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细思极恐
乌赤金好不容易快步来到疏礼阁的后厅,这一向是自己空档小憩的地方,若非特别与他人相约在此,一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就连打扫的人也不过早晚各来一次。
全身汗湿的乌赤金选择来这里喘一口气,现在的他需要好好地静下来想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乌赤金仔细回想从头到尾的过程,同样也回顾着两人之间的每字每句,他不断的提醒自己“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口认定年永隽是内奸呢
乌赤金从来都不相信眼见为实,因为你能看到的事实,都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假象,所以乌赤金从小就锻炼自己的直觉,只有自己的直觉才能识破别人在你面前编织的假象。
但这不应该发生在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生活了四、五十年的年永隽身上,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自己熟悉信任的挚友,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让自己这么无法信任年永隽呢
他知道是那该死的直觉,因为乌赤金的直觉从来都没让他失望过,即便再怎么荒诞无稽的理由,再怎么匪夷所思的结果,只要是乌赤金直觉认定的东西,从来都未曾错过。
为什么刚刚会有那样的直觉呢
或许,是乌赤金并未在年永隽身上感觉到过去熟悉的年永隽。
虽然不过是几段短短的对话,但是乌赤金完全感觉不到身边是那个名叫年永隽的人。原本他以为年永隽一上来肯定会问自己这段时间好吗跑哪儿去了有什么他能帮忙的
那是过去四、五十年来,年永隽给自己的感觉,以往的他,一定会先关心自己兄弟,毕竟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更别说自己受了国主那么大的委曲,但是今天年永隽所关心的完全不是兄弟。
他第一句开口问的是“国主交代的任务”。几十年来,年永隽从来不曾担心过自己的“公事”,今天他为什么突然想知道我是否已找到敌人了
他第二句开口问的是“怎么闯过黑山封印”。他想知道上山下山的漏洞在哪里!虽然“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句话他们俩从到大,但是年永隽从来不曾打探过自己的那条“道”在哪里,这是彼此间四、五十年来的默契,但年永隽今天却打破了这个默契。
他想知道黑山封印的漏洞,有可能是想突围,当然也可能是想补漏。只是,他现在的任务是死守东牙国,他的退路是身后的东牙山,完全没有对外突围的需要,他为何要冒险派人去突围呢
他第三句开口问的是“这趟回来做什么”。他想知道既然国主交代的事我一件都没办好,这个时候偷偷溜回来,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值得我违逆国主之意。
而这件重要的事,是我宁可冒着被国主责难,被内外奸细察觉,被黑山封印阻截等诸多风险也得走上一趟的事,他想知道这是什么事。
或者,他已经怀疑到我跟国主之间只是在唱双簧。如果是,那国主假意将我驱离东牙国,就一定有着非常秘密且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他得搞清楚那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之所以要唱双簧,就表示国主和我已经对某个人产生怀疑,而且这个人的范围,已经被缩小到蓝海一生、由天朗和年永隽这三人的其中之一。
他第四句开口是质疑联军真是在“下个月初”要反攻通山大道。如果他一直被困在东牙国,肯定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现在突然听到有万山诸国的联军行动,当下首先想知道的应该是怎么会有万山联军有哪些国家参加万山联军一共有多少人又是谁去号召万山联军的东牙国或自己该怎么配合联军行动
但是年永隽却对这么多问题一字未提,这表示他并不想了解这个联军行动,但是,他有什么理由不想了解呢或者是说,以他的身份和职责,他没有权利不去了解联军将怎么行动。
年永隽之所以不想了解联军行动,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对万山联军早已了解透彻,透彻到甚至不需要再去了解更多,这当然也透露出他与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
或者,他压根不在乎万山联军,万山联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东牙国里头有他亲自坐阵,东牙国外头有黑海与黑山封印把关,封印外还有蓝衣军与夜半歌声、白灵马车、修罗庄园埋伏,万山联军或许真得不值一哂。
便是因为他对万山联军了然于胸,所以跳过了所有应该有的疑问,年永隽只想知道自己为何会说错了联军行动的日期,是自己故意说错日期来试探年永隽的反应还是自己根本没能掌握联军行动的状况
他第五句开口问的由“谁来统领联军”,既然此刻乐清秋人就在山下,五千东牙军也在山下,乐清秋当然是联军主帅的不二人选,有什么理由要对“谁统领万山联军”有疑问呢
除非,他已经知道乐清秋此刻无法统领万山联军。他是怎么知道乐清秋现在无法统领万山联军年永隽一直身处东牙国内,他怎能比身在外头追索多时的自己还清楚呢就算乐清秋的行踪一时不明,也不代表乐清秋到时就无法统领万山联军。所以,当自己毫不犹豫的说出万山联军当然是由乐清秋统领时,也是在告诉年永隽,你已经暴露了。
接下来他开口问的是我“下山要去做什么”,联军反攻在即,正常来说,我应该是在万山诸国间多方周旋,以协助联军一举成功,那是当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为什么要问我下山去忙什么呢
最关键的是他跟我打探他从来都不曾打探过的清风书斋,因为水映月,清风书斋一直都是自己保护得最周全隐秘的地方,除此之外,他还打探了灵蛇师父,那个最让他投鼠忌器的人。
乌赤金仔细回想起来,年永隽所问的每一句话都没问题,或许是自己的多心,才会觉得年永隽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套自己话。
此刻他该相信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自觉,还是相信打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年永隽如果他相信的是自己直觉,现在他该做的是出门向左去觐见国主,警告国主年永隽就是就是内奸;如果他相信的是自己的兄弟年永隽,现在他该做的是出门向右去找由天朗,让由天朗把年永隽从内奸嫌疑名单上划掉。
突然,乌赤金明白了,无论何时都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此刻他背后的那股凉意还未退去,那是他满身冷汗被寒风袭来的阵阵寒意,就像刚刚在最后转身离开时,他的背后也明显感受到一股寒意,更正确的说,那是一股强烈的杀气,那股杀气是无法矫饰的,当时只有年永隽与自己两个人在现场,这股杀气只能来自年永隽。
如果年永隽不是内奸,就应该对自己的匆匆告别开口质疑、关心,但他却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然后用强烈的杀气目送自己离开,让自己不由自主的不寒而栗。
想通这点后,乌赤金知道现在只有极短的时间离开东牙国,如果年永隽此刻突然后悔,他仍有充裕的条件来狙击自己,乌赤金知道自己全然不是年永隽的对手,如果自己死了,他可以将任何对内奸的怀疑都推到自己身上,因为自己是唯一可以轻易自由进出东牙国的人。
既然已经开始了对年永隽的怀疑,乌赤金就必须在离开前处理另外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对由天朗示警,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还不能武断的告知国主此事。要是禀告国主,就代表是自己的正式指控,这必须要有真凭实据,而示警由天朗,代表的是自己的合理怀疑,让由天朗能在国主身边多做提防,毕竟兹事体大,眼下整个东牙国完全掌握在年永隽的手中,一点都马虎不得。
所以他在疏礼阁的书房里留下“白鹤南飞”四个字,这是乌赤金与由天朗之间的暗语,白鹤指的是年永隽,南飞则是背叛。
第二件事是彻底隐匿清风书斋的入口,虽然清风书斋只有极少数的亲信知悉,如果此刻年永隽都可以是内奸,还有谁可以完全相信呢尽管书斋里有灵蛇山主坐镇,但是年永隽既然能瞒得了自己那么久,或许也能瞒过灵蛇山主。
乌赤金现在必须确保水映月与洛小园的万无一失,他们是东牙国、东牙山未来的希望,要保护这个希望,只有彻底将清风书斋的入口隐匿,让它完全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成为东牙国里的一座孤岛。
这一离开,再回故土不知将是何时,乌赤金心里牵挂着国主、牵挂着师父、牵挂着水映月和洛小园,但他现在必须走进战场,只有那里才能为东牙国保留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