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过去的我们
第三天, 秦路才知道那天他们在教室看到的“蘑菇云”，是一家工厂里发生了化工气体爆炸。
这件事很快便被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其中造成三人重伤、两人身亡，一时间造成了很大的舆论浪潮。原本秦路只是唏嘘, 却没想到这件事跟自己家也牵扯上了关系。
这天, 秦母突然打来电话叮嘱秦路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门, 原来那家化工厂是秦父名下的产业之一, 而事故的发生毫无疑问让他也受到了影响。秦路听到时有些不可置信：“那爸爸……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温言安慰他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让大人来解决就行。
很快, 这件事的热度就被压了下去。秦路从各大媒体搜寻事情最后的结果, 却都没有明确的说法，只知道工厂已经对事故中的员工进行了补偿。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 秦父没有回家过年。秦路跟母亲一起度过了这个新年, 看着窗外雪花飘落，他又想起了越寻，还有两人一起在操场上堆的那个傻乎乎的胖雪人。也不知道它是否还在, 会不会已经被太阳晒化。
夏闻声今年考得不错, 因而能在除夕夜前一天跑出来找秦路快乐玩仙女棒；周彦就不行了，他历史全班垫底，被他爸关了禁闭摁在家里背书。
“你俩笑屁啊，”在视频通话里，周彦显得十分憔悴, “这世界上有谁能永远不出错？”
秦路笑着说：“我们班第一就行。”
提起越寻，周彦顿时语塞，气急败坏：“秦小路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夏闻声在一边取笑他：“是谁考完试说这次稳了？笑死，结果答题卡竟然涂错行。”
周彦小声嘘他们：“轻点声, 我正在绝食呢，被我爸妈听见就坏了。”
他为了让父母心软早日把自己放出去，已经假装绝食两天了。早早藏起来的零食已经吃完，剩下的日子得靠自己扛过去。
最后，还是夏闻声跟秦路跑去偷偷给他从窗户塞了点吃的。他们用粘知了的长杆把袋子戳到周彦家窗户口，送进去两个面包一包榨菜——这些东西不算太重，操作起来容易些。不过没到第三天周妈妈就心疼了，跟周爸吵了一架，总算解了周彦的禁足。
新的一年，秦路又收到了丰厚的压岁钱，甚至比他去年收到的还要多。他把自己的银行卡、存折和越寻送给他的围巾一起收在自己的那个小保险箱里，那是小时候爷爷送给他的礼物，让他把自己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这个保险箱可比同龄小朋友的小猪存钱罐要神气得多，曾经秦路还因为这个得意过好一会儿。
“我听你老师说，你的成绩提高了不少。”母亲在他对面坐下，神情温柔地说：“小路，恭喜你。”
秦路笑了笑：“那得多亏我同学教得好。”
秦母若有所思：“的确，你的同学是叫越寻对么？我在想下学期继续请他帮你辅导功课，要不要给他提高薪酬。毕竟你们到高三下学期压力会更大，这样对他也很占用时间。”
秦路对此自然没意见，他巴不得越寻多挣些钱——即使这个钱是从自己亲妈那里挣来。
寒假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开学。
秦路到学校的时候杨帆正在座位上打哈欠，一边捂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路啊，咱俩估计得分开了。”
秦路一愣：“什么？”
杨帆指指墙上的一张表格：“又要调座位，老班是铁了心要把相熟的人拆开，啧，我新座位好靠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黑板。”
秦路还挺喜欢杨帆这个同桌，平时大大咧咧，脾气也是个老好人。他皱着眉去看新的座次表，发现自己的位置倒是靠前，可越寻的位子却到了后面。
秦路面色变了几变，回头问杨帆：“要不我跟你换个位子，我视力好。”
在杨帆的那个位置，刚好能继续看越寻后脑勺。
杨帆摆摆手：“算了吧，你也不看看那位子多靠后，你这个身高岂不是被挡个严实？”
秦路：“……”
秦路：“我还会长高！”
个子矮一点怎么了！他只是生长期比较晚而已！
等换到新的座位，秦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眼前太空旷，没了越寻的背影，他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一般不自在。
秦路挺讨厌这种感觉。他不是个安全感强烈的小孩，反而因为从小到大人际关系就单薄，习惯了把自己熟知的、珍贵的人和物都紧紧攥在手里。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房子离学校并不近秦路也没有搬家，用夏闻声妈妈调侃的话来说，每挪一次窝这孩子就跟断奶一样难受。
周末，秦路照例去越寻家补习。春寒未褪，小客厅里放着一个暖烘烘的电暖气，把这一方小天地变得温暖宜人。习惯性环视一圈，秦路满意地发现这里没有一点吸烟的痕迹——越寻的确是个意志力强大的人，吸烟的坏习惯竟然真得说戒就戒。
越寻在家里穿着一件浅蓝色高领毛衣，这让他看上去比往常更加柔和。趁着这个机会，秦路跟越寻提起母亲说过涨薪的事情，却见对方迟疑着摇了摇头。
秦路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不用在意，我妈妈是真心觉得当初提的薪酬太低。”
越寻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开口。
此时秦路并没有察觉到越寻的沉默有什么异常，还在绞尽脑汁思索要怎么说服越寻接受这个提议。他知道越寻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而且看他平日里的表现，其实不用这份家教工作，他也能很好维持生活。
过了一会儿，越寻抬起头说：“秦路，这学期我可能要转学。”
秦路眨了眨眼，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什么时，顿时怔住。
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越寻垂下眸子：“我要跟着家里人去另一个城市。”
房间里的电暖气仿佛突然停止了工作。秦路无法感受到一点温暖，只有凉意一点点渗透心底。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他几乎无法顺利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家里人……是你的母亲么？”
越寻摇了摇头。
“我母亲已经走了。”
像是另一个炸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秦路差点跳起来。他震惊地盯着越寻，艰难开口问：“怎么会……这是什么时候……？”
越寻：“上学期我请假的时候。”
秦路立刻回想了起了那个夜晚，越寻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一言不发高烧晕倒。他耳朵里像是有隆隆的回音，那个时候越寻所说的“回家处理一些事”，难道就是他母亲的葬礼？
而在那之前……自己过生日时，越寻正经历丧母之痛。
秦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越寻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所有的悲伤都已经过去。他们之间就像平时那样隔着一张茶几，秦路能轻易把手臂越过去，拉住眼前人的袖子，还能在越寻低头工作时悄悄看他手机敲击键盘的画面。
但这一刻，冰冷的茶几宛如无法逾越的裂谷，让秦路动弹不得。
越寻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你帮我回绝阿姨吧，之后不能继续给你补习……”
秦路打断了他：“你就不能不走吗？”
越寻沉默看着他。
对面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里慢慢盈满了泪水，像是破碎的水晶。
越寻说：“不能。”
他语调轻柔，里面似乎包含着万千歉意。可这句话依然像是最坚硬的钢针，直直刺进秦路的心脏里。
秦路说：“可是现在才高三。你走了，谁来辅导我功课？”
他还想说，我想要跟你一起高考，高考完之后，就跟你告白。到时候无论你是否要离开，我都不会害怕，我会追上你，永远做你的朋友。
但对面的人依旧摇头。
温柔、坚定、没有商量余地。
秦路不由自主攥紧了自己的袖口。他感到周身发寒，那种控制不住的恐惧感席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想要大喊大叫，想让越寻把他刚刚说出口的话全部收回。但是他没有这个立场。
他只是越寻的同学，普通的朋友，甚至这一年半以来都在受对方帮助。
秦路僵硬地说：“我不同意。”
然后，他再也没敢看一眼越寻的表情，拎起书包飞速跑出了这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