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太子何故谋反?
“这本书写的多好啊,简直就是神书!这是注墨经,不过,这已经超越了墨经!
!”
长安城内,黄老之士聚集在了诸多的书肆门口,手里捧着那本《格学》,言语里满是吹捧,作为当下的老大哥,显学头子,虽然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衰亡,可门徒数量可并不少,光是司马季主,如今跟随他读书的就有几十人,像当初盖公一份书信就能给唐国弄来近千位黄老士子,这就是黄老庞大的影响力了。
先前被浮丘伯骑在脖子上骂,这已经成为了黄老学说最大的耻辱。
如今在司马季主的带领下,他们愤怒的发起了进攻。
儒家也不肯示弱,只是碍于这本书作者的身份,他们也不敢挑刺。
他们不敢,浮丘伯却敢。
浮丘伯将自己在修改过程之中所遇到的不足,瑕疵指出来,作为这本书不好的证据,然后黄老这群人就为他给补齐了,无论是典故的来源啊,还是实证啊,各个方面,这些黄老学派的都帮了浮丘伯大忙,儒家专攻己家,在这方面显然比不上什么都学的黄老,当事情关系到了黄老新圣的时候,有数千位黄老弟子都在为“刘安”查缺补漏。
就如历史上那样。
在历史上,刘安身边聚集了数千人的门客,这些都是治学的好手,他们围绕在刘安的身边,帮着刘安将《淮南子》编写出来,完成了一本概括了全部学问的黄老大成者之作。
浮丘伯只是将这个过程往前推了一步,在查缺补漏的同时,也增加了这本书的权威性,毕竟这本书有黄老全体同仁打包票,黄老都说写得好。
至于要真正运用这本书的陈陶,此刻茫然的坐在刘长面前。
这本书他不知翻看了多少次,每次翻看都会非常的激动。
书是很好的书,足以改变如今的尚方。
可问题是,这本书不是陛下所完成的吗?跟太子,黄老那帮人有什么关系呢??还有那浮丘伯,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怎么,陈公是书中的内容不满意?”
陈陶赶忙摇着头,“陛下并非是如此,只是近期内这学术之争”
“哈哈哈,无碍!”
刘长随意的挥了挥手,“这尚方之事,可不是你们墨家一家之言,百家学说内,与尚方有关者,近三十余家,加上民间那些匠人若是我一人所作,那就是你们墨家之珍宝,若是太子安所作,那就是天下之珍宝了。”
“况且,在这件事上,我跟张相是商谈过的”
“这盛世啊,朕大概是见不到的,按着张相的计划来看,安都未必能见得到,不过,安将来要做的事情,与朕不同,朕要让天下人吃饱,这学术文化之类,那就得交给安这个竖子来操办”
“这名声,与朕早已无益,我便是对外说是自己所着作的,也没有多少人相信朕这恶名,就是让他们去指正其中错误,他们都未必敢做,倒不如送与安,与朕无用,对他倒是大有好处。”
刘长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他好功,要的是他人的认可,阿母对他给出了堪比论语的评价,阿母的认可超过天下任何的吹捧。
“陛下真圣贤也!”
陈陶心服口服,无论是对刘长的学术水平,还是圣贤所应拥有的品质,他都彻底的服气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看看人家梁国,一个小诸侯国,居然连着做出了脚踏犁,犁镜还发明了架田这样的技术再这么下去,你们这庙堂尚方可就要被诸侯国尚方给比下去了!”
陈陶急忙起身,“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
“嗯,要建立盛世,尚方是最重要的,你要全力而为!”
“唯!
”
送走了陈陶,刘长顿时放下了方才的嘴脸,低着头骂道:“朕辛辛苦苦编写出来的东西,居然就成了安这个竖子的朕非得拿他一两本书来署上自己的名字”
“陛下?”
曹姝走了进来,刘长即刻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满脸的笑容,胸有成竹的模样总是能给与他人极大的安全感。
“姝?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带些吃的”
曹姝看起来很开心,很快,刘长的面前就摆满了各类的吃食,曹姝笑吟吟的说道:“以往都是陛下四处抢夺他人之功劳,实在没有想到,今日居然能将功劳让出去陛下是真的长大了”
曹姝满脸欣慰的看着刘长,就仿佛自家养了十余年的傻儿子长大成人一样。
“名声对朕来说,犹如粪土朕不屑一顾!”
刘长大义凌然的说着,曹姝便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
“陛下,受苦啦。”
刘长忽然笑了起来,比方才的笑容还要自然很多。
“无碍的朕这都是给张相做事呢,朕也帮不上他什么,就只能在这些方面做些事想来想去,朕所擅长的也就只有尚方之事了朕也算是尽力了吧。”
“陛下,已经做的够多了。”
“哈哈哈,是吗?”
刘长笑着转过头来,基本在看到刘长神色的那一刻,曹姝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等晚上!”
这本《格学》,在两大学派的争斗之中,影响力不断的扩大,这本书第一次确定了“科学”的概念,并且对如今的“科学”做出了诸多的规范,简而言之,就是确定了科学的精神,为“理工”做出了一个理论基础,什么是科学,应该怎么进行科学研究等等,刘长还在书里总结出了很多的实验法门,研究技巧等等。
这本书不但让尚方的人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还让其他学派也认识到了尚方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随着发行,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众人的目光也从学派争端重新落在了这本书上。
而格学瞬间成为了潮流,各个学派都想要认识这个学问,原先他们只是简单的将其称为制机械,或者干脆以尚方学来代替,可这本书,却将格学作为一项单独的学科,乃至是囊括了数个学派的学科来推广出来,各学派都意识到,来大活了!
此刻的百家,经过了多年的交锋,早就养成了敢于抄借鉴的风格,当初叔孙通还在的时候,就有意的让自己的弟子去接纳这种学问,只是当时没有这么一个具体的概念,而如今有了,叔孙通所没能做完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黄老是最开心,因为在他们看来,着作者乃是太子,那这显然就是黄老自家的学问。
不少的黄老弟子开始投入对格学的研究之中,希望早日补充全这个理论,将其纳入黄老体系之中,而墨家自然就急了,我家陛下给我写的,你们怎么还能抢呢?
陈陶也开始行动了起来,不过,他不是要补齐理论,而是要去贯彻理论的知识,通过格学来建立墨家的新学问体系。
儒家作为多年的抄袭老手,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涌现出了大量的儒家来钻研格学这门学问。
作为最初的接触者,浮丘伯还写了一篇感悟,其中隐约表达出一个意思,这格物好像是我儒家最先提出来的啊?
各个学派再次开始了内卷。
浮丘伯凭借一人之力,就将这门新学带上了一个高峰,使其成为了当下之潮流。
而当刘安开始收到大量书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有些懵的。
发生甚么事了??
这些时日里,船司空县内的邮差都险些跑断了腿。
来自长安的书信直接淹没了他们。
刘长倒是有意隐瞒太子的位置,可又如何能瞒得住朝中高层呢?刘安又时常跟长安的好友老师们书信往来,更是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过,有刘长所安排的人,其他人想要来见太子,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夫凶狠,他可不会惧怕任何人,也不给任何人面子,哪怕你是前国相的亲孙子,该揍还是得揍。
长安与这里的距离并不远,也算是刘长将儿子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来磨练。
长安出了什么事,刘安这里知道的很快。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的情况,刘安看着院落里堆积如山的书信,满脸的困惑,困惑的不只是他,包括收留他的这一家人,此刻都是目瞪口呆,原来贵人之间通书信都是这样的吗??
刘安坐在院落里,一封接着一封的看了起来,这些书信,大多都是那些大家所给他书写的,除却各派的大家,还有一些大臣们的书信,书信的内容都是高度的一致,赞许他的能力,高度评价他的新书。
可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过什么书啊??
直到看到了司马季主所寄来的书信,刘安方才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阿父又拉我出来背黑锅了吧??
刘安并没有半点的意外,这是阿父能干出来的事情,不过,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夸赞呢?难道他失手了,本是让自己背黑锅,结果书的内容非常的不错?
老妇人看着一脸纠结的刘安,笑着问道:“这是不是催你回去啊?”
刘安愣了一下,收起了书信,“不是这些书信,不必理会,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人寄信来,不必去拿。”
“啊”
“今日不是要去收粟吗?别让这些耽误了正事!”
刘安说着,便主动去后院拿上了镰,随即,便与老丈乃至几个孩子们一同走出了门,出了门,刘安看了看天色,忍不住的抱怨道;“我看这不久后又得下雨,今日若是收不完,可要出大事了天公不作美啊!”
“不急,这雨没那么快,今日多忙碌些,应该也能收完”
老丈家的小儿子认真的说道。
众人一同在耕地里忙碌了起来,忙碌到了晚上,路边已经摆放着丰收的小粟,刘安熟练的将这些分成了两堆,不悦的说道:“口赋要这么多,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那些官吏整日足不出户的,现在就要给那官府缴纳这么多的粮食犬入的,凭什么啊气死个人!”
小儿子帮腔道:“谁说不是呢?你现在看着挺多,磨完春完就不知剩下多少,也就勉强能撑到明年这个时候吧那些官吏们啥也不做,白白净净的,一来就净拿好粟”
老丈赶忙清了清嗓子,瞪了小儿子一眼。
刘安长叹了一声,“听闻过段时日后又有徭役?”
“是啊,漕渠啊秋收后就开始了,持续一个多月呢,累的半死。”
刘安不悦的骂道:“这破徭役,一年到头都不给些休息的时日,整日就用大道理压人,利国利民,怎么不见那些官吏大臣们来徭役?就那皇帝可曾拿过锄?可往手里吐过唾沫?”
老丈的脸都被吓白了。
“少君侯,这可不能乱说啊”
“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他们手里有刀剑,我们不是对手,打不过还不能骂几句?本来就不公这一天天的”
刘安正骂着,就看到几个官吏骑着马路过这里,顿时收了声。
等到官吏走后,刘安背起了麻袋,对着那几个官吏的身影吐了口水,“呸,不知又是去谁家抢粮的恶犬!”
老丈跟在刘安的身后,听着刘安那粗俗的抱怨,连胡须都差点被揪下来几根。
坏了啊,再这么下去,面前这位不会真的要谋反了吧??
次日刚起来,就有官吏上了门,官吏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耐烦,粗暴的踹了踹装粮食的袋子,拿出了仪器来进行测量,量好了就放在了一旁。
他们挨家挨户的征收粮食,通常是由里中的官吏来进行,而乡会派遣官吏来监督他们,确保没有贪污的情况,态度不算太好,百姓们都是毕恭毕敬的,刘安满脸的不悦几乎写在了脸上,看着他们收走了大量的粮食,眼神愈发的不善。
“唉,这还是圣天子免掉大部分税后的口赋算赋是按着粮价来折算的,留下这么多粮食,够我们吃的无碍,无碍。”
老丈拉着刘安的手,就怕这位少君侯气急败坏,开始杀官造反。
“可这只能勉强湖口啊!
”
“止声止声,以往湖口都难还是这几年有所好转”
直到官吏们离开了这里,刘安方才不悦的滴咕道:“一年到头都是我们在耕作!
如今丰收了,他们可以大鱼大肉的享用,我们却勉强湖口?!这是什么道理!”
不远处的张夫偷偷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几次情不自禁的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又急忙收回来。
坏了,太子这是要造反啊!
本来是想让太子的脚沾一沾泥土,结果这一用力,双腿都直接插进泥土之中了。
这可如何是好?!
得赶紧禀告天子!
刘长正在尚方府里,亲自抡起了大锤,参与到了制作之中,众人是在制作风磨,一种以风力为基础的磨,可以提升效率,节省人力,刘长力大,干这种抡锤的事情,最是合适,陈陶心惊胆战,就怕陛下伤了自己。
刘长倒是挺开心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宣泄过力气了,难得可以全力而为之!
就在忙碌的时候,吕禄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陛下!陛下!”
“有贵客前来!
”
吕禄着急的叫道,正在高台上为风磨钉风扇的刘长听闻,放下了手里的锤,沿着木梯走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在意的问道:“什么贵客啊?我姐回来了?”
“盖公,是盖公来了”
“什么???”
刘长驾车飞速朝着驿舍走去,坐在车上,刘长的神色极为的激动,对于这位启蒙恩师,刘长是时刻都在思念着他的,盖公教会了他剑法,教会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他们已经有很多年不曾相见了,可同时,刘长心里还有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自从老师重病,彻底不能起身之后,他始终都没能找出时日去拜见这位往日的恩师。
每次都是在拖延,自己浑身健全,最后却是老师主动前来找自己,这让刘长感受到了一种羞愧。
“当初我年纪还很小,老师讲述的道理,我也听不懂多少,还总是逃课,老师对我是很好的,费尽心思的想要教会我,我这一身剑法啊,都是他所传授的,他的剑法是很厉害的”
“后来得知他身体不好,无法起身,却是再也没能去看望他实在是不该啊也不知他是如何赶来的唉还是得道个歉,赔个礼,你说我是不是该带点什么东西啊?”
驾车的吕禄感觉到有些奇怪。
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刘长的那种紧张不安的情绪。
他跟刘长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长大之后,却从不曾看到过刘长拘束,无措,乃至紧张不安的样子。
刘长甚至深吸了一口气,“但愿他老人家没有太生气不过他现在重病在身,生气了倒也打不过我”
刘长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吕禄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刘长笑着走进了驿舍,走进了内屋。
可当他看到那位躺在床榻上的老人的时候,刘长却再次手足无措,有些说不出话来,几步走到了床边,跪坐了下来,正好能看到盖公的脸,盖公微弱的睁开了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得意门生,眼神没有了从前的锐利,柔和的注视着他。
“老师我”
“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你都瘦了”
老人的声音微弱且嘶哑。
刘长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忽然泪崩,在吕禄的注视下,如同铁打钢铸的汉子,跪坐在老师的身边,抚摸着老师那干瘦的手,哭的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