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乔旧害了乔蕴, 他在朝廷里注定会遭受到来自乔茂勋的报复。
乔茂勋这几十年的人脉与世家积累下的亲缘,要将乔旧踢出朝廷绝对不会太过费力。
可他要报复乔旧,就不仅仅让乔旧失去这一样。
这些士族手里通常会有一些用来对付下民的毒/药。
乔茂勋让乔乔下的药是一种慢性的毒/药。
时日长了,会让人慢慢五感丧失, 嗅觉, 味觉, 甚至是视觉和听觉。
是一种与让乔蕴变成人彘近乎一致的残忍。
可他们这些掌握着毒/药的权贵往往也会掌握解药。
并不是怕自己反悔想要救回对方, 而是怕自己被旁人陷害之后误食。
至于被毒害的人, 往往过了一定的期限内没有服用解药,那么便是有解药也同样救不回了。
到时候,离开了朝廷又毒发到最后一步的乔旧会何其凄惨?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得到的东西失去,拥有的健康流逝,这便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乔乔, 这解药你收好。”
乔茂勋让乔乔去做这件事情,自然也会保障乔乔的安全。
乔乔收下瓷瓶,慢慢退出了乔茂勋的房间。
走到廊下, 乔乔攥紧瓷瓶时指尖上的伤口蓦地一痛。
她低头看去,看到指尖上的伤口。
她想起自己在青阁里用帕子轻轻包裹住指尖伤口的场景。
直到亲眼看见乔旧将存着自己血液的玉瓶收起, 乔乔才相信他是认真的。
想要她的泪液, 唾液, 汗液,血液,甚至是残肢。
其他的意图虽未曾透露,但乔乔甚至觉得他未必不想要她的尸体……
彼时青阁之内乔乔纤弱的身体一个寒颤, 她连忙掐紧手指遮掩。
他的态度就好像她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猪圈里可供宰杀的牲畜。
但因为这头牲畜的稀缺性导致他不能像其他屠夫一样粗鲁,而是要一点一点获取她身上的东西来研究使用。
自己是来和他谈判的, 乔乔必须拿出自己的
骨气。
她忍着脸色的苍白,一字一句对他说道:“两个月内,我若是将欠你的偿还给你,你往后就别想打我的主意,如果我做不到,便给你一条手臂。”
慢慢说出些话,乔乔像是吓跑的魂儿归了位,又道:“乔旧,我方才……只是怕死,但你要知道怕死是人之常情。”
但凡她来之前有人告诉她,乔旧会说出“要她残肢”这样惊骇的话,那她再害怕也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表现出来。
她说完却很没有底气地补充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
乔旧喝了口茶,是她方才倒好凉透的那盏。
他温吞将茶水喝干,略感无趣地丢开了茶盏。
“一个月。”
乔乔看着他眼底淡淡浮现的轻慢,指尖愈是掐紧。
他是瞧不起她。
就连神色都仿佛在讥讽她:能不能活得过一个月都不好说。
“这般狼狈,绝不会有下次。”
她被他的轻慢所激怒,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以往几分张扬跋扈,她挺直了背,僵硬着四肢离开。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方才被他吓破胆子的记忆。
而他薄唇里吐字如金的“一个月”,就是她从他这里得到的唯一进展。
一个月后,乔旧会被那些权贵联手赶出朝廷,在他跌入泥淖的同时,他会五感尽失,生不如死,让乔氏一族满意,他们才会就此收手。
在那之后,乔乔让人给他解药,还他一条生路。
从前乔乔无知之恶羞辱过这个少年,鞭挞他,断他前程,后来他也羞辱乔乔不曾手软。
持善师太几乎每日清晨都会给乔乔讲一个佛家的故事。
佛祖割肉喂鹰,度厄奉善,普度众生,大爱无疆。
乔乔惭愧,自己做不得持善师太想象中的善举,也阻止不了父亲的愤怒。
她能做的,只是抹消她与乔旧的这一笔孽债。
金殿门外,叶平华去见天子身边的福公公。
福金公公笑眯眯问:“叶大人,陛下要的香粉取来了没有?”
叶平华忍着冷汗暗
自觑了一眼金殿内的情形,低声道:“还……还没有,那卖香粉的货郎好几日没来了。”
福管事笑眯眯的眼转而一凝。
待进去禀报之后,他又沉着脸,眼波阴森道:“那就再给叶大人三天时间。”
“是……是,微臣遵旨。”
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对于叶平华来说根本不够。
因为这香粉根本不是他的。
“念真,昔日那香粉到底是在哪里买的?”
叶平华舔了舔唇,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同僚。
乔旧将手里的书分门别类地放入书架之上。
“怎么了?”
乔旧温声问道。
叶平华道:“上次你告诉我是赶集时买到的,可我等赶集那日买遍了市面上的香粉,都没有你赠我的那款。”
乔旧似乎很是诧异,“朴之兄很喜欢么?”
叶平华语气微妙道:“是啊。”
他不会告诉乔旧,他携带着香粉时取悦了天子。
他与乔旧是同一届的进士,乔旧虽为探花,但天子最喜欢的不是状元榜眼亦或是他,而是叶平华。
如果告诉天子香粉是乔旧的,那么叶平华要面临着什么不言而喻。
眼下他便犹如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拉住乔旧,恨不得跪下求他。
乔旧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吧,那我就再帮你找找。”
叶平华眼睛骤然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晚上乔旧回去,慢慢地将一只漆盒里的粉末用银勺搅匀。
一年前用乔乔血液制出的香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他在青阁时又试探了她。
他想过她体内的血和体表的血会不会又不同……也不是没想过直接炼制出尸油。
但尸油也终究会用完。
在没有十足把握时,他还是选择继续用她的血制出“七成相似”的香料。
乔旧碾碎了一只红色的虫子,面无表情地撒进了粉末里。
眼下需要他思考的是这一次制作出的香粉要怎么使用。
毕竟他不是真的为了取悦天子,他是为了自己。
盛世太平
之下,天子朝政上松懈许久不说,反而对那些奇人异事愈发感兴趣了。
外族的人彘,双头虎,食人草,美人蛇……那些听着就叫人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天子全部都见识过。
甚至,眼下天子吩咐了三皇子去布置,下个月会宴请群臣来欣赏他从这天底下收集来的奇异事物。
既是荒诞,又确实让人感到几许猎奇。
这厢乔乔进宫求见沈慕幽。
到了宫里,殿外的宫婢却道:“兰妃娘娘当下不在。”
潇碧闻言眉头下意识一皱。
这是她们第三回进宫来了。
可每次来,沈慕幽虽然默许,但却每次都不在。
乔乔几乎回回都白跑一趟。
往回走时,潇碧抱怨,“姑娘,那兰妃分明是在耍弄姑娘。”
乔乔抿了抿唇,何尝不知沈慕幽是有意晾着自己。
然后迎面而来的青裙女子,让乔乔的脚步又微微停顿。
“姐姐?”
自打乔乔回来之后,不管是乔蕴的丧事,还是平日里一个屋檐底下,她都再也没有去给王氏请过一回安,更没有去见过乔娆。
而乔娆这一年里在容妃跟前甚为得脸,在那些闺秀中亦是小有名气。
乔娆道:“自打姐姐回来之后,我们姐妹俩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我听说姐姐去过六哥哥的府上……”
对面穿着白裙的少女掀起眼帘,汪着春波般的潋滟水眸凉凉地瞥了乔娆一眼。
时隔一年,乔乔看似变化不大,可整个人的气韵却截然不同,让乔娆暗自惊心。
这让乔娆莫名地想到,不知道乔旧看见乔乔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受。
“我在外面病养好了,当然也就无事发生。”
乔乔的语气冷淡,显然早与乔娆生分。
就算她欠过乔旧,可从始至终都不欠王氏和乔娆。
乔娆颦眉道:“你是我姐姐,可她也是我的母亲,姐姐以为我心里会好受?”
乔乔眸光一颤,抿紧了唇。
乔娆慢慢走上前去,将手盖在乔乔拧紧
帕子的手背上,语气更是温柔,“姐姐,你我昔日那样要好,我们姐妹情深,我处处让着姐姐对姐姐好,姐姐何尝不是也心里疼着我,爱着我……”
她这样说,乔乔的脑袋里便全是昔年那些好光景。
让乔乔感到可悲的是,除了让她近乎崩溃的那一次,她的记忆里,只有乔娆的好,半点坏都没有。
她可以不原谅王氏,那乔娆呢?
感觉到掌下攥紧的手指似乎有所软化,乔娆心口一松,下一刻却听对方缓缓问道:“那,你会去告诉父亲我是如何得的疯病?”
乔娆的手指僵住。
一旁锁霞却呛声道:“大姑娘真是好不讲理,你只看见夫人的不好,难道就没有看到我们二姑娘的苦心?大姑娘一年前肆意妄为,想打人就打人,想羞辱谁就羞辱谁,只可怜我们二姑娘眼巴巴地要给大姑娘你擦屁股,平息六少爷的怨气,还要宫里宫外的来回奔波,大姑娘倒好,上来便是一顿兴师问罪,只会让我们二姑娘难做人!”
潇碧也叉腰不干了,“你一个丫鬟竟也敢顶撞于我们大姑娘!”
乔娆脸色一变,冷着脸道:“锁霞!”
锁霞骤然闭住了嘴,可脸上仍是忿忿不平。
“哟,这不是国公府的两位千金?”
一个内侍模样的人领着两个小内侍缓缓走上前来,打破了这僵局。
“老奴正要为陛下给兰妃送赏赐的美人瓶,途径此地,不知可有什么能为二姑娘大姑娘做的?”
潇碧诧异问道:“兰妃娘娘眼下在哪里?”
内侍笑说:“兰妃娘娘眼下该在紫画楼里,不如老奴领着姑娘们过去?”
峰回路转一般。
乔乔却觉得这巧合有些怪异。
正如乔娆这般巧合的出现在这里一般怪异。
乔乔迟疑,但到底抵不过想要见到沈慕幽的心情。
她抬脚跟上前去,岂料没走两步一旁乔娆仿佛被绊倒似的,朝自己直直扑来。
乔乔下意识躲闪开,却还是被她捞住了臂膀,两人直接撞向了后面慢一步的小内侍。
小内侍手里的花瓶“啪”地落地,碎成了残渣。
两个姑娘也跌在地上,乱做一团。
张公公回头一看,顿时偷偷松了口气。
得,这事情算是成了。
看着地上的碎片,乔娆抖着唇道:“这……这不怪姐姐。”
一句话,仿佛第一时间里暗示了什么。
张内侍神情微妙说道:“这也没什么怪不怪的,摔烂了天子御赐的东西,都是同等的罪过,还请二位姑娘同奴才前去面圣。”
张内侍并未将乔乔与乔娆带去金殿上,而是去了赏芳园。
今日天子带着几个新臣一边赏花,一边商议着下个月的宴席。
眼见着张内侍带人过来,又将前因后果阐明。
“陛下,她们摔碎了御赐之物,是死罪啊。”
看着两个姑娘神情微变,福金公公又笑着朝天子道:“不过陛下方才不是正在烦恼没有合适的人选去那蛇窟里捡埙不是?”
“正好让这两位姑娘将功赎罪。”
进到蛇窟里去捡埙,只怕是个人听见了都要当场吓晕过去。
但前不久,训练“美人蛇”的漆雕氏因被旁人质疑,愤怒的将用来训练蛇的埙丢进蛇窟里,让天子寻一美人去蛇窟里完好无损地将埙取回来,先行证明荣国有美人。
普通的蛇毫无灵性,可漆雕氏的蛇却能听懂人的指令。
且寻常人入漆雕氏的蛇窟多半难以生还,只有真正的美人入窟,才能取回埙,完好无损地离开蛇窟。
如此漆雕氏才肯继续训练“美人蛇”盘绕出美人之姿,在下月盛宴上表演。
天子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按着他的要求找了处子之身的美人去蛇窟里捡埙。
然而天子认为民间的女子糙米粗水养出来的,手脚粗糙,必然难登大雅之堂。
他要从贵女当中选。
这么一选,张内侍便献计道乔氏千金时常在后宫陪伴容妃,生得是美貌如花,可以设计犯错,而后让她去蛇窟将功补过。
天子可有可无地点了头,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
容无殷目光淡淡掠过两个年轻的姑娘,声线低沉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低沉温厚的嗓音仿佛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意。
可他的语气是冷的,目光也是冷的。
乔娆不安地抬起眸,看见了当今天子那张成熟俊儒的面容。
那双寒眸恍若可以洞穿人心,他的眼神注视着旁人时,让旁人压力几乎潮水一般没过头顶,连呼吸都不敢乱了节奏。
直到天子的目光淡然剥离二人,询问身旁近臣:“朕记得她二人是你的妹妹。”
“乔爱卿觉得她二人谁更合适?”
一旁沉默地乔旧顺着天子的视线看去。
乔乔这会儿脑子开始一片空白,想到自己前不久在乔旧面前大放厥词,强行挽尊的场景。
惊恼之余,心口更是浮上一层淡淡的尴尬。
便是那天桥底下说书的先生来,怕是也不会说出这等荒谬的桥段。
毕竟她旁边要换个人来,她还觉得乔旧兴许会因为她还有些价值而选择她。
可若是她和乔娆之间……
乔乔再傻也知道,自己和乔娆在乔旧心中的天壤之别。
救他的人不选,选打他的人,那他不得是犯贱?
果不其然,天子近前穿着朝服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收敛起目光。
他垂下眼睫,似温润无害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二姑娘身体柔弱,怕是不堪重任。”
言下之意仿佛是乔乔皮糙肉厚,经得起磋磨。
让她去死一死,问题应该不大。
果……果然如此。
乔乔咬紧牙,绝望到简直想当场抱住乔旧跟他同归于尽。
只是鬼使神差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松开了眉心。
一旁福金又笑眯眯道:“哪个姑娘都好,但到时候内侍会在手上绑绳子,另一端系在姑娘腕上,可以随时将人拉扯回来。”
容无殷听罢,尚且还未开口。
“陛……陛下。”
细弱的声音陡然打断了君臣的对话。
容无殷听见了方才那小姑娘的声音,
复又朝她看去。
肌肤白嫩如梨的少女鼓足了勇气,先一步向对方提出了请求:“臣女愿意前往,但臣女要……哥哥陪伴。”
乔乔语气柔弱,目光掠过乔旧时仿佛果真兄妹情深,“我与哥哥感情甚笃,倘若有哥哥在,我必然会勇气大增。”
小姑娘竟然没有哭着求饶。
没有聒噪的哭声,让容无殷亦是有几分满意。
只是她和乔旧的感情很好?
容无殷朝一旁少年看去,少年长睫下的黑眸里沉静幽深,看不出情绪。
“也好。”
阴谋竟然这么容易就得逞了……少女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容无殷见她这般神态,难得挑起了唇,心情也顺畅了一些。
一道长长的绳索绑在了乔乔的腕上。
而绳索的另一端,则系在了少年腕上。
面临着临时放下去的绳梯,她又开始两股战战。
乔旧耐心地绕着腕上的绳索,阴沉的语气颇是“好心”提醒她道:“绳子够长,待妹妹下去后,倘若有什么意外,我也会及时将妹妹的尸体拖出来的。”
乔乔顿时僵住。
她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问道:“乔旧,你那日说‘一个月’,其实并不是完全答应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而是……觉得我活不过一个月是不是?”
少年冷冷地望着她,不予否认。
乔乔抽了抽鼻子,情绪低沉了下来。
洞下的蛇不爱见光,所以在洞口可视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蛇的痕迹。
但乔乔知道,那暗沉的地方才更加恐怖。
她抱着绳梯,才下了一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眸看向洞口的少年。
“乔旧,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少女仰着雪白的脸,不等对方回答,她却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给乔旧,语气绝望道:“我最后若没有上来,你可以帮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沈慕幽吗?”
她说着抿了抿唇,清澈的眼睛更是柔润,“这很重要。”
乔旧黑眸里无动于衷。
却见她忽地想通了一般粲然一笑,“乔旧,我想过了,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恨你。”
少女的语气愈发轻快,“因为我知道我以前有多过分,多可恶。”
甜甜的梨涡绽放在她唇畔,让她看上去更是明媚耀眼。
她这幅阳光灿烂的模样反倒让少年的神情愈发阴晴不定。
“真是啰嗦。”
乔旧伸手去接,岂料少女下一刻便猛地松开双手,反而将他的脖子一捞。
乔旧一手虚浮在洞口,另一只手阴差阳错落在她怀中,怔愣了一瞬。
于是便是下坠——
缠断那绳梯两个人直接滚进了洞底。
乔乔头晕眼花地砸在少年的怀里,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
但她却因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兴奋坏了,第一时间掐住少年的脖子恶狠狠道:“我想过了,要死就一起死!”
反正她不好过,他也别想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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