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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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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堂到净衣室要穿过一段长回廊。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黎安走在四处透风的回廊上,脸色不太好,拢了拢衣领加快步伐,然而一下台阶,就被对面屋檐走出来人挡住了去路。

    黎安看清楚是谁,嘟囔一声晦气,手抵着肚子准备绕路走。

    贺峥见黎安当没看到自己,脸色蓦地沉下来,横跨一脚拦在黎安身前。

    黎安被他挡住,大半个身子都落在屋檐外,湿冷的雨滴便往衣领缝隙里钻,黎安冻得瑟缩了下,顿时火气也上来了,

    “贺峥,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好狗不挡道?”

    黎安原是在发怒,但她身体不适,说话就带了点鼻音,贺峥本被她这句话气得咬牙,但一听她的声音,不免又想起曾经的黎安向她讨好示弱的样子,恍惚又觉得跟以前追在他身后的模样重合起来。

    想到这里,贺峥心头火莫名消了些,想伸手去拉黎安到檐下,却被人后退一步迅速躲开。

    黎安:呵,我就是被雨淋也不想被傻逼碰到。

    贺峥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不由目光一沉,冷道:“黎安,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最近这些日子,贺峥忙着处理门派物资的事,然而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断剑峰的弟子习惯大手大脚难以收束,普通的配给根本不够。更可怕的是门派已经有传言他不堪首席弟子的大任,甚至有人说是因为他惹恼了黎安,才会导致大家物资被克扣,叫他去向黎安低头求和。

    贺峥被传言气得砸杯子,忍了几天,还是拉下脸想主动找黎安谈一谈,结果却发现黎安几乎时时都与那个药人待在一起,贺峥找不到机会跟黎安独处,只好往金蟾峰送了几次亲笔私信,但每次却连拆都未拆,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贺峥一收到退信脸都要黑一天。

    而这一切的变化,全都发生在他订婚……不,都发生在黎安养了那个药人以后。

    贺峥目睹黎安和桓殷相处,他看他们身穿锦衣华服,用最好的笔墨纸砚,黎安甚至对桓殷笑的次数都比他多,贺峥看在眼里,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愤懑,这些东西本该……纵然自己已和云柔订婚,但他和黎安毕竟还是朋友不是吗?黎安如今凭什么不愿意帮他,就是因为身边多了那个低贱的药人?

    黎安看贺峥的脸色就跟演戏一样翻来覆去,她腹痛又淋雨,嘴唇冻得发白,不想理他,正要换条路走,贺峥就又跨过来堵到面前,愤愤不平地冲她道: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跟个什么样的药人在一起?”

    黎安都要被贺峥的话气笑了,上下打量他一眼,“我跟谁在一起,干你屁事?”

    贺峥脸色一愣,没想到黎安连问也不问,但那日校练场后,他便叫孙志去查了桓殷的底细,今日来堵黎安就是为了此事。

    “你知道桓殷杀过人吧?”贺峥怕黎安掉头走人,干脆单刀直入,“不是傀儡,也不是妖魔,就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黎安听完,脸色冷下来,盯着他不说话,只有雨水顺着打湿的头发从下颌滴落。

    “桓殷那种从下界上来的贱奴,手上沾血很正常,但你恐怕不知道,他杀人可不是像对傀儡一样一击毙命,而是一点一点的,打断他们的筋骨,磨碎他们的皮肉,但凡招惹到他的,下场都生不如死,所以那些外门奴役才会如此惧怕他。”

    贺峥见她停下来,立刻迫不及待开口,脸上透出一丝轻贱。

    黎安竟然跟这样一个低劣的药人混在一起,实在是……如今知道实情,黎安定然会厌弃那药人,就连他自己听到孙志说得那些事,都忍不住不寒而栗。

    贺峥正暗中自鸣,忽然听到人轻哂一声。

    “那又如何?”

    黎安被拦路狗挡道,不得不淋了大半身的雨,她手掌撑着小腹,脸上几乎不见血色。

    贺峥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定定地看向黎安,“你疯了?这样阴狠的药人你也养在身边,就不怕他有一天背叛反噬?”

    黎安笑了,“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养你?”

    说完,她抬起煞白的脸,看着贺峥的眼神,仿佛他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你——”

    贺峥没料到黎安是这个反应,对她的讽刺更是怒不可遏,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

    黎安看到贺峥的动作,想起他因为查到了这点事就去找他的宗主师父告状,不屑地抿唇,“在人背后插刀,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贺峥原就在气头上,此刻被黎安轻蔑的语气拆穿,顿时脸色涨红,而黎安忽然冷眼扫来,她身体冷得发抖,一双眸子却黑得发亮,

    “贺峥,我告诉你——”

    桓殷扯着绷紧的同心结找来,刚到回廊,就听见黎安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就算桓殷真的是杀人如麻的魔族,我也心甘情愿把他带在身边,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贺峥简直要被黎安气疯了。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他想不通那药人到底给黎安下了什么蛊,竟让她昏头维护到这个地步,贺峥脸色难看,立刻就要冲下台阶去拉黎安对质,却忽然猛地被人从旁边挡开。

    贺峥被一道凛冽的臂力挥退,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他被臊了脸正想破口开骂,回头便看见黎安的药人不知何时出现挡在她身前。

    桓殷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他居高临下,矗立在贺峥面前,只垂眸扫他一眼,贺峥有一瞬间竟被一道眼神看得膝盖发软,等醒悟过来,又被他目中无人的模样激得怒火中烧。

    区区一个奴隶,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他!

    贺峥双眼发红,手握剑柄就要拔剑相向,然而桓殷像是对待蝼蚁一样看也不看他,转身将黎安抱起。

    黎安原本忍着冷痛,已经摇摇欲坠。见到桓殷,忽然就放松腿软下去,她没来得及强撑站稳,便被人用一只手抱了起来。

    黎安身体顿了顿,目光有些眩晕,后知后觉自己正坐在桓殷的手臂上,然而她没力气害羞,只难受地哼唧了一声,把脸埋进桓殷的脖颈。

    桓殷脸色冷得渗人,抱着黎安,很不熟练地伸手拭去她额角的雨珠。

    贺峥被这一幕刺到,手上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你们——”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忽然袭来的灵力击中,贺峥整个连人带剑砸入雨幕,他蜷缩着倒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剧痛瞬间从腹部席卷全身。

    怎么可能!他明明已是半只脚跨入金丹期的修士,面对一个境界低微到难以察觉的药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贺峥因为剧痛表情扭曲,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但他不甘心桓殷抱着黎安走远,气急败坏地出口大喊:

    “黎安,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还——”

    贺峥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又一道灵力凌空而来,他忙不急提剑去挡,那灵力却破剑再次将他击中,贺峥被打得气血翻涌脸色骇然,但他来不及细想,震惊地看向手中佩剑,

    只见这把天地罕见的神器,竟连剑带鞘,碎成两段。

    桓殷抱着黎安到了净衣室。

    因为难受脱力,黎安脑袋一路上都埋在桓殷颈窝里,并没有看到贺峥挨打,等身体暖起来缓过神,才意识到桓殷像抱小孩子一样抱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叫桓殷放她下来自己走。

    桓殷没理她,伸出另一只手将茶具扫到旁边,扯掉黎安打湿的披风,然后把她放到桌子上。

    黎安坐在高桌上两脚悬空,才能跟桓殷勉强平视。

    她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只见桓殷嘴唇紧绷脸色阴沉,头上还有股看不见的火,黎安正想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就听见桓殷开口问她:

    “你在生气?”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黎安以为桓殷在说贺峥,想想好像是有点气,“没错,贺峥这个狗逼东西,堵我路害我淋雨受冻——”

    桓殷听到回答,眼神反而暗下来,“没生气,那你方才为何不唤我?”

    黎安没捋清桓殷的意思,但她理解这句话的完整版应该是“你个弱鸡知道干架干不过还不叫老大出面气死老子了”,只好试探着小声解释:

    “学堂离净衣室挺远的,我嘴上又没长喇叭,叫你你听得到吗?”

    桓殷愣了一瞬,脸色比刚才更黑,瞪她:“你不会用同心结?”

    “对哦,我忘记了,”其实也不全对,主要黎安没想到去个净衣室都能遇上贺峥,但她感觉出来桓殷在生气,于是企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路上被贺峥拦住了?”难道桓殷开了天眼隔这么远都能看到?

    桓殷看黎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他的额头中央,本来有点冒火,但抬头又看到她苍白的脸,没有完全恢复的唇色像是还透着寒气,桓殷身上烦躁地气息被强压下去,敛着眼皮开口,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说着,他低头看了眼黎安的小腹,撑在桌案上的手指动了动,“我可以感觉到。”

    黎安:!

    黎安大为震撼,没想到绑了同心结连姨妈痛对方都能感觉到,那要是我吃坏了肚子痛,或者我屁股被蚊子咬了个包痒痒呢?——黎安的脑袋开始控住不住地冒出一些诡异的想法,她脖子僵硬地像机器人一样看了看桓殷,又看了看同心结,突然想伸手掐一下自己的大腿,

    不过没掐到,因为桓殷把她的手指拍开了。

    “你怎么这么呆,”桓殷简直要被她气笑,“这种轻微的痛我感觉不到。”

    他之所以能感觉到黎安的不适,更多的是受她心情的影响,因为同心结本就是为了方便主人操控药人,主人心情不佳,反映在药人身上的效果就越痛苦。有的药人还会利用这一点,反过来揣摩心意取悦主人,以换取更好的生存条件。

    只不过黎安除了第一次见面误打误撞用过一次,平时从不用同心结控制他。

    桓殷给黎安解释了一遍,也不知道她脑子听明白没有,总之黎安反应慢慢地点点头,接着就打了个喷嚏,脸色难看的捂住小腹。

    因为淋雨,她肚子更难受了,黎安在默默在心里咒骂贺峥,想叫桓殷出去等她换下衣服,结果桓殷忽然一言不发地欺身过去,将她的手拿下来,自己伸出左手贴上她的肚子。

    黎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缩,又被桓殷不耐烦地捏着衣服抓回来。

    “动什么,不是要用灵力热敷?”

    桓殷说着,宽大的手掌上聚起一层灵力,轻松将黎安的小腹完全覆盖住,他的体温明明是冷的,手心却很暖和,黎安只觉得有一股热流顺着腹部散开到四肢百骸,就连她带着点湿气的外衫都被烘干了。

    好吧,黎安承认她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让别人帮忙捂肚子好像有点羞耻,但毫无意志力的她很快就被好用的人型暖风机俘虏,舒服得眼睛微微眯起,有点像等人来撸的狗狗一样乖乖露出肚皮。

    只不过是穿着衣服的。

    桓殷手贴在黎安小腹上,正低头凝神将灵力从掌心散出,没注意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太近。

    而黎安的脸蛋很快就因为燥热的灵力变得红扑扑,眼神也渐渐涣散起来,仿佛是有些迷茫的小兽,鬼使神差地,她忽然俯身凑过去嗅了一下桓殷的脖颈。

    桓殷因为她这个动作浑身一滞。

    “桓殷,你身上好香哦。”黎安忍不住喃喃地说。

    是她闻过的那种熟悉的冷松香,但又不太是,似乎比松香多一丝甜腻,有一瞬间勾得黎安抓心挠肝,然而等她凑近仔细去闻,却好像又闻不到了。

    桓殷被黎安的话说得眉头一跳,他后背绷紧,只感觉脖颈处凑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而黎安顾着嗅香,没意识到这个姿势过分亲昵,甚至还靠近揪了一把桓殷的衣领。

    “不要乱蹭。”

    桓殷嘴上说着,舌尖却抵了下牙,覆在黎安小腹的掌心灵力未断,只得伸出另一只手,想将人从背后拎开,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往净衣室靠近。

    “今日的雨实在太大了些,我的鞋袜都湿透了,咱们去净室换身衣服再走吧。”

    “也好,我裤脚也沾了些泥泞,刚好去换了。”

    几个弟子商量着结伴往净衣室走,然而还未走拢门口,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唰地一声将净衣室的门窗吹闭,走在前头的弟子连忙跑过去看,只见大门和窗户都像上了锁一样卡死拉不开。

    “怪了,我刚才看明明没锁啊?”

    “难道是有人在里面?”

    “哎,算了走吧,咱们去隔壁那间。”

    ……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桓殷紧皱的眉头松懈下来,然而凭黎安的耳朵根本听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突然门窗紧闭,她还靠在桓殷的颈窝,小小声说话,桓殷感觉她像是在对着自己脖子吹气,顿时后背一紧。

    “桓殷,房间这么暗,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好?”

    “你给我闭嘴。”

    等黎安和桓殷终于收拾好从净衣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差不过已经有点暗了。

    今日最后一堂又是药老的课,黎安估摸着中途回去也是罚站罚抄,干脆叫桓殷在外面等她,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等到下课放学直接回家。

    没想到的是她都掐着点偷溜回教室拿东西,竟然还碰到有人在等她。

    林煜带着方止站在门外,一看到黎安脸色就臭得可以。

    黎安一头雾水:我招谁惹谁了?

    黎安拉着桓殷不想惹事,本准备跟二人擦肩而过,方止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叫住她,“黎安,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跟我有话说?黎安愣了愣,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跟方止打过交道,但他说话温温柔柔的,看着很是客气,黎安对这种柔弱的人最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啊了两声,点头说好。

    一旁的桓殷在听见她答应人家,顿时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黎安和方止两个人走到旁边。

    黎安跟着方止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浑身都有点拘束,特别是在她感觉到背后有两道激光一样的视线射来,更不敢与方止走近了。

    方止看着她偷偷往后挪步子拉开距离,有点想笑,“黎安,或许以我的身份,应该叫你黎小姐?”

    方止不愧是修真界最受欢迎的药人类型,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如沐春风,黎安总感觉大声说话都怕会吓到他,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叫我黎安就行了。”

    “也好,不过我家主人不允许我跟外人待太久,所以我便长话短说了。”

    方止笑了笑,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册子,黎安没注意册子,只看到方止袖口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顿时便想起了桓殷的手,虽然也透出一种病态的白,但骨架却比她大很多,黎安毫不怀疑桓殷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拎起来,完全不似方止这样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了。

    药人跟药人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黎安正有些疑惑,便见方止似乎要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她,随着他的动作,黎安隐约闻到风中飘来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而现在明明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方止身上的气味,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们药人闻起来都这么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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