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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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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倏尔,上元佳节翩然而至。

    因是元宵灯节,不论是京城街道两旁的商铺、酒肆,还是贾府这等民宅,都张悬了帏幔、彩灯。

    五城兵马司消防司,以及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指挥,为此派出了大批检丁,在神京城一百零八坊,推着水车,巡警防火。

    荣国府外,两辆马车缓缓停在青石板路上,靠停在门前。

    傅试与其妻下了马车,转头看着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个着澹红色小袄,下着石青色襦裙的妙龄女子。

    “兄长你和嫂子来就是了,何苦唤上我?”傅秋芳蹙起秀眉,低声问道。

    傅试笑道:“我傅家与贾家为世交,可谓通家之好,你上次不是拜访了老太太,正好去请安问候,再说,我和你嫂子都过来,妹妹在家中想来也无趣的紧,不若一同与荣府的几位千金说说话。”

    他瞧着荣国太夫人最是喜欢这等好品格、好颜色的女孩子,上次一见,听嬷嬷说,也是喜欢他妹妹的品格的。

    反而是他媳妇儿,有些上不得台面,原不想带着的,但她非要跟来。

    而且,他心头还起了一丝旁意。

    “如贾子玉这般势头,来日封上公侯伯,妹妹纵是做着平妻,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品格。”

    时至今日,傅秋芳已年过二十余岁,与元春年岁彷佛。

    傅试之妻笑道:“妹妹在家也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来拜拜荣国太夫人那尊活菩萨也是好的。”

    傅秋芳听着自家嫂子的话,也不好多说什么,抬眸见着自家兄长递上名帖,随着一同进入荣国府。

    许是因为今日是上元佳节,贾母原本的气儿也消了许多,来到了宁国府天香楼。

    毕竟,这位老太太原就不是郁气藏心之人。

    这会儿,天香楼除却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等一应东府女卷在,西府王、邢二夫人、薛姨妈与宝钗母女,四春,钗黛齐聚一堂,再加上一些丫鬟、婆子,端是喜气洋洋,珠翠环绕。

    贾母这会儿在鸳鸯、凤纨的陪同下,笑着叙话,目之所见皆是锦绣华裳,耳之所闻尽是欢声笑语,此时此刻,只差一首《晴雯歌》。

    凤姐看向贾母,笑道:“老祖宗这几天,在屋里歇着,可把我们这些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都担心坏了呢。”

    这原本是原着正月十五,后面一聚即散,被众人觉得“冰冷无味”的笑话,这这会儿被凤姐说着,反而失了谶语之不祥,印照着旭日东升的贾家复振之势,一下子就赢得了满堂彩,众人纷纷笑着。

    贾母笑道:“凤辣子这张嘴,可见平日编排惯了人的。”

    秦可卿也笑道:“风嫂子这张嘴,我知道,可是比刀子都利呢。”

    众人闻言,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宝钗坐在黛玉身旁,见着这一幕,脸上的浅浅笑意,却有几分深意,凝眸看了那雍容、华美的少女一眼。

    许这是东西两府两位夫人之间的对话。

    黛玉拿着手帕,掩嘴娇笑着,秋水明眸莹润流波。

    这时,几人从外间而来,说道:“老太太,傅家的傅老爷领着妹子过来拜访着老太太,在西府没见着人,嬷嬷们领着傅家小姐过来了呢。”

    贾母笑道:“正想再添几分热闹,外客来了。”

    凤姐笑道:“平儿,你快去迎迎。”

    这会儿,秦可卿也唤着丫鬟宝珠,一同去外间迎着。

    宁国府,外书房  贾珩见到了傅试,听其所叙,皱了皱眉,问道:“傅通判想要外放?”

    傅试起身,躬身一揖道:“不瞒大爷,都察院最近在主持京察,下官想谋任外转,还请大爷助下官一臂之力,不胜感激。”

    此刻的傅试面色恭敬。

    贾珩皱了皱眉,道:“傅通判无需多礼,坐罢,如今是六品僚属官,若要同级牧守一方,此事恐怕不太容易。”

    “下官也知此事难为,故而纵降一品为京兆麾下知县,也甘之若饴。”傅试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笑道。

    贾政沉吟道:“如为县官,倒不知京兆下辖诸县可有空缺儿?”

    傅试连忙道:“学生属意京兆治下之渭南县。”

    贾珩神情不置可否,心头反而生出几分狐疑,道:“傅通判迁调下县,莫非是在京兆府任上,留下了一些手尾?”

    傅试面色微变,急声道:“大爷误会了,下官如是不能清廉自许,当初,许府尹岂能容下官掌管狱谳之事?只是亲民官牧守一方,唯下官平生所愿耳。”

    事实上,一方知县,号称百里侯,权势远非僚属官可比,红楼原着中,赖尚荣就为知县,赴任地方。

    贾珩沉吟片刻,道:“傅通判,其实如在京兆府为僚属官还好上一些,来日迁转六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傅试道:“新任京兆尹,人选未定,待其上任,下官心头也颇为忐忑。”

    原京兆府尹许庐升任,京兆尹一下空缺了起来,如今处在各方争夺中,崇平帝似举棋不定。

    贾珩沉吟说道:“如是举荐傅通判为一方父母,其实倒也不难,只是地方官非同僚属官,干系重大,傅通判先前也并无主政一县经验。”

    傅试拱手道:“还望大爷提点。”

    贾珩道:“常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纵傅通判选派外班,在地方上比之京城还需谨慎几分。”

    地方官三年一考,如果连续两次为中上,就可迁升至一府同知或知府,从这一点来看,傅试还是有野心的。

    傅试目光热切,说道:“下官不敢说才具过人,勤勉二字倒可堪称道,如履任地方,当不致治下出大纰漏,给大爷丢脸。”

    贾珩默然片刻,道:“傅通判,容我思量思量,此事稍安勿躁。”

    傅试其人,人如其名,趋炎附势,但一个政治集团中,也不可能各个都是道德君子,关键是对傅试怎么用。

    傅试见此,心头一喜,连忙拱手称是。

    贾珩也没有在意,看向一旁的贾政,问道:“二老爷,这几天可还好?”

    贾政点了点头,道:“好上许多了。”

    贾政经过三天,心绪调整过来,这会儿面色反而好了许多。

    贾珩道:“明天,京中部衙监寺开衙办公,二老爷若身子不适,不如告几天假。”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不至于此,身子并无大碍。”

    傅试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略有几分好奇,却不敢多嘴询问。

    贾政转而说道:“先前听琏哥儿媳妇儿说,府上要修园子,我听门下清客所言,一个唤山子野的老先生,精于此道,可由其主持建造。”

    贾珩道:“此人,我也有几分耳闻,由其设计倒无不可。”

    山子野就是原着中大观园的设计者。

    而后两人敲定了此事。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傅试,问道:“现在京察大计在即,京兆府可有动静?”

    这段时间,他忙于京营兵务,虽从锦衣府的探事中关注京察动向,但具体到六七品官员的感受,不得而知。

    傅试道:“此事先自都察院始,六部也在查阅考成,下官听说,许总宪开始清查都察院近三年御史弹劾奏疏,对御史以功绩考评优劣。”

    贾珩点了点头道:“查人之前先自查,倒也符合许德清的为人。”

    监察御史为正七品,正好借助京察之争,先将都察院整顿一番,顺便加强对都察院的掌控。

    傅试却忧心忡忡道:“只怕这次是山雨欲来,风高浪险。”

    他想调任地方,也有规避之意,他深知那位许大人的为人,原本在京兆府其实还是被束缚了手脚,如今去了都察院,只怕京城这一二年将会风起云涌,出去正好躲上一躲。

    贾珩道:“如一心任事,恪勤匪懈,倒也无惧风浪。”

    几人坐着,时近午时,众人一同用罢午饭,傅试因一直敬着贾珩酒,不胜酒力,由着宁府仆人领至客房歇着。

    贾珩与贾政则向着天香楼过去。

    天香楼这边儿,贾母也刚刚在两府女卷陪同下,用罢午饭,正与几个莺莺燕燕说话。

    贾母看着举止娴静,眉眼柔婉的傅秋芳,笑道:“傅家姑娘,今天在这儿陪着过完元宵,明天再走也不妨事。”

    傅秋芳柔声道:“感老太太之德,只是如今不好叨扰。”

    贾母笑道:“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上元佳节,陪着姐妹热闹热闹。”

    傅秋芳只得应下。

    众人见其虽出身小门小户之家,但落落大方,对答如流,倒也暗暗称奇。

    一个婆子进来说道:“老太太,大爷和二老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环顾众人笑道:“他们两个不是在外面会客,这会子倒闲暇了。”

    不大一会儿,贾珩与贾政进来,朝贾母行礼。

    贾母看向贾政,脸上笑纹虽敛了一些,但声音中难掩关切,问道:“你这两天身子可大好了?”

    贾政道:“已好多了,累母亲挂念,是儿子不孝。”

    贾母看着贾政面上仍见愁闷之色,叹道:“你我都是两鬓斑白的人,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用太惦念了,珩哥儿也在这儿,宝玉以后由他管着就是了。”

    贾政低头,连连应是。

    邢夫人这会儿坐在王夫人之畔,瞧着慈母教子的一幕,心头讥笑。

    前日宝玉之事,她也听说一些,想想这些贾府爷们儿,好色荒唐,得亏她半辈子无儿无女,一身干净,也不致惹人笑话议论。

    凤姐见气氛有些沉闷,旋即看向贾珩,笑道:“珩兄弟,方才和老爷可说修园子的事儿,不知商议怎么个章程?”

    这话也是将众人的兴致提起,岔开宝玉一事,看了过去。

    贾珩不由看了眼元春,温声道:“二老爷说,有位唤山子野的老先生是园林布局的行家,先由其制些图纸来,再核计用料。”

    贾母苍老面容上有着几分欣喜,道:“这两座园子,草木山石,我瞧着也有一二十年了,也有几分腻了。”

    原本荣宁二府为了维持庞大的日常开支,左支右绌,凤姐愁的快要当裤子了,谈何修园子?如今经过连番整顿,财政充足,已不用像原着那般拿黛玉的家财充数。

    一时间,众人都兴高采烈谈论起园林之事。

    等过了一会儿,林之孝家的笑道:“老太太,戏班子已来齐了,您看点什么戏?”

    贾母拿过红色烫金的戏单,递给一旁的秦可卿,笑道:“珩哥儿媳妇,客随主便,你看着瞧瞧,点什么戏?”

    秦可卿这时拿着戏单,笑道:“我平时也不大听戏,不过想着热热闹闹,不如点一折西游记罢。”

    贾母笑了笑,道:“喜庆的日子,是应热闹一些。”

    这时,宝钗深深看了一眼在尤二姐、尤三姐簇拥下的少女,水润杏眸闪了闪,若有所思。

    这会儿,天香楼前搭起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唱起了戏。

    贾政也不是听戏的性子,说了几句话,就是起身离去,贾母见贾政在此,众人也不自在,并未出言挽留。

    贾珩则下了楼相送着贾政,二人沿着花园廊桥,缓步行着。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大族里的事儿,没少让子玉费心了。”

    “二老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贾珩说着,转而问道:“老爷在工部都水司,如今京察在即,朝廷官员罢黜落不知凡凡,政老爷可有外任之念?”

    方才见傅试谋求外任,贾政如今为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如能调任于外,也能升任一方知府。

    贾政道:“原有此念,只是老太太如今上了春秋,一时间不好外调,现在京察在即,工部如今人心惶惶。”

    贾珩沉吟片刻,道:“老爷可先呆着,这次京察,想来能空出一些位子来。”

    锦衣府对营造皇陵贪腐一桉的侦查,已进入深水区,等寻到线索,不仅是忠顺王还是户、工两部,都要迎来一场动荡,那时不知多少位置空出来。

    与其给旁人,不如为自家人谋划一番。

    贾政也需得给一些回报,将来贾赦倒台之时,就显得…他并非是针对荣国府。

    贾政闻言,面色顿了顿,道:“子玉此言何意?”

    贾珩道:“老爷在工部任上,有不少年头儿了,也该往上动动了。”

    贾政闻言,心头一震,有些惊喜地看向贾珩,道:“子玉的打算是?”

    贾珩道:“升一品也是应该的,只是老爷不擅庶务,还需请个得力的幕僚从旁协助才是,而老爷书房那几位清客相公,只会袖手清谈,不大通庶务。”

    不仅是贾政,他如今为京营节度副使,也需得征辟一些左贰文吏,帮着处理文书。

    贾政闻听少年提及书房中的几位清客相公,心头也有几分羞愧,低声道:“子玉所言甚是。”

    贾珩也没有多言。

    将贾政送至荣国府回去歇着,贾珩折身返回,正要前往内书房,却见对面晴雯过来,道:“大姑娘就在西厢书房等着呢。”

    贾珩一时间有些诧异,自从昨天珩哥哥那一出以后,他想着元春会有几天羞得不见他。

    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西厢书房小厅,正好见到一袭上着红色小袄,下着澹黄襦裙的元春,正自端坐在昨天那张梨花木制的椅子上,似在品茗,因为侧对着自己,倒也瞧不见什么样神色。

    这会儿,抬眸之间,雪肤玉颜的脸蛋儿上满是惊喜之色。

    “珩弟。”元春起得身来,柔柔唤道。

    贾珩冲元春点了点头,问道:“大姐姐寻我有事?”

    元春见其目光温煦,心下稍松一口气,道:“珩弟,这是刚刚送爹爹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道:“二老爷有些乏了,送他回去了。”

    说着,近前,落座下来,打量着眉眼温宁如水的少女,端起茶盅,问道:“大姐姐如是有事,不妨直言。”

    元春看了一眼晴雯,低声道:“就是想和珩弟说一声,舅舅家的姿儿,听说已入魏王府才人备选名单,珩弟先前说咱们家不好与这些宗室有姻亲,不知舅舅那边儿,可有影响?”

    贾珩闻言,端着茶盅的手一顿,凝眸看向元春,目光顿了片刻,正色道:“此事我有所了解,大姐姐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元春对上那清冽目光,抿了抿樱唇,心下竟觉一慌,眉眼微垂,似有些难以启齿,嗫嚅道:“是…是母亲昨日和我提起…”

    贾珩放下茶盅,郑重感谢道:“那真是多谢大姐姐了。”

    元春能将从王夫人那边儿听来的讯息,给他报信,几乎是破天荒头一回,说明在元春心中,他的分量…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

    总之,元春已开始处处为他考虑,好像还是有些奇怪。

    元春美眸柔润流波,道:“珩弟,此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说着,偷瞧了一眼少年的神色,见其面露欣然,不知为何,心底竟也着一股说不出的欣喜。

    贾珩道:“并无大碍,王家与贾家还是有些不同。”

    一些打算他不好对元春细言。

    昨天晋阳长公主已从咸宁公主那边儿发力,解除宋皇后一些误解,当然最后能起多少作用,其实难说。

    元春见少年胸有成竹,也放下心来,并不多问,而是温婉笑道:“珩弟先前说的几本账簿在我哪儿放着,我也不大喜听戏,不如趁着现在看看罢,说来,明天就过去长公主府上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稍等。”

    说着,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过账簿,递给元春:“大姐姐,长公主昨天还念叨着你,说什么时候过去,能早些过去也好。”

    元春接过账簿,好似随口问道:“这几天,珩弟都有去长公主府上?”

    贾珩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道:“嗯,有时候过去坐坐,说说生意的事儿。”

    元春“哦”了一声,美眸低垂,翻阅着账簿,将一些宽慰的话咽了回去,心底幽幽一叹。

    珩弟他为了贾家忍辱负重,他这般要强的性情,想来也不愿旁人知道他这些事的。

    而贾珩则回到书桉后,拿起毛笔,继续写着书稿。

    两人倒也互不相扰,只是元春偶尔会用余光瞥一眼那在红木书桉前的少年,确认其还在,心湖却生出一股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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