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家
苏汇和另外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荀贞还没回过神。
他一方面是觉得苏汇好笑。
先是十五个人,再是二十五人,最后三十个人。先是半点米粮没有,接着十石,接着二十石,最后三十石。跟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增加,直到自称的极限。这位北平里的里长是个妙人。
另一方面,他是为许仲的声威吃惊。
许仲人都去了阳翟,只他没有成年的幼弟出面,来去仅仅半顿饭的功夫,就把繁尚没能办成的事儿给办好了。要知,繁尚不但是本亭亭卒,而且是本亭人,而许仲只是个黔首,而且还不是本亭人。
他自觉已经高估了许仲的能量,但以眼下这件事儿来说,他暗自喟叹:一人之威乃至於此我还是低估了许仲啊。,也难怪他敢独身犯我亭舍。
杜买黄忠等人还都在院中,议论方才的事儿。
黄忠笑道:苏汇是三年前当上的北平里里长吧,哎哟,三年了,头回见他如此爽快竟肯出三十个人三十石米粮。夸奖许季,许君,全靠你了
许季面色微红,说道:我也没做什么事儿。
程偃急不可耐地说道:你快将去北平里的经过给俺们讲一遍你们瞧苏汇走时哭丧着脸又强陪作笑,一副被割肉出血的模样。哈哈,好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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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季说道:我与陈君到了北平里后,他们的里门已经关了。陈君叫开门,刚好里监门认得我。我就告诉他我是奉阿母之命而来。他便领着我,去找了大苏君,小苏君。大苏君小苏君当即去寻里长,也不知他俩对里长说了什么,里长苏君就同我与陈君一起回来了。
他一会儿一个大苏君,一会儿一个小苏君,一会儿一个里长苏君,跟绕口令似的。不过好在诸人都是久任亭中,认得他口中的大小苏君与里长苏君,才没被绕迷糊。
荀贞问道:大苏君小苏君,便是刚才与里长苏君一块儿来的那两位么
许季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从苏汇他们来,到苏汇他们走,大小苏君两个一句话都没说。荀贞问过他们的姓名,他俩也只是笑,不肯回答,只说:荀君召人备寇,俺们兄弟到时是一定要来的。
陈褒说道:大苏小苏兄弟,兄长名叫苏则,仲弟名叫苏正。别看他两人年岁不大,在他们族中的辈分很高,里长苏汇还得叫他们一声叔父。并且,他们兄弟两个勇武过人,往年他们里与别的里争水争地时,总是他二人冲在最前,平素又趋急救难,很得族人信赖,尤其在族里年轻人中威望不低。,或许便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所以苏汇改变了主意。
从苏家兄弟有胆量参与围攻亭舍,就可看出他两人很有勇气且讲义气,有勇气讲义气又趋急救难,当然在族中的威望就会高。
虽说担任里长的人多是选用辩护伉健者,苏汇也确实辩护伉健,敢拒绝亭长的要求,但话说回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当有更强健的人出现后,他也只能委屈忍让。
呸
程偃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鄙视地说道:苏汇这小婢养的前头恁般傲慢,转脸低三下四,没点节操,算得甚么好男儿
荀贞摇了摇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出的是里中人,又不是他苏汇家里的人;出的米粮,想来也会是由里中殷实人家凑的,不是他苏汇家出的。苏君先将咱们回绝,不肯多出人手,也是为他们里中的住民着想啊
这么说,他还是个好里长了
那是自然。,不说这个了。自我来亭中后,咱们一直没得休息。小繁,我记得前几天你还想告假回家,当时比较忙,我没能答允你。现在,该忙的事儿都忙得差不多了,只等各里把人手送来,就要开始操练备寇。趁这个空当,咱们明天休沐,放个假,都回家看看。如何
程偃喜道:真的哎呀,可算能回家了。算起来,十来天没回了。也不知阿母想俺了没。
陈褒调笑程偃,说道:你阿母想你了没有,我们不知道。你想你阿妇了没有,我们却知道
程偃登时涨红了脸,羞恼道:俺想不想俺妻,管你何事俺便就是想了,你又能怎样
陈褒笑道:能怎样呢不就扛腿那点事儿总不能让俺们代劳
程偃勃然大怒,劈手就去抓陈褒,陈褒敏捷地跳跃一边,叫道:你不愿俺代劳,你就直说嘛为甚动手动脚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扛扛俺的腿俺可吃受不起。
诸人尽皆大笑。程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荀贞笑道:先别闹。亭里边得有人留守,总不能一下全都走完。你们谁愿留下留下的晚休息一天,排到后天休沐。
繁家兄弟不肯留,程偃也不愿留,杜买家有幼子,他也想回去看看。最终,只有黄忠陈褒愿意留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黄公阿褒,辛苦你们一天。明儿一早,杜君阿偃你们就可以回去了。,别忘了,后天不要回来太晚。
诸人齐声应诺。
荀贞和许季回后院,走过杜买身边的时候,关心地说道:杜君,今天跑了一天,肯定累坏了,早点休息从腰间解下环佩,递给他,笑道,我听阿褒说,再过几天,就是我那小侄的生辰。我明天要去县里,没法儿登门亲去,这个环佩当作礼物罢。
这,这怎么行
荀贞不给他推辞的机会,强塞到他的手里,回去后院。
杜买站在前院的夜色中,拿着环佩,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荀贞就起了床,洗漱过后,牵马出亭,踩着晨光,往县中去。
杜买程偃繁家兄弟比他起得还早,也比他出发得早。
昨晚回到后院,他特地问过许母,问想不想跟他去县中。许母年纪大了,不愿动。她既不想去,许季自然需要留在亭舍照顾,也不能去。单人独骑,迎着秋季的晨风,他抖擞精神,沿官道一路疾驰,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望见了颍阴的城门。
颍阴是一个大县,城周七八里,疫病前,城中近万户,四万多人,在疫病中亡故了不少,今年八月算民的时候,算得还有住民三四万人。
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高约五丈,宽有三丈余,开了四个城门,角楼马面等防御性的设施样样齐全。城外有河,河上有石桥。荀贞在桥头下了马,牵马过桥。
护城河的水很深,碧波粼粼,走在桥上,水气扑面,令人顿觉凉冷。
因为他从亭中回来得早,所以这会儿桥上还没有多少行人。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可能来城中串亲戚的,走在他的前面,一手提了个竹篮,上边用布盖着,一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垂髻孩童。
被清脆的马蹄声惊动,那孩子走两步便回一次头,吃着手指,好奇地打量荀贞和他的坐骑。妇人扯紧了他的手,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荀贞,低头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避到石桥的一侧。荀贞虽相貌俊秀,但牵马带刀,最主要的裹着赤色的帻巾,定非百姓,是个吏员,主动做出退让总是没错的。
荀贞本想等他们过桥后再过去,既然妇人让开了路,他也不是矫情的人,快步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妇人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孩儿胆大,当马经过时,伸手想摸。那马虽是老马,也不是战马,却也自有骄傲,岂肯容小孩乱摸打了个响鼻,吓得那孩子赶紧缩回了手。
荀贞歉意地说道:马劣脾躁,吓住了你们,对不住。
那妇人嗫嗫嚅嚅,不敢应声。道过谦,荀贞正欲走时,听得一人朗声笑道:这不是荀君么他驻足回望,见一辆牛车缓缓地上了石桥。
车上跪坐一人,三十多岁,面白长须,却是本乡的乡蔷夫谢武。
荀贞放开缰绳,长揖行礼,说道:贞见过谢君。
谢武将双手放在车前的横木上,站起身,扶轼回礼,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休沐,所以回家看看。
倒是巧了我今儿个也是休沐。看天气不错,所以进城转转。
说话间,牛车近至马前。石桥虽宽,奈何谢武的牛车驾了两头牛,再加上车厢的宽度,还有一边儿那个妇人和孩童,显得有些拥挤。荀贞忙牵马前走,给他让出路来。
谢武瞥了那妇人和孩童一眼,笑对荀贞说道:荀君恂恂自下,温文敦厚。不以稚子年小而表歉意,名门风范,果然荀家子也。
孩童被我的坐骑所惊,错虽在马,我是它的主人,道歉自是应该。
下了桥,车马并行。谢武坐回车上,问道:荀君归家后可有闲暇能否出来
谢君有何吩咐
我又不是你的上官,你也不是我的下吏,能有什么吩咐我打算等会儿去找刘公文。荀君若有意,便一起去刘公文家中有一个婢女,唱得一口好曲,清澈好声,响遏行云,号称不让秦青。三五知交,谈论名士,按曲饮酒,不亦快哉
刘公文,即上次和秦干一起来过亭中的刘儒。
刘君今日也休沐么
刘儒身为县吏,不到休沐的时候是不能回家的,平时必须住在县衙的宿舍里。谢武笑道:他奉县君之令,往阳翟出了次公差,事情办得不错,县君很满意,所以准他在家多休息几天。
我回家后需得拜见族中长辈,怕是不能欣赏刘君家中婢女的歌声了。
噢也是。离家多日,是该拜见。
石桥再往前不是很远就是城门。进了城门,两人分道扬镳。
城里街上的人远要比城外多,或裹帻巾或露发髻,或襦绔布履或褐衣佩刀。偶尔也有头戴高冠褒衣博袖的儒生经过。人来人往,说不上喧噪,却也甚是热闹。
谢武的那辆牛车,双牛驾辕,颇为拉风。目送它混入人流后,荀贞亦牵马归家。
他家在高阳里,位处城西。
高阳里,本名西豪里,因为荀淑的八个儿子,即荀氏八龙皆有才名,时任颍阴县令的苑康便以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有八子,将里名改成了高阳里。
他自小生长本城,道路熟悉,从大道下到小路,又从小路转上大道,转来转去,抄了近路,没多时,就到了里外。城中的里一如乡下,亦有墙垣里门。
看守里门的里监门姓邓,四五十岁,跛了一只脚,见荀贞牵马入门,忙从侧室中迎出招呼:荀君回来了
高阳里中的住民半数姓荀,此外,又有邓胡两个杂姓。荀氏天下知名,邓胡两族自然对荀家子弟都是恭敬有加。荀贞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今儿个休沐,回来看看。
荀君初任亭长,离家五六十里,一去这么多天,在亭中过得可好繁阳亭是个大亭,民户众多,没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吧
一切都好,有劳邓公挂念了。
姓邓的里监门看着荀贞背影远走,称赞似的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荀家子侄出色得不少,但要说礼貌,没一个比得上荀君他可能喜欢摇头,一边看着荀贞远去,一边摇个不住,直等荀贞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入门中内侧的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