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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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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谭繁尚兄弟偷偷溜进荀贞的屋中时,荀贞正与许仲在内室中秉烛下棋。外边的门没关,他俩进来的无声无息,吓了人一跳。

    荀贞以主人自居,不肯以官位屈人,所以没坐在北边,而是坐在了东边。

    南北之座是按官位,北尊南卑。东西之座是按宾主,西尊东卑。西为宾客之座,东为主人之座。许仲坐在西座,正对着内室的门,先看到了他俩,下意识地摸住腿外短刀,警觉地将之盯住,并以目示意荀贞。荀贞顺他的视线转,见是繁家兄弟,笑道:你们俩还不睡觉,跑这儿作甚有事儿么

    因在室内的缘故,许仲没有蒙面,薪烛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煞是可怖。繁家兄弟似被他的面创骇住了,过了片刻,繁尚才讪笑说道:荀君在与姜君下棋呢,俺们兄弟有件小事儿想来请示荀君。

    何事

    荀君说接下来就不再蹴鞠,改习刀剑射术。

    对。

    刀剑射术改用钱币为奖赏。

    不错。

    那。

    那什么

    那是不是就不需要米粮了

    对。

    繁尚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涎着脸说道:可是舍中的米粮还剩下了有三四石,不知荀君打算怎么安排

    荀贞心道:原来是为此而来。笑着说道,连日来你们也都辛苦了,剩下的这点米粮你们便自己分了吧。

    繁家兄弟得了想听的答复,面现喜色,说道:多谢荀君赏赐俺们这就找去老杜老黄们说。,不打扰两位下棋了。一边作揖,一边倒退出门。

    等他两人心满意足地出去走远,荀贞与许仲相对顾视一眼。许仲把手从刀柄挪走,荀贞重拿起棋子,就着烛火,两人继续下棋,就像刚才这事儿完全没生过一样。这要换了程偃杜买,甚至是陈褒在,少不了会议论几句,但他两人俱皆深沉,虽都不齿繁家兄弟的贪鄙,但自家做到心中有数就是了,谁也不愿说那些无用的评议。

    蹴鞠已罢,就要开始手搏刀剑射术的训练,这几条才是荀贞操练里民的重点,不能不提早做些准备。

    需要做的准备有两点,一个是奖赏用的钱,一个是教官。钱好办,回家拿就是。教官也好办,如今手下有这么多的轻侠,尽多武艺出众之人,从中选取可也。

    说起手搏刀剑射术这三方面的训练,如果是在军中,自然射箭最为重要。前两者都是近身格斗,射箭则是远距离杀伤。有汉以来,弓弩一直是军队训练的重点。

    汉书艺文志收录兵技巧十三家,其中射法就占了八家。相比之下,剑道手搏都只有一家而已。前汉的射声虎贲步兵诸营都是以习弓弩为主,屯骑越骑等骑兵诸营更是专习骑射,又如佽飞射士这样专业化的部队,观其名知其能,也是以射术为主。至本朝,虽大行募兵制,但对射术的重视却不曾有改。

    射为君子六艺,荀贞在从荀衢读书时也曾学过。

    荀衢家藏有一本李将军射法,系前汉飞将军李广所作,共有三篇。李广是有名的神射手,其先为秦将,世受仆射之职,主射者诸事,家传的射法,无不中,力能使箭镞没於石中。荀贞认真地学习过,不过可能天赋不在此,在射术上的成就不如剑术,不过就目前的水平来说,也已比大多数的族人强多了。

    只不过,射法最重,这是在军中而言。就乡民而言,有弓矢的不很多,手搏刀剑也就很重要了,三者不可偏废。

    便在次日,荀贞一面遣陈褒去家中拿钱,一面宴请了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苏兄弟等人,在酒席上,说起了教官之事。冲着许仲之面,也冲着荀贞平日的厚恩笼络,轻侠诸人无不爽快应诺,都说凭君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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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禽学过郭颐的长手,手搏之术在本乡无对,号称手搏第一,是第一个要请的。他爽快地答应了。百余里民,前后两队,只一个教官太少,又让诸人推举,选出了擅长摔跤的大小苏兄弟。以江禽为主,大小苏兄弟各负责一队,三个人足够了。

    接着又选刀剑射术的教官,也都是各选三人。

    许仲被选为了刀剑的主教官。高甲高丙兄弟在射术上有独到之处,被选为了射箭的教官。

    除了这几个被选出来的外,诸人里边有两个擅用大戟的,戟是军中最常见的格斗兵器之一,在战阵上的威力远比刀剑要大。只可惜,戟的价格也远比刀剑为高,里民们用这个的比用弓矢的更少,基本没有,想教也无从教起,只得放弃。

    选好了教官,诸人尽欢痛饮,酒至半酣,江禽提了一个问题,他问道:听说前些日荀君在家宴请族中的兄弟子侄,即席作了一短歌行

    ,你从哪里听来的

    前天我去乡里办事,听乡佐说的。

    当时酒醉,一时失态,胡诌了几句,贻笑大方了。

    怎么能说是胡诌那乡佐说咱们乡的蔷夫谢武对荀君此诗那可是赞不绝口又说听谢武讲,县中的刘儒秦干诸吏也皆称赞不已,便连县君也是击节赞叹。据说,秦干还特别将月明星稀几句专门写在了宿舍中的墙上呢

    曹操的这短歌行,月明星稀四句实际上是对下文山不厌高,周公吐哺的一个铺垫。荀贞不敢念诵下边四句,戛然到此为止,按理说,该给人语意未尽的感觉,却怎么接连得到荀彧荀攸等人的称赞,又得到谢武秦干刘儒县君的赞赏,甚至秦干还专门把这几句写在了墙上呢

    江禽等人大多不通文墨,肯定想不到这个问题,荀贞却是心知肚明,因为换个角度来看,这短歌行与其说是抒大志,不如说是道出了如今天下士子名士的心声。

    如今正党锢之祸,天下名士多在被锢之列,虽有报国安天下之心,奈何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可不正是明明如月,何时可辍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么士子们希望天子能招贤纳士,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希望天子能心念旧恩,鼓瑟吹笙,然而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黑暗的,朝中宦官当权,解锢似乎遥遥无期,尽管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尽管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尽管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却也只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故此荀彧荀攸对此诗大加赞赏,而秦干县君等人虽未受党锢,却也是士子,不免物伤其类,故而也为此诗击节。

    早在荀贞最初即席吟诵时,他就知道肯定用不了多久,这诗就能通过荀彧荀攸荀悦荀祈荀愔诸人传到族中长辈的耳中,再通过族中长辈传到邻县名士的耳中,进而再通过邻县名士传遍郡国天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传出了县城,而且不但士子知道,便连江禽这样的轻侠也都听说了。

    仔细想想很有意思,荀贞如今的这点名望得来殊为不易。

    在他出颍阴来繁阳前,别说在县里了,即使在族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像荀彧荀攸等小小年纪便郡县皆知。他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去的也只有一个冲龄求学,十来岁时自请为荀衢弟子而已,再勉强说,有仇览之志。这要放在一个寻常家族或能传为美谈,但在荀氏,在像荀氏这样的名门大族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荀攸十三岁就能辨识奸人,令荀衢奇之。荀彧不大点儿,就被南阳大名士何顒赞有王佐才。荀悦小时候家贫无书,看的书都是借的,却十二岁就能讲解春秋。他们的才智可谓天授,又且此三人之祖父辈,无一不是天下名士。而荀贞不过中人之姿,祖父辈也没有什么声望,比才智也好比家世也好,都不如之甚远,骑着马也赶不上。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黄巾起事天下将乱的压力下,他隐忍十年,一边读书,使自己能适应这个重经术的时代,一边练习骑射,朝思暮想良策,为日后保命做准备。

    直等到去年党锢初解,禁网稍开,有机会入仕了,他自忖在经学方面虽依然远不如荀彧诸人,却也略有所得,足够使用,并且也已加冠成年,遂决意出山,但又辞县吏不就,出人意料地请为亭长。

    出颍阴来繁阳,他殚精竭虑尽心竭力,把自己的种种情绪都压制下来,对外表现出一个温文尔雅爱民导善的形象,终於渐渐打响了名声,使得自己的作为先从乡里传入县中,令县君闻听;接着又抓住机会进一步挥,使自己的诗歌又从县中传出县外,令乡人闻知。

    一去一来。去的是名声从外到县,来的是名声从县到外。一去一来间,大不一样。这名声的得来看似不愠不火水到渠成,但又有谁知他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呢

    他心道:十年隐忍,鸣於今朝。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在党锢的大背景下,短歌行一诗固有助於提升他的名声,却也有可能会有不利。若此诗被朝中当权的宦官们听到了,没准儿会降罪於他。

    汉制虽较前秦宽松,可两汉间臣子以文生祸因言获罪的例子不是没有。

    前汉宣帝时,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在被朝廷免职后写了一诗,内有两句:田彼南山,荒秽不治。宣帝认为他这是在讽刺朝政荒秽,因下令诛之。

    本朝桓帝时,白马令李云忧国之危,借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之机,露布上书,抨击外戚宦官弄权,劝谏桓帝励精图治,否则就是帝欲不谛,因言辞尖刻,又因是露布,也就是公开上书,等同公开批评了桓帝,导致桓帝大怒,引来了杀身之祸,死在狱中。

    杨恽是前朝之事,倒也罢了,李云案生在三十年前,距今不远。

    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荀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在吟诵前他就想过,但在权衡过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当众将短歌行念出。

    不是因为他有胆气不怕死,而是因为他知后事有底气。

    他知的后事就是:黄巾即将起事,天下就要大乱。且不说他会不会因此获罪,就算因此获罪了,反正天下就要大乱,也没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暂且先亡命江湖,而一旦事情真的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亡命江湖了,虽要受几年苦,可收获的名望却必是巨大的张俭何顒诸辈,哪一个不是越被朝廷通缉,在士林中的名声反而越大而只要有了名声,便黄巾起事又怎样这天下何处去不得

    若获罪则能获巨名於天下,不获罪亦能得郡县之尊重。何乐不为於眼下来看,获罪尚在两可之间,而尊重已经得到了。

    听了江禽的话,荀贞笑道:这短歌行只是我有感而罢了。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大丈夫不平则鸣,宁鸣而生,不默而死。诸君,总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做百石吏,却来当一个小小的亭长这就是我不为县吏而自请为亭长的原因啊

    江禽等人没听懂,面面相觑。江禽说道:禽等愚昧,愿听荀君开解。

    荀贞按刀跽坐,环顾席上的这些轻侠剑客,慨然说道:县吏埋文牍,事笔砚间,碌碌无为,无益国事。谚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亭长虽微,亦十里之宰,足能造福一方,可以扶危救难。是为县吏则默,为亭长则能鸣。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这几句话太对许仲江禽高甲高丙大小苏兄弟等等这些游侠的脾气了。一如短歌行说到了士子们的心上一样,这几句话也正挠到了他们的痒处两三个性子急躁的,欢喜鼓舞,各按刀剑,倾身高叫:荀君所言甚是丈夫八尺之躯,宁微而鸣,不大而默

    又有人叫道: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顿时人人吵嚷,争相叫喊,有的敲打酒器,有的起身高呼。席间大乱。

    陪坐在荀贞身侧的许仲轻轻咳嗽了一声,诸人反应过来,忙都噤声闭口,规规矩矩地坐回席上。荀贞哈哈一笑,拍了拍许仲的手,说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束

    许仲离席拜倒,说道:今我辈就食亭舍,君即主人。尊卑之礼不可以废。

    许仲前些天又召来的那些死党中有很多是从较远亭部来的,有些家中也贫困,干脆就跟着许仲一起住在亭舍中了,平时吃用皆由荀贞供给。今我辈就食亭舍说的便是此事。江禽诸人虽然没在亭舍吃住,但见许仲带了头,也都离席拜倒,口称失礼:请君恕罪。

    荀贞亲手把许仲扶起,又拉住江禽,示意同席的杜买黄忠程偃将余人分别搀扶起来,站在席间,顾盼诸人,欢畅地笑道:一食之用,能有多少君等皆豪杰也,我巴不得能与你们朝夕相见。酒才半酣,快请回席。对江禽等的跪拜很满意,对许仲的尊卑不可废更加满意。

    借短歌行,已得县中士子赞誉;通过许仲,又得乡野轻侠服膺,他心情不错,谈兴甚浓,连连劝酒。一席酒直饮到夜深,方才尽欢而散。

    休息了两天后,对里民们手搏刀剑射箭诸术的训练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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