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普通国中生的日常
次日清晨,来叫醒审神者的压切长谷部愕然发现,属于审神者的榻榻米早已冰凉。
幸村安定早早便离开了。
……我是被爱着的吗?
在无边无际的沉寂里,有一道声音这样问自己。水滴滑过,打湿了他的枕巾。他挣扎着醒来时,只觉得昏沉疲惫。
然后走向了三四点钟、天际将明未明的庭院。
走近时空转换器的他意识尚且混沌,踉跄着如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柔软的云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忘了带上刀蹑手蹑脚走出天守阁,顺手还关上了屋门。
他整晚都被纠缠于万花筒般支离破碎的梦里。
但无法否认的是,拿起刀的他,仿佛终于寻到了自己一直缺失的半身,仿佛自己缺失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填补,从此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个体。
……自己对冲田总司的痴迷,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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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炉火作温床,粗野的砥石作摇篮,锻打的铮铮雷鸣作催眠曲,刀剑由此而诞生。
在炉中接受锻打的自己,在刀匠的欣慰的笑容中初现锋芒。
在货架上沉睡了若干年的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个人伸出的手。
虽是清隽少年的模样,那却是一双刀茧粗厚结实的手。
身为刀何曾有过触觉呢,它们从心到体都是冰冷的金属,也只有在浴血时才会染上人类的温热。
然而在那个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以惊叹的、孩童打量着挚爱玩具般的眼神轻柔抚上他的时候,名为大和守安定的刀颤栗着几乎留下玉钢熔成的热泪来。
同样以刀匠大和守安定为名的刀剑不知凡几,然而化作付丧神的,唯独他,只有他——这一振,由他唯一的主人,冲田总司赋予了大和守安定存于世间的意义。
他不似那些刀们,有辗转于人手的经历,却因此,对那个人更加铭心刻骨。
大和守安定化作付丧神时,下意识就选择了最熟悉的样貌。
蓬松的高马尾,浅葱色的羽织,干净笔挺的衣装,还有那孩子气的神色。
作为大和守安定的他,是冲田总司的剑;作为幕末天剑的冲田总司,又何尝不是将自己当成近藤勇手中最锋锐的一把利刃,斩开挡在他追随之人身前的种种物障。
与其说他将冲田总司视作模仿的对象,不如说那是他的灵魂导师、他的道标。
他的存在,已然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
哪怕世人皆忘却冲田总司,哪怕后世的新撰组并未如此美名远扬甚至依旧作为佐幕派为人厌弃,他也依旧是他的信徒。
……哦,还有,那个家伙。
作为刀剑时的他们依偎在一起。那时他们并未生出多么清晰的神志,仿若人类的幼童,对周遭皆是懵懂。他们只是憧憬着幕末天剑的英姿和气度,只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被冲田总司握起,不是作为训练,而是真刀真枪地、渴饮敌人的鲜血——
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
他们是交付后背、不分彼此的镜面双子,亦是锋芒相抵、势均力敌的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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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梦里还有最初的乙074。
那是数以千计的本丸中,并不起眼的一座。
初代审神者是个温柔豁达的少女,即使作为文系审神者无法和他们一同出阵,却仍会在本丸的时空转换器前守候或多或少负伤的他们归来。
在一小片碎屑里,她枕着加州清光的膝,一脸艳羡地刷着论坛嘟囔着抱怨:“啊~真好啊,室友们都有爷爷~为什么只有我这么非。”
加州清光懒洋洋笑着,抓起少女刚涂好指甲的手,对着阳光端详。
初时无心的笑言,在一次又一次出阵与锻刀中落成了现实。
在自己的世界可以算是天之娇女、从来被有求必应的审神者,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挫折,竟是无法锻到心心念念的珍稀刀剑们。
她最初也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然而这份羡慕却在一次次小组演练、活动和万屋游街中变了质。
日复一日的翘首以待等不来期待的回馈,肝力满满的她渐渐面对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也倦怠起来。
本丸内的资源几乎被频繁的赌刀掏空,于是作为神明的刀剑付丧神们甚至连手入的资源也要精打细算。
第一振碎在合战场的是五虎退。那天审神者少女在粟田口的部屋里哭了一晚,大概内容是“对不起让小退轻伤出阵了重伤的时候敌刀就剩最后几体我以为不会有事就在终端上让他们继续出阵了”。
然而很快又是小夜、秋田、爱染……
一振一振碎在合战场的刀剑并没有引起时政的重视。
事实上,无论是付丧神们还是审神者们都不知道的是,作为可以被批量召唤的消耗品分灵,刀剑付丧神们对于时政而言,重要性甚至不如小世界里万里挑一的审神者。时之政府会去管暗堕的付丧神,会去管大幅度暗堕的本丸,会去为了时政制度的稳定保全审神者的利益,但他们却不会去管一定范围内的战损。
以防被分灵的记忆污染,刀剑的本灵都处于沉睡中。而参与了一部分时政建设的,是更高位更有话语权的神灵,及供奉着他们的神道——
非稀有的刀剑本丸内囤积了很多,即使碎了一把,还有新的填补上去。唯一令人叹惋的,只有不得不重新起步的练度而已。
……一天夜里,他看到匿名论坛上有审神者如此抱怨着。
在一众念旧的刀剑付丧神里,他学习起电子产品来,意外地轻车熟路。
对审神者的作为提出了疑问的初代药研,被派去了远征,却出乎意料的一去不回,没多久狐之助就传来了他可能叛逃的消息。
他最后的灵力波动,消失在了安土。
然而走之前还在关心着药品库存,管制着弟弟们吃甜食的成熟短刀,怎么会闷声不响地叛逃呢。
一期一振嗫嚅着在天守阁门口徘徊了两天,最后得到的,是少女审神者自障子门内递出的一振全新的药研藤四郎。
“哟,大将。我是药研藤四郎。和兄弟们一起,都请多多关照。”
紫黑头发的成熟短刀看着近在咫尺的一期一振眼前一亮,念完了台词。
那依旧是每一振药研藤四郎对于粟田口兄长的依赖与信任,却是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传达。
那不是他们熟稔的那一振药研了。
却也仍是药研藤四郎。
水蓝发色的太刀自然不会在审神者面前,对这振刚刚显形的短刀多说什么。他只是按住了这个素来不喜撒娇的可靠弟弟的头,将他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噫?”
本丸的氛围日渐沉寂了下去,大家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什么,却依旧保持着表面平和的日常。
在一个月光澄澈的夜晚,三日月宗近终于显形了。听着今剑欢快地在庭院中蹦跳,众刃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审神者已经彻底放弃了捞刀,无缝的出阵和远征只为了资源和御札,锻冶坊亮起的火光日夜不停。
在堀川国广消失在本丸后,连念叨和泉守、加州清光和他的刃都没有了。
“主人~新刀诞生了哦。不过可别因为这个就忘了我~”
面对着清光的撒娇,审神者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清光很久没有去远征了吧?”
“主人是要我带新刀去练级吗?”作为初始刀全本丸最早满级的加州清光跃跃欲试。
由于身为刀剑的天性,他依旧是渴望着战斗的。只是为了平衡本丸内的战力,满级的付丧神们会主动把出阵的机会让给后来者。
“看后面的安排吧。”少女摸了摸和她身高相仿的付丧神,笑语吟吟,“因为清光是被我爱着的呀。”
那天傍晚,大和守安定在天守阁前拦住了审神者。
“您准备让加州清光去‘远征’吗?”
“大和守殿有什么异议吗?毕竟清光很想被我宠爱呢……被夺走机会的话,清光也会难过的哟?”
“这种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吧,主人。”少年打刀一贯柔和上弯的嘴角此时拉成一条平直的线,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请您派我去吧……去鸟羽、去池田屋,或者哪里都好。”
“真是感人啊,大和守殿。”
“哪怕你已经处理好了对于冲田总司的态度。”审神者质问她面前的打刀,“你是真的、想要得到我的爱吗?”
虽然这是个醉心于稀有刀剑的人,然而使她沉溺的,也只是锻刀不得的挫败感而已……她对自己与刀剑们之间的关系,定位得相当精准。
主与从。
君与臣。
收藏家与收藏品。
“虽然同样在寻求着爱……但是一直以来,你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
“一直以来,我都有点嫉妒加州清光呢……大和守殿的目光落在加州清光身上时的那份专注——对于大和守殿而言,加州清光是重要性更甚于我的存在吧?”
“大和守殿虽然笑得也很温柔,但是眼神却一直都如此的傲慢呀——一直冷峻地,看着我,看着本丸,看着这个时代——就像是局外人一样隔岸观火,俯视着我们。”
“这样的你,还不是只能当个逃兵——”
遭到了挑衅的审神者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那么,大和守安定,既然你执意要去池田屋看看——我又怎么舍得拦你呢。”
他看着沿长廊奔跑而来的黑红色打刀,露出了在本丸的最后一个笑容,最终消失在了点点星芒中。
几日后,被审神者单向切断了灵力供给的大和守安定,被宣布叛逃。
他走在夜间池田屋的巷道里。那土路上净是松软的附着物,带着湿泞的血腥气,一时间竟让人分不出是土壤因雨气而潮湿,还是那处浸染了付丧神的血液。
独自一人干掉了又一队溯行军的大和守安定,已是受了重伤的状态。可他仍神色淡淡,仿佛血液并非自他的躯壳和染成暗色的衣襟上滴落。
在他最终体力不支倒下,视线模糊无法聚焦之际,他感觉嘴里多了一颗什么甜丝丝的东西,莫名的有一块石板闪现着,试图感应连接他的存在。
好烦——
他没有精力理会,只道是自己迷糊中的幻觉。直到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换了方位。
是车水马龙,是鳞次栉比,是笑语欢歌。
是现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在这里,直到他看到了穿着制服笑容明媚甜美的女孩子。
作为拉拉队队长的她笑得毫无阴霾,在一片众星捧月中,显得如此耀眼。
而他的加州清光和同伴们,在本丸还生死未知。
他在那双讶异的浅紫色眸子的倒影里看到了,因强忍着浑身刺痛颤栗、满身萤绿雷光的自己。
回忆里的光影如同短刀们在影音室播放过的电影,有时只是几节毫无联系的破碎默片,有时却连着触觉、光是看着时空缝隙周遭斑驳陆离的光晕,都会涌上镌刻灵魂的疼痛。
那是灵魂在被清冽的灵力一次又一次冲刷。
被赋予了人身的刀剑付丧神,多了太多人类才会拥有的东西。
痛觉。味觉。嗅觉。
幸福,遗憾,失落,怀念。
以及。爱。
脑海里的情绪太过清晰剧烈,浓郁地他几乎想要大口喘气。他大睁的眼睛里还充斥着茫然,眼眶却不自觉地渗出水珠。
他躺在卧室的床上,对着刺眼的日光灯,不错目地直愣愣盯着自己举起的那振纤长打刀。
那是这把刀的记忆,抑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