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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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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两个都不想得罪,但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得罪一个总强过得罪两个,没奈何,只得答应周恂,出了院门,黄忠想不通,问道:这位贵人怎么这样呢

    ,大概他家风如此。

    黄忠没听懂。荀贞也没再解释。

    周恂的祖父周勰连续受了五六次的征命辟举,皆推辞不受。周恂的父亲也没有出仕。祖父两代如此,他耳闻目染,难免会受到影响,加上当下宦官当道,党人禁锢,较之昔年梁冀当朝更为不如,他因此看不起因为受到一次辟举就兴高采烈入京的袁奋也在情理之中。

    黄忠做好了饭,陈褒帮手端入屋中。院内院外都是人,不能再在院中吃用了。

    一人一碗豆羹,两个麦饼,一碟腌菜,一碟豆酱,分用木椀木盘盛着,放在竹制的矮脚食案之上。饭菜远谈不上丰盛,但比起乡里中的贫苦人家,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程偃饭量大,就着菜酱,三两口将麦饼吃完,端起椀,跐溜跐溜地把豆羹喝个干干净净,抹抹嘴,朝别人案上的饭菜看去。

    繁尚吃得慢,细嚼慢咽,像是故意勾引他似的,时不时拿起麦饼晃两晃。程偃咽口唾液,恨恨地转开头,将木盘拿起,凑到嘴边,去舔上边残留的酱菜。荀贞看不过去了,把自己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他,说道:行了,行了。给你这个吃吧,别舔了,。忍了忍,一句话没说出来,怎么跟狗似的。

    陈褒笑道:荀君,你别搭理他。每次都这样,吃完了自己的,就看别人。

    麦饼是用去麸的麦粉加水揉制蒸熟,黄忠总是一次性的蒸够一笥,现在吃的是三天前蒸的。又凉又硬。许母牙口不好,许季帮她掰成小块,泡入羹中。

    羹是纯豆羹,没加任何佐料,不好喝。麦饼和豆羹都没味道,佐食的便全靠酱和腌菜了。许母甚喜吃酱,饼只吃了半个,腌菜也没怎么动,却几乎把酱全吃完了。

    她见程偃狼吞虎咽的又将荀贞给他的半个饼吃掉,便把剩下的饼又给了他半个,剩下的一个分成两半,分别给了许季和荀贞。程偃毫不推辞,接过就吃。荀贞稍作推辞,她就不高兴起来,说道:阿贞,你是嫌俺这个老婆子脏么

    怎么会呢您老人家这两天吃饭都少,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俺这把年龄了,还能吃多少东西你们都是男儿丈夫,要吃饱才有力气。

    行,行。全听你的,阿母荀贞装出说不过她无可奈何的样子,伸手将饼接住。老太太高兴地笑了。

    薪烛点燃得时间长了,呛鼻熏眼,等大家吃完饭,荀贞就安排住宿。陈褒主动提出去堂屋看守武贵,荀贞不愿与太多人挤在一处睡,便决定与陈褒一起。武贵被绑得结结实实,丢在堂屋的地上,因讨厌他叫喊求饶,嘴也被堵上了。

    陈褒拉了两条席子,自去铺在堂屋地上。黄忠住的这屋,因有他经常打扫,比杜买等住的那屋子干净,便让了出来,请许母许季住下。诸人收拾好椀盘,各去安歇。

    临睡前,荀贞出门转了转。

    留在院外的那些随从们在野地上升起了火,正热热闹闹地围在火堆边吃饭。他们吃的也是饼,但菜就好得太多了,胃脯肉酱等物,应该是从车中取出的。至於后院中的周恂,早有奴婢在后院升火支釜,专门做饭。他们嫌弃亭中的厨房脏乱小,不乐意用。

    虽然周恂锦衣奴和最先问话的那个持矛骑奴或者清高,或者狗仗人势,或者倨傲,都没正眼看过荀贞,但并不代表周恂的随从奴婢都是这样的人。有人瞧见了荀贞,大声招呼:亭长吃过饭了么要是没吃,过来一起用啊。

    荀贞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吃过了,诸位慢用。

    又一人说道:哟,慢用文绉绉的,亭长读过书么

    年少时,略读过几本。

    夜色已深,路上早无行人。夜空茫茫,原野苍苍。若从远处望来,这堆腾腾的烈焰只如萤火一般;若从再远些望来,更渺不可见。在这天地之间,面前的这堆人也只如沧海一粟。

    感触着近处的喧闹和远处的寂静,感受着近处的火光和远处的苍茫夜色。立在院门,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身后是古朴浑拙的屋舍。

    风吹衣过,凉意深深。头上星空,苍苍茫茫。他看着火堆边这群豪爽的汉子,想着自己与他们血脉相连;他听着他们与后世不同的口音,记起自己与他们究竟有所不同。他想起在许母面前的刻意求好,一瞬间,他忘不掉的前世如画卷在脑中淌过。

    他也有朋友,他也有家人,但都在后世,不在此时。荀贞蓦然地又一次感到孤独。

    他感慨地仰头望天,人间变幻,星空长存。那些星这些星,亘古以来,看过了多少人间初见又看过了多少秋风画扇看过了多少英雄崛起,又看过了多少英雄暮年

    时光不停留,滚滚向前。

    他从后世来到了这里,而他终将也会被时光淹没。他以看古人的眼光来看当世人,而他终究也会被后人当作古人。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握之不得,留之不能,该有何求在这乱世将来之际,他却只能争取做到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么

    他举首望天,感慨万千,这星空那天空,究竟是苍天还是黄天

    千古在前,万古在后。著我中间,渺然何有

    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一句诗,用来形容眼前这磅礴的星空非常合景。

    亭长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先生,是对读书人的尊称。说话那人用这个词儿来称呼荀贞,是没有恶意的戏谑。

    荀贞将思绪从浩瀚的星空收回,把联想从岁月的长河中抽离,就像一个从悬崖上坠下来的人,失重之后,他又感到了大地的敦厚和坚实。他微笑说道:没有看什么。,晚上亭舍的门不能不关,你们如果要用水,最好现在去后院打些来。

    火堆边的人并不在意他关不关门,反正舍内也有他们的人。一人说道:水早打够了,足够用过明早。亭长,你要关门就尽管关吧。

    荀贞回入院内,将门关上,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听见院外传来了歌声以及用箸击打漆椀的伴奏。他侧耳倾听,听见唱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唱的是陌上桑。这首歌谣在荀贞刚穿越时还没有,这几年传唱开来,非常流行。虽然唱的是有关爱情的歌谣,但歌声苍凉,与夜色星光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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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荀贞躺到席上,亭舍外的歌还没有停。伴着歌声,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周恂等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临走前,那锦衣奴拿出了一袋钱,施舍似的给他。荀贞婉拒了。那锦衣奴傲然说道:要不要是你的事儿,给不给是我家的事儿。直接把钱袋丢在了亭舍的门前,挺胸叠肚地离开了。

    碰见贵人官吏借宿,亭长亭卒受辱是经常的事儿。汝南名士陈蕃,有次经过临颍的巨陵亭,他的从者就狠狠地揍过一个亭卒。巨陵亭离繁阳亭很近,也就二三十里路。

    当然,有些亭长很强横,受了侮辱后会立刻反击,曾经出现过亭长因不堪受辱而杀人逃亡的事例,巨陵亭的这位亭长也很强硬,当场就翻了脸,关住亭舍的门,尽收陈蕃的随从,挨个痛打,甚至打算把陈蕃也绑起来。

    这位亭长强硬是够强硬的,可惜冒犯的人不对。陈蕃何等人物人称不畏强御陈仲举,乃是天下党人名士的护法。可想而知此人最后的下场:被县令给杀了。

    荀贞盯着地上的钱袋,看了好一会儿。

    杜买黄忠陈褒程偃等人都在他的身边。

    程偃人粗,浑没在意那锦衣奴的举动,也没注意荀贞,只顾热切地看离开的车马队,目光在随从们的坐骑长矛和佩刀上打转。

    陈褒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轻声地说道:荀君

    荀贞讲目光从钱袋上移开,笑道:把钱捡起来吧。

    陈褒没有动,又问一遍:荀君

    黄忠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干的就是这迎来送往的活儿,周家人还算好的,至少顾忌世家大族的体面。荀君,你是才来上任不知道,最难伺候的不是这些世家大族也不是高官显宦,反而是那些百石二百石的县吏郡吏。他唠唠叨叨的,荀君,要说你也真是的。你出身名门,做什么不行呢非要来当这个忍气受屈拿低做小的亭长

    通过和荀贞这几天的接触,黄忠觉得他是个和气的人,所以一时忘记身份,说了后半段话。

    杜买连连点头,深表赞同,也不知是赞同黄忠说的前半截还是后半截。

    荀贞没有回答他,笑道:把钱捡起来吧。来亭里两三天了,整天麦饼豆羹,就没见过肉。今儿托这位周家奴的福,晚上打个牙祭。

    鸡埘中养的鸡多是母鸡,用来下蛋的,亭中诸人不舍得吃。

    繁尚就等他这句话,一个箭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拾起钱袋,感受了一下重量,晃了一晃,听里边叮当乱响,喜笑颜开:不少钱呢

    牙祭荀君这词儿用得真有意思,是给牙做祭祀么也是,吃肉喝酒都得从牙中过,的确不能亏待了它。陈褒说笑着缓和气氛,又道,说起来,荀君你来的头一天,就说给你摆个接风宴的。一直拖到今天还没办成。要不这么着,再打点酒,晚上喝点

    程偃马上收回了注意力,不再去看远走的周家骑奴武士,说道:喝酒

    荀贞问他:想喝不

    想

    那就喝点儿。,我昨儿在安定里见弹室里边放了壶中山冬酿,你去问问他们里长从哪儿买来的。中山冬酿是一种名酒,产自河北中山,路途遥遥,在颍阴不多见。

    成陈褒痛快应道,抢过钱袋,提起荡了荡,沉甸甸的,笑道,那大奴出手挺大方,钱还真不少,够痛饮一番了。

    刚到手的钱袋还没暖热就被抢走,繁尚呲牙咧嘴,忍不住说道:前晚上,你不是说你出钱买肉买酒的么这钱是贵人赏给咱们的,可不能混为一谈。

    陈褒不搭理他,对荀贞说道:今儿本亭没大市,要买肉得去邻乡。荀君,要不俺现在就去

    好。

    陈褒去院里牵马出来,就要走。黄忠叫住他:别忘了回来拐去春里买点姜蒜,要有菜也买点。繁阳亭六个里,春里的菜种得最好。

    知道了。陈褒下了台阶,纵马飞驰。

    黄忠兀自絮叨:存的鸡蛋还有几个,蒸一蒸,也是一盘菜。,哎哟,忘了叫阿褒再买点酱了。众人都笑,程偃说道:老黄,你越来越啰嗦了,真是老了。

    啰嗦要没俺啰嗦,有你一天两顿的好吃好喝

    诸人嘻嘻哈哈。荀贞掩了心事,也笑,他望向远方,天高云淡,碧野万顷,周家的车马队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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