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谷淮山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尹恒都在做同一个梦。

    每一次在梦中清醒，她都站在一扇熟悉无比的铝合金门前。

    望着面前门牌号0528，又往下盯着一处铁锈看了半晌，最后抬起右手放在金属门把上，食指摩挲着内侧被磨去了表漆的地方。

    门不会锁，她转开了门。

    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气味不会变，身后的光线不会变，她站的位子也不会变。墙上的电子钟在门打开后被唤醒，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时间。

    19:22

    她已经能清晰地记住，当门推开到三十七度左右的位置，地上的光影分界线会照到那摊血迹的边缘。

    四十二度的时候，是一本沾满了血的相册，和窗台上掉落下来的木头摆件。

    五十二度，垂落在床边的腿，熟悉的一条藏蓝色工装裤，一只失去血色的脚浸在血里。

    当她继续推到六十三度的时候，就会看到那张脸。

    那样的苍白，疼痛清晰地刻录在他的眉间，那样长的一道刀口——血流干前，疼痛不会停息片刻。

    她走进去，跨过那本相册，踏进血里，走到床边，把男人的腿放到床上摆正，然后盖上被子，最后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然后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视线在这个二十几平的房间里胡乱地飘着。

    床头柜上摆着的合照，生锈了却舍不得丢的茶叶盒，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淘来的劣质笔筒，脱下来还来不及洗的外套搁在椅背上，墙上贴着不知道从哪个古董市场上收来的日历风景画。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眼，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眼窝处投下阴影，失去血色的唇，未刮干净的胡茬，和横过咽喉的一道十厘米长的刀口。

    尹恒伸出手，指尖放在那道狰狞的口子上，血已经冷了，片刻后，她把男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那处伤口。

    她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很久，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空间缓慢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坍塌，沾满了铁锈味的空气散去，脚下冰冷黏腻的感觉褪尽，纷乱的图像划过，她紧闭着眼，直到一切光影都淡去。

    紧接着，她睁开了眼睛。

    “下午6点16分，主人。”

    人工智能零零八在黑暗中发声，冷静的电子音不带任何感情，开始播报今天的天气。

    片刻后，房间门被轻轻推开，房间的光缓慢地亮起，人工智能端着热牛奶轻轻敲了敲门框。

    “我醒着。”尹恒缓缓开口，嗓子有些哑。

    零零八步履优雅地走到床边，翘着兰花指把牛奶递给从床上坐起来的尹恒。

    “……”尹恒反感地看了一眼自己智能管家的兰花指，眉头一抽欲言又止，最后干脆假装没有看到，接过牛奶，喝药一样地抿了一口，挑剔道，“加点红茶。”

    “茶叶中的□□和茶多酚不利于您的睡眠。”零零八拒绝了他主人的指令，从自己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块方糖，扑通一声放进尹恒的牛奶里，“您可以选择加糖。”

    尹恒面无表情的看着杯子里逐渐平缓下来的水波纹，速溶方糖融化的速度只需要五秒钟，眼下再把它捞出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她颇为克制地展平了自己条件反射要皱起来的眉头，打开自己的通讯屏，开始确认睡眠时间里酒吧邮箱里所有的未读信息，用手指划拨着屏幕，同时强迫自己抿了一口牛奶，看到了一处被重点标记的信息。

    是一封私人简讯。

    上面简单的写了一个地址，最后草草写了一句：

    听说你最近店里生意不好，房租是不是交不起了？今天晚上七点过来帮忙，要是不来记得给我回电话。

    尹恒眯起了眼睛，视线在发信人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他有完没完？”

    零零八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伸出手，从垃圾邮件的分类里面找回了一条通讯，转投到了尹恒的屏幕上。

    是一封两个小时前的短讯，发件人来自备注联系人‘奸商’：

    这个月的房租记得交，最近物价涨了，房租从下个月起加一千。

    不回复就当你同意了。

    尹恒：“”

    大约是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人工智能检测出了她的激素变化，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宽慰道：

    “不用担心，主人，从您的存款状况来看，至少还能撑到下一个月，您还有三十天的时间处理这个问题，不用过度焦虑。”

    “我不焦虑，”她叹了口气，把喝完的杯子递回给零零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胛骨，慢吞吞地挪下了床，继续道，“给我这个人的定位，我今晚去他床头跟他好好谈谈物价问题。”

    “您是要对这位先生进行人暴力威胁吗？”

    尹恒找到自己的外衣换上，回头纠正道：“非语言沟通而已，不要说得这么可怕。”

    “抱歉主人，”零零八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玩笑，仍然尽职尽责地开始了数据定位，“从我的搜索结果上来看，这则短讯是从店里发出的，我想房东先生应该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巧妙地运用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战术，您的作战计划夭折了，替您感到惋惜。”

    尹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