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午后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阳光与微风卷着深灰色窗帘，木质地板上方浮动着淡淡的灰尘。
两个人无声的的对视着。
钟晏白皙的脸上慢慢添了些嫣红色，逐渐向两边的耳侧蔓延。
许嘉宁见过漫不经心的钟晏，见过众人瞩目的钟晏，总是和周围的人保持若即若离的疏离感，像是没有自己的情绪。
却是第一次见到害羞的钟晏。
她有些惊讶。
钟晏怔了片刻。
许嘉宁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直接的问题，抿唇：“你害羞了？”
没想到钟晏的反应更加不自然，两只交握的手垂下来，将棒球帽压低，遮住了她精致好看的眉眼。
她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支支吾吾了一会转身就走了。
走的时候带起了一小阵风，许嘉宁桌面前方的纸张一角飞扬了起来。
许嘉宁看着人离开，没有多想，就埋头继续看着英语卷子上的题目。
——
周三晚上有专业选修课。
许嘉宁早早吃了晚饭就赶了过去。
昼长夜短的时节，快5点的时候，天依然亮堂堂的。上课的教室位于背阴的地方，阳光爬过高耸的教学楼，将走廊切成明暗不同的两块。
许嘉宁背着书包拿着钥匙慢吞吞爬楼，脑袋里还计算着最近复习英语的进度。
爬上三楼准备往里走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少来烦我。”女孩子的声音虽然满是不耐烦，却依然是好听的，干净清澈。
这个声音，她刚刚才遇到过。
不知怎么，许嘉宁将原本就要迈上去的步子收了回来，退回到被墙壁完全遮挡的位置，可以清楚听到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又不至于让对方看到自己。
她想着还是等人走了再上去吧。
“你不是说花都送出去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这不对劲呀。”一道男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易拉罐拉环被拉开的声音响起。
钟晏咽了一口，懒洋洋地说：“我把名字写错了。”
“什么？写错名字？”男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笑起来的声音很放肆，“你这个人也是太没有诚意了，名字都能写错。”
“你有诚意，你去。”钟晏的话冷冷的。
“别。这可是我们的赌约。只是让你追到她，追到手了，立马甩掉就好了。为你心碎的人还少吗？”
“无聊。”钟晏简单评价了他一下。
许嘉宁望着水泥地眨了眨眼睛，瞬间就明白了送花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过就是这些富二代的恶作剧罢了。
她微微探头，看到了靠在走廊栏杆上的两个人。
钟晏细瘦的身子因为深色的衣服更加显得线条干净利落，她背靠着，一只手曲着抵着栏杆。
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风从她背后大口地吹过来，t恤的下摆被吹得动起来，偶尔露出一截白腻的腰间。
棒球帽被她胡乱地塞在裤子口袋里，露出帽檐。
原本显得突兀的头发在阳光下被风光卷到她的胸前，她完全不管不顾，看起来却美的像是一件艺术品。
两个人看起来很熟，插科打诨地笑着聊了一会。
钟晏将喝完的易拉罐随意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砰——的一响，声音清脆。
晚上的课是《论语》精读。
上课的老师是一个中年女教师，据说可以熟背《论语》，随便问一句都可以快速地说出出处。
成为大学生后，老师们都主张学生可以拥有独立自主的思考，反对高中死板教条的应试，一向自由的东大更是如此。
但是也许是还没有摆脱高考的阴影，对于那些拥有惊人记忆力的人，大家心底里又是隐隐羡慕着。
女老师剪着齐耳短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看起来依然身姿挺拔，非常精神。
同时她的课也是出了名的严格，期末的分数给的低，而且上课喜欢提问。
“我想大家对于这部书也非常熟悉，中学也是学过的。上课前，我先测试一下，你们对这本书掌握的情况吧。”
话说完，班里的学生都面面相觑了几眼，眼神中写着“这个老师可真会来事”。
然后，班级里面静默了一会。
心里没有把握的学生都老实低垂下了脑袋。这些优等生们还是很要面子的。中学的时候每次被点名叫起来的时候都可以流利地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进入大学后，学习态度肯定会变得散漫些，但是心中的骄傲却不降反升。
老教师手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届的学生，想要拿捏这些自以为之的孩子还是不难。
她先随便点了一个名字。
高而胖的男孩子缓缓站起，旁边人自己松了口气的时候便将看热闹的眼神投过来。
“将《里仁》篇第一则背一下。”
这是一个降低难度的问题。《论语》的命名规则就是每一篇的篇名都是取第一则的前两个字。
但是有时候这更加让人感到羞愧，特别是对于这些傲气的孩子来说。
如果难度高，答不出来还情有可原，但是降低难度了，还是说不出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男生像是一个柱子一样杵在那里，垂着脑袋，说不出来，也坐不下去。
老师点到为止，伸出手压了压，示意男生坐下。
然后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就不叫名字了。下一个学习委员吧。”
随机选择的基本上就代表了班级大多数人的水平，学习委员则代表了班级的高水平学生。
学习委员王雯倩站起来，长相斯文秀气，五官没有许嘉宁精致，但是脸色红润，表情鲜活。
对于《论语》她不陌生，所以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刚才的男生那么惨烈，倒是自然舒张的。
“《灵公》篇第二。”
许嘉宁也和身边的人一样看着一旁站着的女孩。
王雯倩思索了好一会，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小幅度地蹭了蹭她的手指，轻声提醒了一下“在陈绝粮”。
讲台上的老师其实一切都看得分明，但并没有绝情地指出来，她要给学生一个下马威，但并不是将她们逼进死胡同。
王雯倩磕磕绊绊地背起来：“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这个卡顿了大概有半分钟。
然后她漏了一句，直接跳到了最后，“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整个过程不算多么顺利，但是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
毕竟谁会如此闲的没事去背《论语》呢？
课前紧张恐怖的抽背环节后，学生们的状态重归散漫，阶梯教室里面的人不算多，老师的声音偶尔会有回响。
虽然不是下午，但是有些人也慢慢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讲到一半听了下来，下面的学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看着昏沉的学生，脸色不虞：“找个学生来背一下《颜渊》第七则。”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幸运儿”的名字就出来了，连快速翻书的时间都没有。
“许嘉宁。”
刚刚醒悟正在慌乱翻书的众人停了下来。
手快已经翻到的人小声骂了一句“我艹”，被耳朵敏锐的老师沉着脸瞥了一眼。
后知后觉翻到那一页的人也在心中惊呼：“妈呀。”
又长又生僻。
许嘉宁站起来。她坐的那个座位是侧边的第一排，旁边和后面都没有人，像是整个教室里小小的一个孤岛。
但是她倒也没有任何慌张，眨了眨眼睛，略一思索，嘴里的话像是流水一样流淌了出来。
背完后，教室里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短暂地停顿了一会。
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
许嘉宁背书的声音不算响亮，但是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没有半点含混，也很流畅，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读书。
坐着的同学想，第一次读这句话的人大概也没有她背得熟练。
站在讲台上一脸阴沉的老师难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点点头：“坐下吧。”
坐在后排的钟晏书本随意翻到一页，手托着下巴，懒懒地看着许嘉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