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红烛燃
第二十五章:红烛燃
院外忽然暗了些, 原本有些热意的天,一瞬间便被秋风打散。
小太监们怕损坏屋里头贵重的器皿,皆轻手轻脚的, 云初余光瞄到丁一皱起的眉头, 压下眸中意趣, 嘴角向下压了压,便开始道:
“若是没能找到,岂不是辜负了皇上……”
话头尚未说完,带着两个小太监搜其他屋子的玉竹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姐姐,找到了!”
丁一脸色稍霁,略清了清嗓子, 正打算宣旨, 就又听玉竹愤恨道:
“姐姐, 原来那日泼血帖符之人是青羽, 应当速速秉明皇上才是。”
虚拧着衣裳的青羽霎时握紧了双手, 眼神飘忽,瞧见丁一看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温情时,压下惧意, 反驳道:
“你别血口喷人,凡是都讲究一个证据,你空口白话地污蔑我,我还要告到內侍令那去!”
“谁说没有, 这就是!”
玉竹说话间, 将荷包拿出,而后拆开,里头是步摇以及一张黄色的纸张。
青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荷包,那明明是她放进云初枕间, 她亲手缝制好的,怎么现下……
“我记得,这符正是我那日早晨瞧见的,这步摇更是皇上初次赏我的,青羽!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婉转的话语加上些许哭腔,让人好不怜惜,围着的一众小太监皆看向青羽,眼眸之中仿佛也在说“你为何要陷害她。”
青羽被如今的局势打的猝不及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还用问吗,定是受人指使,嫉妒你罢了,青羽,你若肯供出幕后主使,便可免了死罪,如若不然,死路一条。”
凌厉的话语,加上玉竹气势汹汹的模样,将青羽的怒气点起,她望着前头打扮精致的云初,嘴角撩起一抹冷笑:
“为何?她的恩宠是我的!明明我才是皇上的侍女,明明我才最有机会成为皇上的嫔妃,为何她替了我,不就是因为她嫉恨我成了御书房的宫女,而她只是普通嫔妃的侍女,所以一而再再而三
的勾着皇上,如若不然,凭我的姿色,如何成不了!”
这话错漏百出,便是小太监听了都知,她想成为嫔妃,不过是一厢情愿,又如何能怪到云初身上,不过就是给自己的嫉妒找个理由罢了。
乌云终是盛不住了,大雨倾盆而下,檐上落下的水都不曾间断,仿佛一道雨帘,些许雨滴随着风钻入开着的明窗,带入丝丝清凉。
云初仍旧浅笑着,直至青羽眼眸发红,怒到极点,才放下最后一把火:
“你仿着我的模样都未曾让皇上对你有何怜惜,又何必做这些春秋大梦呢。”
果不其然,云初此话一出,青羽便同发怒的疯犬般朝她击去,只是在半道被拦了下来。
“贱人!是你,是你故意放消息出去,是你让我被皇上厌弃,是你害我在浣衣局吃了这许多苦!我要杀了你!”
外头的雨势渐大,将其他声音掩盖住,云初瞧着青羽歇斯底里的模样,眼角勾起讽刺,明明是她贪心不足,若不再招惹她也就罢了,偏偏跟着旁人来害她,那便怪不得她了,
抬手将茶盏拿起,而后狠狠掷在地上,茶渍撒了一地,将众人都吓了一跳,青羽终是安静下来。
云初轻抚了被风刮乱的鬓发,抬眼看着在沉思中的丁一,眼眸中翻滚着各种情绪,而后笑了笑:
“丁一公公,见笑了,您过来是有何事?”
方才还落着大雨,此刻便小了许多,而后乌云终是离了太阳,将暖色还给人间,只余檐上滴落的雨滴,证明方才来过。
丁一望着眼前似娇似弱的女子,眼中划过暗光,而后便如常了。
“云主子,接旨吧。”
眼前人似乎并不意外,眼睫微动,而后跪下。
“中宫懿旨,云氏听封,云氏女云初,秀外慧中、怀瑾握瑜,册为正七品美人,居印月阁。”
七品美人这四字让殿内人都怔住,以往宫女晋升从未有过此例,那便可知眼前挺直腰板跪着的女子,今后造化不会太低。
云初也是有些呆愣,须臾便弯起嘴角,将旨领上,这是中宫皇后的懿旨,而非承元帝的圣旨。
那昨夜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一跃成了美人,不过于她而言,益处远比坏处多。
“恭喜云美人,贺喜云美人。”
丁一也非常意外,皇上只命他去坤德宫拿皇后娘娘的懿旨,他尚以为是选侍,居然是美人。
云初听着众人的道贺,眉眼间均是喜意,而后推了推尚沉浸在欢喜中的玉竹。
“诸位劳累了,这些便算是请大家喝茶的。”
说着从他们抬来的箱子中拿出几个银锭子,让玉竹给他们分了。
窗外这时来了只喜鹊,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很,丁一宣读完旨意,瞧着一脸惨白的青羽,眸中尽是恼意,他当初就不该纵了她,现下定然是保不住了,待沉甸甸的银子放入他手中,方缓过神,谢过云初后,便道:
“旨意已宣读,美人主子若无旁的吩咐,杂家便先回去了,搬宫一事,明日便有人会来,主子尽可等着便是。这青羽……”
顿了顿,略微挺了挺腰。
“杂家会将她送到宫正司,给您一个交代。”
云初只略笑笑,而后便不再说什么,宫正司能不能问出什么她也不甚在意,在这宫中能对她恨之入骨的,头一个不就是连才人,自己得了美人这位分,与她平起平坐,便对连玉新已是当头一棒,其他的,再慢慢算便是。
“辛苦丁公公了。”
云初让玉竹待在屋内,亲自看着一众人拖着青羽出去,正欲转身回殿时就听临时搭建的小屋内传出声响:
“没那么尊贵的命……非要勉强……劳人劳财。”
虽未全部听清,还是能猜到的,不过是因着承元帝这株莲花扰了她们的清闲日子,怪不了承元帝,便只能怪她了,眼眸流转间瞧见丁一尚未走,便大声道了句:
“我便是要勉强,你待如何?”
而后见丁一面上替她训人,实则想让她得个起势便失了分寸的名儿,唇角便更上扬了些,若说之前只是有所怀疑,现下便是确定了,丁一定然是宫中某个嫔妃的眼线。
于是顺势罚跪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宫女,为的就是坐实无脑忘形的名头,只有如此,丁一身后的人才会
愈加放松,而她现下便可少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
将人送走后云初领着青枝进了殿内,绣鞋踏入潮湿的地面,沾了些泥垢。
才落座,就见带进来的青枝跪地正欲替她脱鞋,云初蹙眉道:
“我带你在身边,并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
水似的指甲有些长了,云初摆弄了几下,勾起唇,而后看着青枝。
“那奴婢……”
“从你进御清苑我便注意到你,你很聪明,嘴也管得着,可你该知道,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你既跟了我,也要拿些诚意出来,否则我无法信你,毕竟,这后宫可不是吃素的地方,是吃人的地方。”
指尖轻点红木方桌,在本就寂静的殿内发出细细声响。
玉竹瞧着青枝咬着唇瓣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可信,正欲出声催赶时,沉默的青枝抬起头,眸中尽是坚定。
“奴婢将自己已知的事情全部告诉您,便将身家性命全部寄予美人主子身上了!”
颔首应下,云初便示意青枝凑近些说,毕竟隔墙有耳。
当耳畔没了温热,云初便回过神来,此事,她上辈子十三年都未发现,这个宫女又有何目的?
许是云初的眸光过于明显,青枝扯了扯唇角,而后坚定道:
“青枝在此发誓,绝无谋害云美人之意,若有,则举家皆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主子,奴婢是有自己的目的,但绝不会害你,且奴婢已将把柄送到您手上,您尽可相信奴婢。”
云初沉吟片刻,而后拉起跪着地上的青枝,在其惊诧的眸中开口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便信你。”
秋风将雨后湿冷带入各宫,亦将御清苑云氏被皇后册为美人的消息带入各宫。
隐月宫中,容贵妃闻着顺婕妤新调制出来的寒梅香,心中顺畅许多,她这几日睡得比往常好多了,瞧着顺婕妤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素手执起玉质小勺,又往香炉中加了些香料,凑近些闻,莞尔一笑,正打算夸赞顺婕妤几句,外头便传来匆匆的步伐。
容贵妃一向烦厌焦躁之人,待人一进来,
便怒道:
“隐月宫的规矩都忘了?规矩都学哪里去了?”
心莲直叹倒霉,她方才接到消息本想着与采莲商量何人进来禀报,结果采莲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咬了咬唇,懦懦开口道:
“娘娘,有大事,皇后娘娘将御清苑云氏册为美人,居印月阁。”
一直默默的顺婕妤调香的动作一愣,而后便轻手轻脚地将制香罐子盖住,放于小火灶上。
“什么?!皇后疯了吗?她一个宫女,如何能册为七品,就算是高祖启成帝珍妃,也是从选侍做起,况且珍妃祖上便是开国元勋,只不过家道中落,沦为宫女,她云氏算什么东西,小门小户的平民女子,如何一跃三级。”
高祖启成帝,是今上的爷爷,珍妃便是其最为宠爱的妃子,起初也是宫女,册为选侍,一年之内晋升三级,成了容华,第二年便封妃,若不是没有子嗣,加上父亲有罪,皇后之位便是她的。
瞧着原本优雅至极的女子有些痴狂的模样,顺婕妤缓缓上前,端起安神汤,眸中无限柔意开口道:
“娘娘,到喝安神汤的时候了,您先喝了,听心莲姑姑说,别着急,否则今夜又难熬了。”
许是想到前些日子夜夜不得按枕的痛苦,容贵妃扫了眼面上平和的顺婕妤,还是端起安神汤,一滴不落的喝尽了。
未上口脂的唇勾了勾,顺婕妤执着绢帕细细替容贵妃擦拭唇角,而后便将安神汤的罐子放入食盒,准备着待会回自己宫中时带上。
“奴婢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想的,只知丁一公公午后从坤德宫领了旨,而后抬了许多赏赐过去。”
许是容贵妃的神色过于可怕,心莲说到最后已是待了些许哭腔,连连朝立在一旁的顺婕妤求助。
“本宫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个不知情!那个不知晓!去给本宫查给本宫问,皇后为何突然要册云氏为美人???”
眼见着容贵妃愈发歇斯底里的模样,一身青衣的顺婕妤上前安抚道:
“娘娘,您别生气,是皇后封的,又不是皇上下旨,足以见皇上并无此打算,许是皇后为了
讨皇上开心,自己求来的,且七品美人算的了什么?您是正一品贵妃,她还差远了,不必忧虑,皇上前儿不是才赏了您最爱的牡丹簪子,可见皇上最宠爱的还是您。”
婉转的话语让暴怒的容贵妃平和了情绪,而后紧紧抓住顺婕妤的手紧张问道:
“皇上最爱的还是本宫对吗?本宫在皇上眼中还是最特别的对吗?”
瞧见顺婕妤点头后才轻轻抚眼角,带走不应有的温热。
片刻后,顺婕妤拎着食盒从殿内走出,心莲忙跟了上来:
“奴婢多谢婕妤解救之恩。”
平静无波的眸中没有因为这句道谢有何涟漪,轻嗯了声,便上了轿撵。
轿撵经过内侍局,撵上从容不迫的女子嘴角勾起笑意,怎么也下不去。
是夜,圆月高挂,十六的月亮较十五更加圆满些,皎皎光芒照耀大地,连宫门口的灯都不及月光亮堂。
承元帝踏月而来,入眼便是云初未挽发髻,一头乌发皆用发带轻束着,着绯红暮云纱广袖裙,在殿前等他的模样。
霎时,心下一动,步伐更快了些。
“在等朕?”
透着月光瞧见眼前若水的女子脸颊泛起粉红,承元帝抬手抚了抚黑发,静静地等着答复。
“回禀皇上,奴婢在等您。”
话音刚落,娇软的下巴便被粗粝的手挑起,掀起眼眸便见高大男子眼中的意味,一瞬,粉红遍布全身。
“你已是七品美人,不应当再以奴婢自称,重说。”
贝齿咬过朱唇,红与白的鲜明让承元帝觉得今夜似乎热了些。
“嫔妾在等皇上一起用膳。”
轻呵一声,承元帝便执起柔若无骨的手,走向已经布上好些菜色的八仙桌。
落座后,承元帝环视一片,在云初有些疑惑的眸中开口:
“还少了些东西。”
云初蹙眉,这些都是前世她观察下来承元帝喜欢的,应当不会少的,抬起含着水汽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承元帝。
“美人美景美食,此情此景如何能少的了美酒,上酒!”
月影缠绕,斑驳的树
影此刻也好似依偎在一起取暖慰藉。
尘封的酒坛被打开,放置许多年的女儿红味道醇厚悠扬,可见是易醉人的。
云初眼睫微颤,上一世她也的确为了不被人灌醉练过酒量,但不管如何练,都会三杯就倒。
承元帝挥手让侍婢为他们俩满上,而后挥退了众人,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朕知晓你现下还有些不习惯,便多留些时间让你习惯被人伺候。今夜朕高兴,你陪朕饮两杯。”
今夜高兴,便是为了她高兴,云初自然推脱不了,扬唇笑笑,而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辛辣一路从喉咙到胃,云初皱了皱眉。
不待承元帝反应过来便又倒了第二杯,再次一饮而尽,此时云初脸颊上的红似朱砂一般妖冶。
止住素手欲再次倒酒的动作,承元帝失笑地看着有些不清楚的云初,嘴中念念有词:
“开心!高兴!喝酒!娘说大家闺秀不能喝酒,可娘现下不在我身边。”
承元帝唤来侍仆将晚膳撤下,将人打横抱起,行至内殿,欲放下床榻之时,怀中人扒在他颈脖的手未曾松开,嘴中仍说着醉话:
“娘,女儿今日出嫁了,他是个很好的人,虽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燃起,但他很好。”
承元帝一愣,对于他来说只是纳个妃妾,对于云初来说,便是将她一整个人都托付于他了,今日,确实算是出嫁,只是任何仪式都无,她还依旧对着“母亲”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烛火晃了一瞬,将人照的愈发艳丽可人,承元帝眸色重了些,闭了闭眼,向外头吩咐道:
“去拿两支红烛燃上,再打水进来给你们主子醒下酒。”
月度中天之时,云初借着玉竹的擦拭“醒了酒”
眼眸睁开,便见只着明黄色中衣的承元帝,发冠已松,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见云初清醒,承元帝将人搂入怀中,指着红烛道:
“你既嫁朕,断然不会委屈了你,红烛燃到天明,你与朕便算一体,朕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女子眸中盛满水汽,尽是爱意,承元帝心下一动,贴上红唇,极尽爱抚。
绯红与明黄落地,两烛明火相交,缠绵无法分离。
红烛燃了一夜,到天明时方才熄灭,清晨的柔光透过纱幔照到床上,承元帝察觉光似乎照到云初的眼眸抬手将床帐拉了拉。
顺着有些疲倦但是艳丽依旧的面容向下看去,颈脖间的红梅昭示着什么,承元帝凑近轻吻眼睫,眼瞧着时辰要到了,便起身。
“不必叫她,今日就不用向皇后请安了。”
玉竹看着年轻的君王昂首阔步的走了,眼中尽是纠结,进入殿内后看着醒着的云初有些惊讶,却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姐姐,皇上说你今日可以不用请安,可这第一日总不好太招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你们猜,初初会不会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