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只看一眼，他就看一眼。
车子在古旧的筒子楼前停下，顾灿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付钱推门下车。
这地带属于海城的老城区，居民楼扎堆地伫立在一起，楼层高低不一，外表看起来有些破旧，但胜在房租便宜。
顾灿迟疑着走进巷子，才发现里面像是一座迷宫，他自己根本分不清地址上的楼栋在哪，每栋楼的编号都毫无规律，对着地图都编不上号。
茫然地在巷子里走了几个来回，顾灿整个人晕头转向，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雨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由密转急，几乎转瞬间就覆盖了整个世界。
顾灿就近找了个楼道进去，即便他跑得快，还是难免被兜头淋了个透彻。
楼道里的顶灯似乎坏了，闪了两下就完全熄灭。
下楼倒垃圾的大爷冷不丁看见个黑影冲进来，险些被吓一跳，看顾灿摁亮了手机的外灯才冷静下来，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小伙子，你不回家在这干啥咧？”
“我……”顾灿有些难为情，“我来找人，但是迷路了。”
大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懂地点了点头，“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生气不理你了？”
顾灿不好解释，将错就错地“嗯”了一声。
“害，小伙子等着啊，叔这就帮你。”
大爷把手中的垃圾袋丢进桶中，掏出手机对准他，边拍边念叨，“前几天我们这整了个居民群来着，这附近住的大家伙都在里面，我这就帮你在群里问一下哈。”
顾灿傻了，压根没想过还能这么操作，连忙把自己的手机外灯关掉，拒绝道：“不用了叔叔，我给他打电话就行，真的不用了。”
“小伙子不用害羞哈，追女朋友又不是啥丢人的事。”
大爷大手一挥按了发送，顾灿阻拦不及，只得安慰自己黑咕隆咚的应该拍不到什么，然而他还没放下心，就听到自己的声音顺着大爷的手机传了出来，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顾灿眼前一黑，万没想到大爷刚才居然不是在拍照，而是在录视频。他不说那两句话还好，一说，熟悉他声音的肯定认出来了。
大爷抱着手机聊得兴致勃勃，他打字慢，后面干脆全按成了语音。
顾灿清楚地听到他是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的，说不出是羞是赧，热意缓慢爬上耳颊，烧得滚烫。
他靠在墙角，祈祷沈榆太忙没时间看手机，又或者认不出他的声音，再或者压根不在群里。
然而事与愿违，顾灿的希望每一样都落了空。他听到雨滴打在伞面的声响，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被蛊惑一般，顾灿不由自主抬起头，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雨幕中，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柄漆黑，更衬得握伞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他手背上有一点很浅的疤，像是拔针手法不对而留下的，已经接近愈合。
似乎是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所引，那人微微转头，看向靠在角落里的他。
是沈榆。
隔着雨幕，顾灿清楚地在沈榆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
不知道沈榆是怎么跟大爷解释的“女朋友”，顾灿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沈榆带到了家里。
房间不大，但被收拾得很整洁。顾灿立在门口，莫名不知该往哪去。
屋主将伞合拢放到阳台，途中抬手给他指了一下卫生间的方向，“去洗澡。”
“我……”
顾灿刚想说不用，开口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沈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微微蹙眉，略加重了些语气，“去洗澡。”
不用沈榆再重复，顾灿自觉走了过去。
房门关上，顾灿紧张的情绪略散了些。他环顾一周，走到花洒前站定，低头看向扳手。
左蓝右红，热水应该是在右边。
顾灿把扳手拧向右侧，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却不是他以为的热水，而是冰凉的冷水。
“嘶”
顾灿被冷水冰了一下，连忙将扳手拨正。他又研究了一下，确定红色是在右边。然而几次打开，花洒里流出来的都是冷水。
沈家用的淋浴和这个不太一样，林橙家装的也是智能家居，开了就是热水。顾灿倒是在酒店见过跟这种差不多的淋浴装置，可也是往右拧开就行，这里却不行。
来回试了几次都不对，顾灿有点懵。
正茫然着，身后的门被人从外敲了敲，沈榆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把衣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了。”
顾灿应了声好，低头继续研究花洒。
似乎是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外面的人并没有立刻走，顿了顿又问，“你还没开始洗吗？”
“额……”顾灿硬着头皮拧开花洒，“在洗了。”
“……”
就在顾灿以为沈榆已经走了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顾灿。”
沈榆：“你是不是不会用热水器。”
顾灿：“……”
此时此刻，顾灿只庆幸他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否则还要再经历一遍把湿衣服套到身上的折磨。他关掉花洒，打开门让人进来。
沈榆看他一眼，走到洗手池旁，抬手按开了热水器的开关，又连按几下，把温度调到了四十五。
顾灿：“……”
难怪他怎么弄都不对，原来还要先开这个东西。
“等下打开如果还是冷水的话，就等一会儿。”
沈榆顺手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就像这样，大概半分钟，就会热了，如果没热，你再叫我。”
顾灿：“……好。”
“还有洗衣机……”
可能是防患于未然，沈榆干脆把洗衣机的用法也讲了一遍，连带着新牙刷和沐浴露和洗发水护发素摆放的位置都跟他指了一下。
顾灿听得耳根发烫，想说后面这些其实他会，热水器只是因为不知道才没弄明白，但又不好意思打断。
仔细回忆，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沈榆连续说这么多话。
“……听明白了吗？”
顾灿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他抬眼看身前的人，满腔情绪涌上心头，不知哪来的冲动抓住他的衣角，“对不起……”
沈榆看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顾灿不自觉收拢指尖，“还有之前……”
“不会。”沈榆道：“我没有觉得你麻烦。”
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麻烦，你也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沈榆看着顾灿被雨淋湿的可怜模样，和像是被雨洗过的，湿漉漉的眼睛，喉结微滚，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你先去洗澡吧。”
他把顾灿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拿下来，“有什么话，等你出来再说。”
＊
一直到热水淋遍全身，顾灿指尖的神经都仿佛停留在被沈榆包裹的那一刻。
比起他被雨水淋过湿冷的手，沈榆的掌心显得干燥而温暖，似乎连语气都一并变得温柔。
沈榆那么说，是不是代表已经原谅他了？
虽然不明白沈榆为什么不生气了，但这并不影响顾灿心情变好。他洗完澡，拽过一旁的毛巾擦头发。
之前沈榆进来时顺带把要换的衣服拿了进来，顾灿擦干身体套上，发现比他略大了一点。
上衣还好，宽松一点也没关系，腰大就有点难办。
顾灿强行提了一下，也只能松松挂在跨上，勉强不往下掉。好在还能用衣摆遮一下，倒也看不出什么。
他其实算有点肌肉的那种，沈迟小时候身边曾发生过绑架事件，再加上沈榆走丢的事情，沈父对这方面格外上心，从小就请教练给他们教武术，这也是顾灿之前敢跟红毛和许立洲直接动手的原因。
不过顾灿虽然练得挺认真，体格却没怎么增加，腹肌有一点，但是只有四块。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增肌，只是没什么效果。
教练说他这是体质问题，四块就差不多到头了。
顾灿年初过生日的时候测过身高，刚过一米八大关。半年下来应该又长了一两公分，但即便如此，沈榆也比他高，目测下来保守估计有三四公分左右。
想到原著里的设定，顾灿禁不住感到有些迷惑，在心底嘀咕，现在的受要求都这么高的吗？
处理好衣服的问题，顾灿擦着头发出去，听到沈榆在客厅喊他，顺手将毛巾顶在头顶过去。
沈榆正在桌前摆弄药箱，顾灿看着他将几个盒子拆开，分别取出药片，黄的白的绿的堆成一团。
看出他是在配药，顾灿好奇问，“你还会这个？”
“会一点。”
沈榆放下药盒，从旁边的格子里取出温度计递给他，“量一下。”
顾灿：“……嗯。”
淋过雨确实容易感冒，顾灿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可能是刚被热气蒸过，他觉得有点头晕，干脆直接拉开凳子坐下。
因为衣领宽松，顾灿直接拉开领口从上面夹了过去。抬头看沈榆正看着他，顾灿有些莫名，“怎么了？”
“没事。”沈榆语气微顿，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摆弄药箱，“衣服有点大了，应该给你拿小一点的。”
顾灿低头看自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忽得烧起来。不说还好，沈榆一说，顾灿才突然意识到，他现在身上穿的都是沈榆的衣服。
明明过去也不是没有借过别人的衣服穿的经历，顾灿却莫名开始觉得哪里不对，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下。
沈榆瞥了他一眼，忽得停下动作，眉心微蹙，“你喝酒了？”
“啊……”
顾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拉开衣领闻了闻，又捂着手哈了口气，“闻得出来吗？”
他出来前明明刷过牙了来着。
“不是。”沈榆将药片收拢，用纸包好丢进垃圾桶，“你脸有点红。”
不，他脸红是因为……
顾灿捧着发烫的脸，干巴巴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