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话
第十二章:隔窗话
戌时末,天儿已经黑透了,宫中各处已燃了宫灯,各宫都盼着承元帝能来,一直让人掌灯宫门前。
送走了莫家父子二人,李茂才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他今日带莫家父子进宫时,皇上脸色冷的很,他还以为是因着灾情紧急,后来知道青羽做了些什么才狠狠地打了丁一一顿。
“你如何那么糊涂,这不是自寻死路?我知晓这青羽是你家中弟弟媳妇的妹妹,你平时护着点也就是算了,你也不想想,她青羽当时顶的是谁的位置,现在皇上想着的又是谁?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入皇上的眼?现在皇上将所有帐都算在青羽头上,只是罚入浣衣局已是仁慈,至于你,还是自己请罪吧。”
瞧着已经跪了有几个时辰的丁一,李茂心下还是有些心疼,他是个没有子嗣缘的人,所有一直拿丁一当自己的儿子疼,只是他实在不开窍,带了也有些年了,却还是一直不知道揣测圣意,他们这种皇上身边贴身的太监,不懂点皇上的意思那便容易掉脑袋。
云纹龙靴踏足在殿外时,李茂也跪了下去,丁一是他的徒弟,这事儿是想脱都脱不了。
“皇上,是奴才管教不当,请皇上赐罪。”
“念在你跟在朕身旁也有几年,便不罚你了,至于他,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承元帝眼眸微眯,李茂跟在他身旁已有七八年,自然懂他的意思,断然不会与那么个东西一起来糊弄他,只是他也知道李茂看丁一如亲生儿子般,此次便只小惩大诫。
松了口气,丁一赶紧领旨谢恩往宫正司去了,二十大板,宫正司的人也不敢狠狠打他还能保住这个位置和这条命便好。
夏日已过,再也没有烦人的蝉鸣扰人,但承元帝心中却仍是静不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
“朕今日哪个宫都不去,你着人去通报吧,而后给朕换身常服,随朕走走。”
抬头望天,如今也快月中,月比前几日圆了些也亮了些,连遮月的云都仿若没了前几日的暗沉,亮堂了些。
承元帝换了身常服出来时已至亥时,各宫收到消息已灭灯睡下,也幸好今日月明,不用宫灯也可以看清路。
李茂打着灯笼一路随承元帝走着,承元帝出来时吩咐旁人不用跟着,只让他跟着时,他就知道承元帝这是心中有事了,往年里也是这样,皇上心中有事便喜欢在夜里走动,漫无目的,直至乏了才回寝殿,第二日起身便好了。
行至莲池时,李茂心中了然了些,皇上终究还是惦记着,只是因着连才人那话心中有芥蒂。
夜里的风更是凉些,虽仅靠着李茂手中的灯照着这一隅,但还是可见莲池中的莲花已经败了。
承元帝又想起那日云初手中的莲花,娇艳欲滴,与人一样。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如旁人所说,一步一步设计朕,就为着成为妃嫔。”
承元帝喃喃的念着,若不是李茂隔着近些,还以为是晚风吹过的声响。
“这奴才也不知晓,若说这云初姑娘是为着恩宠,她也未曾做过魅惑之举,若是说这些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承元帝轻轻颔首,而后又听李茂道:
“只是奴才知晓,这宫中人人都不想做最下等的人,说句不敬的话,那落梅居的才人主子,就不想往上升吗?奴才伴在皇上身边也有几年了,能让皇上可心的女子不多,若只为着这些奴才想着倒也不必在意,何况奴才打眼瞧着,那云初姑娘也不是惦记富贵之人。”
李茂说这些话并不全是为了云初,一是为着他自己,他只是说出皇上心里的话,让皇上有个阶梯下,二是为着他自己,韩嬷嬷是他的对食,云初又是在韩嬷嬷手下的,若是成了宫妃到时得宠了便可求她成全了自己与韩嬷嬷。
“你倒是会为她说话。”
“奴才与那云初姑娘素不相识的如何会为她说话,只是奴才想着皇上好容易有个称心的,若只为着这些,不值当。”
承元帝没有再说些什么,晚风穿堂而过,发出阵阵响声,在这夜里,也颇为吓人。
承元帝沉思了片刻,而后转身向西南方走了,那时御清苑的方向。
御清苑东暖阁中,只一间屋子掌了灯,发出微弱的光。
承元帝行至此时绊了一脚,待低头望过去时竟是一块烧了半截的木头,心中疑惑,这御清苑哪儿来的柴火,还是在殿前。
“谁?”
女子柔中带质问的语气让承元帝一愣。
“姐姐,你怎么了?”
而后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承元帝想着应是照料云初之人的。
“我方才好像听着外头有声响,不知是否有人过来了。”
氤氲着热气的屋子里,二人皆除去衣装,洗去这几日的疲倦。
玉竹笑了笑,将水泼到云初脸上。
“姐姐想多了,这御清苑岂是旁人想进来就进来的,况且现在夜已深,大家都熄灯歇息了 ,谁会专门跑到这儿来。”
许是因着玉竹说的话有理,承元帝只听云初轻声应和了一句,而后便听着里头水声响起,应和着云初带着些稚气的“让你泼我”之类的话,便知晓二人这是在沐浴呢。
轻挑了下眉,原来对待亲近之人的云初竟是这样小孩模样。
“姐姐,还是你有办法,居然想到用外头缸里的水。这几日雨水多,积累着也够沐浴一番。”
宫里的奴才是没有沐浴的机会的,顶多是每三日可擦洗一下,其他日子里也是擦拭对付着。
水汽蒙了眼睛,云初抬手拭了下,而后想到什么,无奈笑了下:
“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定是要被罚的,不过所幸今日下灯早,待会完了便收拾好吧,也只有这一次寄回了,下次沐浴可能就是出宫之后了。”
承元帝听这话心中疑惑了下,但更多的是听着云初说出宫之事的不适。
“为何?”
“过两日我的伤便大好了,难不成还日日赖在这?定是要去找韩嬷嬷重新安排差事的,宫中也是不养闲人的。”
承元帝动了动嘴,嗓子忽然堵的很,他那日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只将她扔在这,却忘了她一个宫女,身份尴尬,伤好了便不能呆在这了。
水珠顺着红润的面颊流下,玉竹抬手为云初理了下湿透了的头发,垂眸,而后问到: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当皇上的嫔妃。”
屋外的承元帝听此问面上不显,但皱了皱眉嫌这已是很寂静的夜晚有些吵闹。
“若说不想是假的,皇上他,但我现下也知道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肖想的,还是安分的在宫中做自己的事,待到出宫就可回家承欢膝下了。”
听此,承元帝的手不知觉握紧,喉中好似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
“也是,姐姐,说句不敬的,你没当嫔妃也是皇上的损失,我姐姐美貌如斯,待出了宫定是求娶的人要踏破门槛的,届时我便来替你看着,必要找一个相貌英俊,家中尚可,对姐姐好的夫家。”
屋内又响起了泼水的声响,屋外的承元帝却是怒火一点一点积着。
“你这丫头,既是不敬的话那便不要说,还有,我们还有几年方能离宫,你就想着离宫后的事情了,什么夫家,女孩子家家的也不害臊。”
“人无完人,皆有七情六欲,为何不能说,若是为着这些那些便掩着自己的心意,那多没意趣,在宫中当奴才已是苦矣,离宫之后就应当对自己好些,我还想着我俩嫁入一家,你嫁个郎君,我嫁个武夫,最好是兄弟,再生上一两个子女,夫君不纳妾,孩儿皆孝顺,此生便足矣。”
殿外一点点风吹的声响都无比清晰,李茂看着脸色愈发不好的皇上,心中好奇里头到底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惹的皇上如此生气,只可惜他不似皇上有功夫在身上,只得祈求屋内二人莫要再说惹皇上不高兴的话了,否则遭殃的可是他。
“你这丫头,愈发肆意了,什么嫁不嫁的,到时候都成老姑娘了,我只求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即可,其他的便随天意。若是有我看得上又看得上我的,便一起过了,若是没有,便一人过活也不会太差。”
承元帝自然能听出云初话中似是怅惘的意味,到底他还是让这个小姑娘伤心了。
“胡说什么呢,姐姐这模样,这身段,便是老姑娘也有求娶,若是没有,那便我娶!”
玉竹的话让云初啼笑皆非。
“你又不是男子,我如何嫁你。”
随着腰间的软肉被玉竹刻意挠了下,云初便一刻也受不住的开始求饶。
“嫁不嫁?嫁不嫁?”
承元帝就只听着云初细细喘着,而后用似笑似泣的声音应着“嫁、嫁、我嫁还不成、别闹了,你知道,我我最怕这个了。”
秋日的深夜忽然变得有些灼人,耳畔仿佛还是那细细的喘息,与如泣如笑的声音,承元帝抬手抵着鼻翼,而后便在李茂惊诧的眼中转身离去了。
奇怪,皇上明明方才还生气呢,现下怎么红了脸,这天儿也不热啊,皇上还走的那么快,气喘吁吁地跟着承元帝的李茂如斯想着,却还是只能小跑着追上年轻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