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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惟是小人最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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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因吴妦的转意归心、主动献身,荀贞稍微减少了些连日的心烦,而旋即便闻李骧之事,神伤过后,痛心罢了,愤怒浮出。

    他静坐在堂上,把配剑连剑鞘一起从腰带里抽出,放在案上,以手抚之。

    等了多时,杜买和繁谭来到。

    典韦守在堂门口,叫他俩解下佩剑,又亲手收走了他两人挂在大腿边的拍髀,细细地摸了一遍他两人的身上,确定无有暗藏之利器,方才放他二人入内。

    杜买、繁谭两人心中有鬼,又被典韦突然这样对待,忐忑不安,尤其是繁谭,他腿都软了,勉强跟着杜买入到堂上,向荀贞拜倒行礼。

    荀贞待故交之人是很亲近的、没有丝毫的架子,虽说礼不可废,如无礼则不能显尊卑,没有尊卑就没有秩序,该接受的礼他也接受,但通常都是很快就让对方起来了,然而这次,繁谭、杜买伏地了好一会儿,不闻荀贞出声。

    两人心知不妙。

    繁谭壮起胆子,悄悄抬起了点头,偷眼观瞧荀贞,见荀贞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后,若有所思地在看着他两人,目光正好对上。

    繁谭吓了一跳,急忙垂下眼,俯首在地,不敢乱看了。

    两人跪拜了半晌,膝盖都疼了,终於听到荀贞开口说话。

    从荀贞的声音里听不出好恶喜怒,但荀贞说的内容却让他两人魂飞魄散。

    荀贞问道:“你二人把我卖了多少钱?”

    “噗通”一声,却是繁谭手腿发软,撑不住身子,歪倒了地上,他勉强爬起来,颤声说道:“小人愚钝,不知君侯此话何意?”

    荀贞看了看他,不理他,问杜买:“繁卿愚钝,……杜卿,你呢,你愚钝么?”

    杜买颤声说道:“小人、小人……。”

    “你也愚钝?”

    “不、不……。”

    “那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是,是。”

    “赵家许了你什么好处?”

    杜买趴在地上,叩头如蒜,连声说道:“小人原本不知那人是赵家的门客,前两天他才对小人和繁谭挑明,说只要小人和繁谭肯投到赵家,赵家必不亏待我二人。”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小人怎敢!君侯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虽然卑贱,却也知恩义不可负,怎会负君侯?家乡人皆知小人来投君侯,亦皆知君侯待小人恩深情重,小人如负君侯,在家乡便再无立足处,小人又怎敢负君侯?小人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小人如有负君侯之意,天诛之!天诛之!”

    如负荀贞,便会在家乡无立足地,纵使能得来一些财货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离乡背井、永不还家?此是其一。

    杜买与许仲、江禽等皆为旧识,他深知许仲等对荀贞的忠诚,也深知许仲等的手辣,他如果出卖荀贞,不但他活不了,他在家乡的父母妻儿兄弟族人恐怕也都活不了。此是其二。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不知想了多少回了,因此这会儿一闻得荀贞质问,惊骇惶惧之下,不假思索地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既无负我之意,缘何你这两天长吁短叹?”

    “君侯对小人恩重,小人不能负,赵家势大,小人又不敢得罪,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因长吁短叹,有归家之念。……君侯,小人斗胆,乞求君侯允小人归家。”

    赵忠是宫里的中常侍,天子呼为阿母,杜买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野黔首,他能不背叛荀贞已是很不容易了,要让他如程嘉那样为了“忠义守信”而对荀贞不离不弃,却是太难为他了,所以他有了归还家乡、以求脱身、远离这是非漩涡的念头。

    他来投奔荀贞的最初,也曾设想过美好的未来,然而这两天他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做“贵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大事”的,甚至连“贵人”的光也不是人人都能沾的,他看清了自己,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再幻想什么富贵,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家乡和家人、亲族度日,即使没有权势、不够富足,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他已经卷入了荀贞与赵然斗争的漩涡,就算现在想脱身,却也是不能了。

    荀贞绝不可能把他放回颍川,给自己留下一个后患。

    荀贞对他这个请求不置可否,熟视他良久,判断出他说的是真话。

    杜买和繁谭这两天常起争执,既然不是杜买要出卖自己,那就是繁谭了。荀贞提剑起身,绕过案几,来到繁谭的身边,站定,握着剑,用剑鞘拍了几下繁谭的后背,问杜买:“你这两天常与繁谭起争执,是为何故?”

    杜买答道:“小人想要归乡,繁谭不愿,我两人为此争执。”

    “这么说来,想卖我的人是繁卿了?”

    剑鞘一下下拍打在后背上就如泰山压身、又如利刃临体,繁谭抖成一团,尿都快吓出来了,颤声说道:“若无君侯,便无小人今日,小人怎会忘恩负义,出卖君侯?”

    “我刚才问卿把我卖了多少钱,卿说不知我是何意思,怎么?现在卿还不知我是何意思?”

    繁谭不敢回答,只道:“小人绝不敢负君侯!小人绝不敢负君侯!”

    荀贞语声转厉,再次用剑鞘拍打繁谭的后背,喝问道:“你到赵郡投我,我念昔日之故情,留下了你,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没有。”

    荀贞又用剑鞘拍他后背,问道:“你染上伤寒,你弟弃你不顾,是杜买来报与我知,我延医购药,救了你的性命,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没、没有。”

    荀贞又用剑鞘拍他后背,问道:“来到魏郡,我为你和杜买租赁宅院,供你居住,每月从我的月俸里拿钱给你,供你吃用,凡你有所求,我无有不应。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

    “我所以如此待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乡人、我的故人,我念乡故之情,故优容厚待,而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斗米养恩,石米养仇’,我今方知此话之意!”荀贞抽剑出鞘,用以剑抵其后脖,喝问道,“你卖了我多少钱?”

    繁谭被荀贞接连诘问,无言以对,恐惧骇怕,早已又撑不住身子,软倒地上,被荀贞的剑一逼,脖后生凉,寒毛倒竖,受此一逼,求胜心切,倒是把飞散的魂魄重聚到了一块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往边儿上滚开,一边滚,一边叫道:“饶命!饶命!君侯,就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

    荀贞赶上去,一脚踢中他的胸口,使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问道:“你卖了我多少钱?”

    繁谭滚动的身体被侧边儿的柱子挡住,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逃跑,看见荀贞提剑过来,双手在前乱舞,带着哭腔叫道:“赵家那门客许我钱十万。”

    荀贞闻得此言,止住了脚步。

    堂堂颍阴侯、二千石太守,在繁谭的眼里却竟然只值十万钱,为了十万钱,就把荀贞卖了。

    这样的小人,又何必和他计较?

    其实,早在杜买、繁谭到来前,荀贞的怒火就已经下去了。他在怒火下去后静坐沉思,把赵然收买李骧、杜买等人的事儿从头想了一遍,发觉自己落入了被动。

    就算他可以派人杀了李骧、杀了杜买、杀了繁谭,但如果赵然再收买别的人呢?

    而且赵然正在收买李骧、杜买等人,李骧、杜买等人一被他杀掉,就像此前荀攸分析的,赵然必会猜到是他干的,那么就有可能在这件事大做文章,散播谣言,挑动义从惊疑,破坏他在郡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名望。

    那么,要想破解此局面,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化被动为主动。

    怎么化被动为主动?他已有了主意。

    现在既然已经查出是繁谭出卖了他,那么在这件事上也就没必要再动怒、再计较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着手安排、布置、实施他的这个主意。

    因此之故,他止住脚步,还剑入鞘,不屑地对繁谭说道:“杀了你,有辱我剑。”

    繁谭大喜,刚要没口子地谢恩,又听得荀贞对堂门口的典韦说道:“拖出去,坑了。”

    繁谭面如土色,伏在地上,朝荀贞爬来,试图拽住荀贞的衣袍求饶。典韦大步入内,一把抓住他的袍带,把他提起,转身往外走。繁谭挣扎哭喊,却怎能挣脱典韦之力?他哀求荀贞,荀贞懒得理会他,又哀求杜买为他求情,杜买自身难保,又哪里还顾得上他?典韦嫌他聒噪,一巴掌将他拍得晕了过去。

    等典韦提着繁谭下去,荀贞转问杜买:“你可知繁尚下落?”

    杜买答道:“繁尚被君侯逐走后,因其无兄弟之情谊,为赵人唾弃,没有生计,落魄潦倒,所以找了小人与繁谭几次,小人与繁谭恶其凉薄,均未见他,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见荀贞沉吟不语,知荀贞是在担忧繁尚可能被会赵家找到,说道,“繁尚被君侯逐走时,伤寒尚未停息,他后来没有消息,也许是染上了伤寒,病重而死了吧?”

    繁尚身无分文,找不来钱,颍川大概是回不去的,荀成派人去赵郡,在戏志才、邯郸荣的协助下,把赵郡各县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的下落,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已经死了,当然死因不一定是伤寒,也有可能是被盗贼害了,也有可能是被流民杀了。

    繁尚在赵郡可以求助的人除了荀贞,只有杜买、繁谭,闻得杜买也没有繁尚的消息,荀贞放下了点心,不过具体到底如何,还得等荀成派去颍川的人回来才知。

    如果在颍川也找不到繁尚,那么就可以彻底不必为此担忧了。

    杜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荀贞,说道:“小人斗胆,求君侯放小人归家。”

    “有你回家的时候,这阵子你先在府里住下吧。”

    看在杜买没有出卖他的份儿上,不论这个没出卖是出於何种缘故,荀贞也没兴趣再为难他。

    待得典韦回来复命,荀贞吩咐说道:“给杜卿安排一处住舍,派两个卫士给他守门户,无我召令,不许他出门半步。”

    典韦应诺,正要带着杜买下去,荀贞又说道:“请君昌来。”

    找程嘉来,是为了安排部署他想到的那个化被动为主动的主意。

    典韦恭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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