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赠(二)
第五章:何人赠(二)
虽已过了八月十五,但今夜的月亮还是圆的很,也亮的很,月白色的光铺了一地,像是引人入仙境的密道,只是原本属于天生的仙女,此时却跪着落梅居的殿前。
承元帝今日听李茂说了一通后宫发生的事情,又恰逢连婉仪的爹举荐的冯青书又为治灾提了良策,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来抚慰今日确实委屈了一番的连婉仪,没成想,一进落梅居就看此番情景。
她依旧是着绿色的宫女服,面色虽苍白虚弱,但还是挺直了腰跪着,承元帝只看了一眼,便抬腿直直地走进了落梅居内殿。
还未进殿就见装扮华丽的美人迎在门前,与艳丽的衣裳对比,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显得人没甚精气神。
“嫔妾恭迎皇上。”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向承元帝倒去,被人堪堪接住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这个高大英俊的帝王。
“嫔妾失仪,请皇上降罪。”
还未等承元帝说些什么,一旁的鸢尾便抢先开了口:
“回禀皇上,我们主子实在不是故意如此的,只不过只不过是今日跪了些时辰,所以”
承元帝看着眼前斥责宫女乱说话的女子,心下好笑,若真不让说,一开始就该呵斥的,垂着眼眸,也未管连婉仪惊诧的眼神,径直朝殿内走去。
微风吹过檐上挂着的灯,光晕轻轻晃动,将院落里的人照的愈发茕茕。
李茂立在一旁,看着不安的连婉仪主仆二人,心下叹气,功利心太重,反而不得要害,只会适得其反,若是这位能如跪在院落的云初一般,也能让承元帝多些怜惜,而现下,怕是那一丁点耐心都无了。
殿内只余众人的呼吸声,一时间尴尬便涌进殿内,让人坐立难安。
承元帝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点着,动作愈发快了,昭示了主人的不耐。
终于,还是从外头小跑而来的鸢紫的声音,打破了静谧。
“主儿,奴婢刚刚问了”
许是发现了皇上的仪仗,声音慢慢小了,片刻,才见额上裹着纱布的鸢紫进了落梅居,慢慢挪步到了殿前,而后无声地跪下行礼,手中握着的瓷瓶也暴露在众人眼中。
李茂的眼皮狠狠一跳,这是他让福九拿给云初的药,如何就到了这人手里。将眼神挪到跪在那旁的云初,果不其然看到暗色里绿色的宫裙多了一片暗红。
“对了皇上,今儿嫔妾抓了一窃贼。”
鸢紫的出现终是给了连婉仪说话的机会,她柔声对承元帝说道着自己的功绩,却未曾注意到承元帝晦涩不明的目光望着院落里那抹身影。
“哦?这宫中何时有了窃贼?”
承元帝像是突然被点燃了兴趣,说话间带了些温度,让本来忐忑的连婉仪安下了心。
“就是院子里跪着的那个,嫔妾原先瞅着她有些面善,倒也不像是那等子有贼心之人,待我身旁的侍女从她屋里搜到这个小瓷瓶,嫔妾才渐渐有些信了,这瓷瓶一看就是上等的,她一个小宫女如何能有,定是盗了谁的,偏嫔妾问她,她还不答,便只能让她先跪着,待人问清楚瓶内为何物再行处理。”
连婉仪并未刻意压着声音,所以云初哪怕离得远些,也听的一清二楚,她如此不过是想说与自己听,让自己畏惧皇上的处罚,早早说出是谁给了她这东西,但是,现下发生的事情本就在云初预料之中,她要的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承元帝正眼看向云初时,连婉仪高傲的抬起头,仿佛已经听到对方求饶的声音,仿佛自己马上就知道是谁安插了人在落梅居。
承元帝看向挺直着腰板跪着的人,她明明可以说是自己命人赠她的,这样也不用跪着,甚至消息出来,他还会顺势纳她为采女,虽是最末等的宫妃,到底也不用每日伺候人,也不用被宫女欺压。
“鸢紫,这药是何物?”
“禀皇上,主子,这瓶是上好的金疮药,奴婢去问了太医署,说这东西寻常宫女肯定是拿不到的。”
此话一出,连婉仪挑着细眉,看着云初的目光愈发冷然。
“皇上,嫔妾就说”
“皇上,这药是老奴给她的。”
李茂略为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连婉仪的话,听完这话,众人将目光都聚到略微发福的李茂身上,只有一人,还看着月下的云初。
李茂有些冷汗,他本不欲蹚这趟浑水,也没想着给云初解围,只是陛下方才看他的眼神太过令人生畏,跟了陛下几年,还是能读懂一点点意思的,若无人替云初解围,那这让陛下有一点点上心的姑娘定是要被冤去宫正司的。
“禀皇上,这云初是奴才半月前认的干女儿,一月前父亲托梦与奴才,说奴才母亲近日身体有恙,需我有个女儿方能让母亲顺利渡过此关,于是奴才就认了云初当干女儿,昨日福九告诉奴才说见云初有伤,怎么着也算半个爹了,奴才这才将皇上您赐予奴才的药拿给了她。”
连婉仪主仆三人皆未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心下有些慌张,但嘴上还是有些咄咄逼人道:
“既如此,那本嫔问她几次,她为何不说,偏要生生跪了两个时辰。”
听到云初被问几次皆未答,还跪了几个时辰,承元帝眉心一跳,望向云初的眼神有些许复杂。
“回婉仪,奴才是受梦所托,且为的就是家母的病能好的快些,自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嘱托云初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不卑不亢的回答让连玉新心中除了恼怒,还有怨恨,这宫中,连个没根的太监都如此对她,她可是功臣之女!
心下虽然各种情绪翻滚这,但面上还是做了笑,轻叹了一声:
“既如此,那便是误会了,鸢紫,还不去扶人起来,这几天就不必伺候了,先歇着吧。”
风吹过,在昏暗的灯下,沾着血的宫裙不会过于明显,但对有心之人来说,那印着红色的绿意便刺眼的很。
檐上的灯悠悠的被风吹起摇晃着,灯下云初步履蹒跚地被人搀着走了,承元帝垂眸间眼风扫过还呆愣在一旁的李茂。
抬起冷却了的茶,想着云初苍白的面庞,起身时若有若无的呻/吟,心中犹如平静的湖面被人扔下一颗小石子,虽波澜浅浅,但终究一时平静不下。
茶杯被放在桌上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无言的室内却是让人心中一跳,连婉仪因闹了这通事有些担心承元帝对自己是否有了成见,是以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只是让人热了茶,将她的琴拿上来,待会儿演奏一番,以博青眼。
“朕宫中还有事,便先走了。”
承元帝走至院内,回头看了眼梨花带雨的美人,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垂下眸,还是走了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一个跪了几个时辰旧伤更严重也不喊痛,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人却还故作可怜。
“将玉露膏给她送去,告诉她,是朕送的。”
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事儿他做了,这药他送了,就得让她知道。
李茂已经忘了今日是他第几次震惊了,从皇上进落梅居看到云初跪着时顿着的那一刻,到皇上用眼神示意自己救下云初的那一刻,现下又赠下玉露膏,那东西,国库里也就三瓶。
“那皇上,可要将云姑娘调到御前来?”
长街的灯被风吹的忽明忽暗,墙面上映着坐在撵上的男人英挺的侧脸。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