啊？是吧，罗队？”
罗克银没有接话，只是蹙眉打量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影，车前窗的防窥膜的颜色十分暗沉，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仅仅只能看清对方的身型轮廓。
副驾驶的门从里侧被打开了，紧接着走下来了一个女人。
“林······林顾问？”关小七震惊地看着尹恒从豪车上下来，转身接过了一旁高个子男人递过来的外套，视线再一次移到了罗克银的终端屏幕上，“罗队，你这定位芯片不是显示还在三个城区之外吗？”
罗克银面沉如水，啪嗒一声关闭了自己的终端，哗啦一下竖起了自己的衣领，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没有剃净的胡渣，清了清嗓子，大步朝两人走去。
尹恒一下车就看见罗克银以一种极为僵硬的步子晃悠了过来，活像是刚刚喝下一整瓶过期了的白酒，还反穿了一双小了半码的鞋子。入口处的人流纷杂，从车尾绕过来的秦宗站在尹恒半步开外的位子，手虚环着，带着她避开了十余个跑闹着的小孩子。
秦宗的身材偏瘦，但个子很高，站在两个警官的面前高了他们小半个头。眉骨和鼻骨长得十分锐利，可眼角圆润，遮去了不少戾气。等人流过去后，他沉默地后退了几步，站到尹恒身后半米的位置，插着兜站着，时不时将审视的目光扫到来人身上。
罗克银被对方仿佛带着冰渣的眼神刺了一下，硬着头皮和秦宗对视了数秒，开口道：
“林顾问，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派人去接你了，······这位是？”
尹恒冲他点了点头，全当打过了招呼：“朋友。”
“怎么认识的？”罗克银出于职业习惯，打算多问一嘴，“你平时可不怎么爱出门，是店里的客人吗？”
“严格来说，那家店有一半是我的股份。”秦宗终于开了口在，疏离感被客套的表情冲淡了一些，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秦海。”
“赛亚星际卫队刑警支队，罗克银，”罗克银回握，右手一顿，摸到了男人手上的茧，眼神变了变，“您用枪？”
秦宗收回了自己的手，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虎口：“年轻的时候当过太空兵，后来腿伤了。这几年在小诊所上班，平时最多也就用用手术刀。”
“我就说，您这仪态一看就是练过的，”罗克银哈哈一笑，对于对方的说辞内心存疑，茧的位子特殊，他本想再确认一遍，谁料对方已经把手重新插回了兜里，只能堪堪作罢，转而把矛头指向了尹恒，“第一次见林顾问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肩臀脚跟一条线，站得比钢条还直······”
“我说了很多遍了，罗队，”尹恒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自己此刻闲散的站姿，“那是因为车祸伤了腰，带了辅助直立器械，现在拆了。你看我现在还站得直么？”
“我知道，开个玩笑，”罗克银的试探点到为止，剧院门口响起了最后入场的提醒，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既然来了，秦先生要不一起进去？”
“他不去，”尹恒直接替人回绝了，“顺路送我过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