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府守门人
乌云遮蔽了月光，夜空像一张拉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幕布。金鹏带着唐森在夜色中无声地滑翔，他的翅膀伸得笔直，翼展足有三十多米，在添竹上方幽灵般地飞过，与黑色天空几乎融为一体，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唐森俯视下方街道，原本停滞的车流此刻又开始蠕动，消防车，警车，军队运输卡车的顶灯比空中的繁星还密集。大街上人影憧憧，政府的职能人员正在各尽其责。市内多处火场都有消防人员赶到，火势得到控制。警察忙着设置路障，盘查过往车辆，士兵们进入每一栋大楼和每一个小区，挨家挨户清点，以防有零星的骷髅漏网。第八处和第九处的人员分散在士兵组成的搜索小队中，协助清查每一个角落。现在已将近凌晨5点，再过两个小时，大疏散就将开始，对于添竹市政府来说，时间非常紧迫。
金鹏开始下降，他的目标是一座摩天楼的顶楼。下降前他盘旋了两圈，锐利的眼睛扫视附近街道，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将唐森轻轻放下。胡大鹏收拢翅膀变成人身，与唐森并肩而立，一个胖子从水塔的阴影下走向他们。
“这么快又见面了。”赵白象说，“你心思变化可真快，就像个女人。早知道这样，你干嘛要跑呢？不然也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怎么去地府？”唐森开口就问，“我的时间有限。”
“发生什么了？看上去你比我们还着急。”赵白象问。
“柳倩死了，林蝎儿用柳家祖上的舍利将她的灵魂锁住，有效时间只有48小时。只有摧毁生死簿，她才能活下来。”
“就为了她？你可够乱来的。”赵白象颇为吃惊。
“不管怎么说，我们目标一致了。”胡大鹏轻声说，“不过唐森，我可警告你，没人见过生死簿什么样，我们也不确定你是否真能摧毁它。换句话说，你可能会遭到反噬神魂俱灭，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
“你们本来不就打算强迫我去的吗？用不着假惺惺在乎我。”唐森尖刻地回应。
“说的也是。”胡大鹏笑笑，“即使你不去，我们也会逼你去。我只是想明确一下你的决心，免得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去了，事到临头你又不干。”
“放心，如果能救柳倩，再大的风险我也愿意承担。”
“痛快！”赵白象拍手大笑。
“你说找到了入口，入口在哪？”唐森问。
“就在那里。”胡大鹏指着不远处另一座大楼说。唐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添竹市政大楼。
“市政府？”
“不错。”胡大鹏说，“入口就在市政府的地下。”
“那我们还等什么？”唐森问。
“别着急。”胡大鹏说，“我们是仙人，可以穿梭阴阳，自由来去地府，可是你不行。入口虽然找到了，但还需要一把钥匙，我们得等钥匙到手。所以嘛，现在该做的就是休息，恢复体力。”
“我说过我时间有限，找到钥匙需要多久？”唐森沉声问，“如果你们不行，我就想别的办法。”
胡大鹏和赵白象同时大笑。“放心吧，唐森，我们比你还着急。”赵白象说，“莫高峰给了添竹政府两天时间疏散，这段时间仙人不会有大动作，刚好利于我们行事，我们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胡大鹏接着说：“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找钥匙了，很快就到。先坐下歇会儿，你也累了一晚上了。”
唐森审视他们两个，赵白象和胡大鹏身上的衣服上留有不少血迹，污浊不堪，两人在与莫高峰和沙颅海的混战中都受了伤，对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个漫长的夜晚。唐森背靠顶楼的栏杆就地坐下，合上眼睑，他确实得休息会儿，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随之而来的白天必定更为难熬。唐森不知不觉睡去，等到胡大鹏推醒他的时候，天光微微发亮。周围似乎多了几个人，在苏醒的晨光中面容模糊。唐森揉揉眼睛，一眼瞥见一张他许久不见的脸。杀无尽！杀无尽穿着运动背心，露出粗壮的双臂，硕大的颅骨项圈垂在胸前。
“他怎么在这里？”唐森迅速站起身问。
“他就是进入地府的钥匙。”说话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瘦弱男人，他向唐森伸出手，“你好唐森，我叫王金毛，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唐森伸手与之相握，这个自称王金毛的男人有一对聪慧的眼睛，他的头发是金黄色，和名字颇为相符。
“杀无尽不是关在第八处吗？你们救他出来的？”唐森问。
“是的。”王金毛点头，“第八处里只有几人留守，被我和青牛轻松放倒，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人齐了，我们走吧，天还没完全亮，趁现在混进去。”阮青牛说。
于是降神会等人当先开道，顺着防火门走进大楼内部。胡大鹏张开了结界，以免被凡人看见，杀无尽一言不发地跟随他们，手里提着他那把铲子，自始至终没有朝唐森看一眼。一行人乘坐电梯下到底层，不一会儿来到大街上。他们默默地快步行走，赵白象和阮青牛警惕地四处打量。结界中的他们不会被凡人发现，但是如果有仙人在附近，还是有可能识破的。
“别担心，上界退兵退得很彻底，就连杨剑也跟着回莫高峰了。”王金毛说。
十来分钟后，他们抵达市政大楼，大楼门口有军警在守卫。他们在结界的掩护下，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王金毛轻车熟路，带着他们通过防火楼梯一路下行，来到大楼的地下管线区。这个区域位于车库再下一层，一般只有维修工才会偶尔下来检修。所有的电子门都是封闭的，王金毛拿着门卡，刷开一道又一道门，带着他们在七弯八绕的地下通道穿行。周围的管线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无所有错综复杂的地下走廊。这些走廊微微向下倾斜，唐森清楚，他们正在不断深入地底。不知走了多久，最后他们来到一条通道的尽头，前方是坚实的水泥墙，无法再行进。
“到了。”王金毛欢呼。胡大鹏走上前朝着水泥墙看了会儿，伸手轻轻一拂，笼罩在周围的结界散去，水泥墙露出了本来面目。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扇石门，从石质纹理和暗沉的颜色来看，石门极为古老，门上没有任何雕刻，表面粗糙起伏不平，就好像是用巨石直接堆砌而成，没有经过任何加工。
“白象！”胡大鹏呼唤。
“嗯，我来。”赵白象站到门前，双手搭在门上，力贯双臂用力推门，但是石门纹丝不动。他心中讶异，王金毛曾经说过，这道门没有锁，为什么凭自己的力气都推不开？
“杀无尽，帮个忙吧。”王金毛说。赵白象给提着铁铲的杀无尽让出位置，杀无尽放下铁铲，仔细打量石门。他伸手沿着石门四周摸索了一圈，将耳朵贴在门上用手指轻轻敲击。几分钟后他弄明白了，朝赵白象说：“这扇门是从左边往里开的，我先弄弄松，然后一会儿你推这里。”他提起铲子，对准最左边靠墙的缝隙插进去，用力撬动，然后拔出铁铲，换个位置再插进去撬动。如此周而复始几次之后，他拍了拍石门上靠左的某个位置说：“这里，用力推。”
“好嘞。”赵白象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搓双手发力猛推，随着灰尘扑簌簌掉落，石门终于向里面打开。胡大鹏拿出事先备好的手提探照灯，当先进入。石门后一片黑暗，探照灯的灯光只是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法看到全貌，但是唐森感觉到这里空间很大，偶然闪过的灯光中，他看到不少石碑竖立在前方。赵白象等所有人进入后，回手将石门重新推回原位。
胡大鹏，阮青牛和王金毛手里都提着探照灯，他们四处检视一番后，王金毛低声说：“墙上有油灯，灯油没有干掉，还能用。”降神会几人分头点燃墙上的油灯，周围逐渐明亮起来。唐森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加上点燃的油灯越来越多，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大小和半个标准足球场差不多。广场中布满石碑，不，准确地来说是墓碑，这里竟然是座地下坟场。
“入口在哪？”唐森环顾四周问。这个广场是全封闭的，四面被石墙包围，除了自己进入的那道石门，没有其他出入口。
“这里的某一座坟就是入口。”王金毛从远处走回，他的声音在广场中回荡。他来到唐森和杀无尽身边，指着那些墓碑说：“这里有八十一座坟，只有一座是真的，里面埋着地府的守门人。严格来说这里不是地府的大门，而是一道裂缝。当年阎罗以地之石铸成生死簿的时候，残料被黄眉僧偷取，黄眉僧凭借残料为自己强行打开一个出口逃离地府，就是这里。为此佛祖指派了一位地仙专职看守，以免被其他妖怪从这里侵入。这些墓碑是这位地仙布下的法阵，与地府相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找到他，一旦挖错，那么法阵将自动示警，地府会立即知道有人试图越境。”
“所以你们找了杀无尽？”唐森瞥了眼杀无尽头上那条写有“专业掘墓”四个红色大字的头带问。
“找他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善于掘墓那么简单。”王金毛朝杀无尽一摊手，“请吧。”
杀无尽紧握铁铲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的神情很复杂，那是一种热烈的期待和兴奋。他大步向前，穿行于林立的墓碑间，时而驻足时而前行，仔细地勘探每一座经过的坟墓。阮青牛和胡大鹏点燃了能找到的每一盏油灯后，施施然走回，与唐森站在一起注视着忙碌的杀无尽。
“你们确信他不会弄错？”唐森好奇地问。
“除了他，没人找得出真正的坟是哪一座。”王金毛胸有成竹地说，“埋在坟里的地仙以前是一名妖怪，杀无尽曾经是他的属下。天地之战中这名妖怪被莫高峰俘虏，大战结束后佛祖渡化他成仙命令他看守这里。这位地仙的法术很独特，被称作遁阴匿景，他布下的法阵没人破解得了，只有跟随过他的杀无尽才有机会。”
“这位地仙叫什么名字？”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王金毛淡淡一笑。
杀无尽突然停止了走动，站定在一块石碑前。他伸出手摩挲着石碑粗糙的纹理，跪倒在地，肩膀抽搐。
“找到了！”胡大鹏沉声说，降神会四人大步走向那块石碑，唐森连忙跟上。
石碑前的杀无尽一连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举起铁铲开始挖掘。不一会儿工夫，一口黑色的石棺显现。等到杀无尽将石棺旁的泥土铲干净，胡大鹏他们帮着他一起将石棺从地下抬出。黑沉沉的石棺静悄悄搁置在众人面前，唐森心中蓦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杀无尽倒退了几步，降神会几人意识到了什么，跟着后退。忽然，广场中的所有墓碑拔地而起，漂浮在空中，墓碑之间迸射明亮的电光，一道道闪电通过墓碑彼此联结，呈网状将所有人罩住。闪电持续不断劈啪作响，威势惊人，电光越来越明亮，整个广场如同白昼。胡大鹏他们变了脸色，如此密集的闪电要是一齐劈下，在场的人恐怕很难幸免。
“主上，是我，杀无尽！”杀无尽再次跪倒，重重磕下头去，嘴里大喊。
闪电停滞了，密集的霹雳声逐渐消停，然后所有亮光同时消失。那口石棺的棺盖“砰”一声向上弹开，悬浮在上方，一个全身覆盖金箔的身影从石棺中翻身而起，稳稳坐在半空中的棺盖上。借着油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唐森发现这个人相当年轻，长相极为英俊，他的五官让唐森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杀无尽热泪盈眶，不断地磕头。“主上，终于见到您了。”
“是你啊，沙无尽，难怪一下子就找到了我。那么久没见，长这么高大了，站起来说话吧。”
那人身上由金箔串成的轻甲即便在如此微弱的光照下依然熠熠生辉。杀无尽跪着并不站起，低着头涕泪横流。
“为什么把我唤醒？这些人是谁？”那人问道。
“说来话长，主上。”杀无尽擦去泪水，为那人一一介绍在场所有人，在介绍到唐森时，他只是简短说了句：“这是和金鹏他们一起的，名叫唐森。”随后沙无尽转回身，冲胡大鹏他们说：
“这位就是我的主上杨天佑，天地之战时曾与黄其灵一起统率群妖与上界作战。”
赵白象，阮青牛，王金毛三人早知道这人的来历，并不惊讶，立即恭敬地向杨天佑行礼。他们都是天地之战后现世的，杨天佑无疑是他们的前辈，只有胡大鹏不卑不亢地冲杨天佑拱拱手。
“我知道你，金鹏。”杨天佑朝金鹏说，“和九千岁缠斗了三天的就是你吧。”
“是我。”胡大鹏回答，“其实当时佛祖是派我去抓你的，没想到被九千岁缠住脱不了身，所以那时候我们没能见上面。”
“是我让九千岁拖住你的，我可不想和你纠缠，妖怪里也只有九千岁能勉强和你一战。”杨天佑微笑着说。
“过奖了。”
“我儿子怎么样了？”杨天佑问。
“他很好，深得上界信任，受命镇守添竹市，地位尊崇。”胡大鹏答道。
“我妻子呢？”
“宝莲仙子依然被拘押在忘忧海深处。”
杨天佑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沉默不语。
唐森顿时明白了这个杨天佑是谁，难怪他的眉眼看上去如此眼熟，他是杨剑的父亲！
好一会儿杨天佑才开口问道：“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埋在这里的事极其隐秘，只有佛祖和阎罗两个人知道。”
“我常年陪伴佛祖左右，除了在三尺长空翱翔，就是听佛祖讲经论道。”胡大鹏说，“佛祖偶尔会提起当年的事，从他的片言只语中，我猜到黄眉打开的缺口就在添竹，并且由你把守。王金毛善于追踪，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时间翻遍了添竹的每一个角落，终于确定了位置。”
杨天佑朝王金毛瞥了眼，摇摇头说：“你的真身是金毛犼吧？虽然你善于追踪，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足以找到我，另外有人帮了你们。”
“不错，我们还有个领路人，不过我不能说是谁。”王金毛坦然承认。
“你们唤醒我无非是想偷偷进入地府，你们打算干嘛？”杨天佑问。
“我们要摧毁生死簿。”胡大鹏直言不讳。
杨天佑的眼中起初是惊讶，然后转化为笑意，笑容在他脸上蔓延。杨天佑开始大笑，他全身的金箔随之轻轻碰撞，发出连续不断的“叮叮”声。胡大鹏等人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够了停下。
“回去吧，我不会和上界说这件事，我就当没见过你们。”杨天佑止住笑声，朝他们挥挥手说。
“前辈是觉得我们摧毁不了生死簿？”王金毛问。
杨天佑的目光从王金毛，赵白象，阮青牛身上一一掠过。“除了金鹏外，你们这几个都是天地之战结束后才现世的，不过好坏都升了仙，对生死簿总该略知一二吧？能够操控地之石的人，这世上根本就找不出来。”
“黄眉呢？他不是做到了？”胡大鹏提醒他。
“黄眉算是很了不起了。”杨天佑承认，“可是他驾驭的地之石只是残屑。你能够折断一根筷子，但是你折得断一百根筷子吗？生死簿是以整块地之石打造而成，就算你们把黄眉找来，想要摧毁生死簿，也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除非佛祖亲临，否则没人动得了生死簿。”
“杨天佑，我想请你仔细瞧瞧他。”胡大鹏往边上一让，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唐森，同时，他手中的便携探照灯照在唐森身上。
杨天佑上下打量唐森，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众人眼前一花，悬浮的棺盖上失去了杨天佑的踪影，他已悄然站到了唐森的身侧，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森。降神会几人下意识地飞速后跃，杨天佑的动作太快，他们根本没看清他是怎样闯入人群的。唐森吃了一惊，刚要后退，杨天佑的手铁箍一般抓住他手腕。
“你吞噬了黄眉？”杨天佑的脸离得很近，凌厉的眼神刀子一般刮擦唐森的脸庞。
“不是我想吃他……”唐森急忙辩解。
“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会自己了解。”杨天佑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唐森的额头上，他气度威严，丝毫不容唐森躲避。杨天佑闭上眼睛，眼皮跳动，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有意思，真有意思。”杨天佑背负双手绕着唐森转圈，将他从头看到脚，“想不到佛祖也会有这种烦恼，太有意思了。”随后唐森眼前又失去了他的踪影，杨天佑已经坐回到半空中的棺盖上。
“难怪你们敢打生死簿的主意，原来有佛祖的极阴帮手。可惜，他还处在婴儿期，凭他也未必办得到。”杨天佑说。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胡大鹏平静地说，“我们这次来，是想让你放我们进入地府，同时告诉我们关于生死簿的事。铸造生死簿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杨天佑，佛祖说是说派你镇守，其实是把你囚禁在这里，没有我们唤醒你，你将永世长眠于此。看在我们放你出来的份上，作为回报，帮帮我们。”
“我不会帮你们，也不能放你们进去。”杨天佑说，“我确实是被囚禁在这里，不过是我自己愿意的。只有这样，我的妻子和儿子才安全。佛祖承诺，只要我不离开这里，就放过他们，他还答应渡化杨剑成仙。佛祖确实做到了，所以我也不能食言。”
“想不到堂堂妖怪联军的两大统帅之一，居然甘心沦为一个守门的地仙。”
“用不着拿话激我。”杨天佑手肘撑在腿上支着下巴淡淡地说，“当年我是为了保护妻儿才反抗的，现在同样如此。只要他们没事，要我怎样都行。我确实不甘心，可是我们终究输了，那么多神仙和妖怪为此丧生，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也该在我这里终结。不要再引起事端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摧毁生死簿，我也没兴趣知道。这么多年来三界和平安定，让它保持下去吧，让我们的后辈不要再经历我们所经历过的苦痛。”
“可是有人不这么想。黄其灵还活着，他已经再次向莫高峰宣战了。”胡大鹏说。
“什么？”杨天佑猛然站起，看着杀无尽问，“他说的是真的？”
“是的，主上。”杀无尽跪伏在地回答。
“他怎么活下来的？”杨天佑问。
杀无尽撕开自己的运动背心，露出胸口的血骷髅。“我不能回答，主上。不过他现在人就在添竹，我可以带他来见您，他还不知道您活着。”
杨天佑凝视着血骷髅，半晌点点头说：“这是他的手笔。别告诉他我活着，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他大概会气得发疯吧。摧毁生死簿是他的主意？”
“不是。”胡大鹏回答，“我们和他不是同路人，我们还没疯到要挑战上界。”胡大鹏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抛给杨天佑，“我们的领路人说，实在说服不了你的话，把这个交给你，你就明白了。”
杨天佑探手接住玉佩，立即认了出来。他的手微微颤抖，手指轻轻滑过玉佩温润的表面，然后紧紧攥在掌心中。
“告诉我，金鹏。”杨天佑再度坐下来问，“你与佛祖朝昔相伴，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问这个？”胡大鹏反问，“和让你放我们进去有关系吗？”
“有关系。不论妖怪还是仙人，都得遵循一个道字。你和你身边这几位同伴不同，远在天地之战前你已经升仙，我得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你在奉行什么道。如果你不想说，就算有这块玉佩，我也不会让你们进地府。”
胡大鹏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当年佛祖遇见我时，我才刚成年，他夸我有慧根，将我渡化带回至高天，与他同屋而眠。那时我很高兴，上界的一切都让我新奇，尤其是他屋顶的三尺长空，我可以在里面尽情展翅，任意翱翔。久而久之，我忘却了凡间的所有，忘记了这里的山川河流，风云变幻，忘记了枝头萌发新芽的喜悦，忘记了冰河解冻的欢欣。对我来说，上界是我的归宿，除此之外，已经不需要其他。我从来没领悟过天道，可是佛祖丝毫不介意，他常对我说，天道就在心中。天地之战时，佛祖派我下凡去追捕你，那是我升仙后第一次下凡。我满怀对佛祖的敬意，誓言要为他抓到你，你可是妖怪的两大统帅之一，佛祖把如此重任交给我，我怎么能让他失望？然而正如你所说，我碰上了九千岁，他那时成年不久，完全不是我对手，我数次想要摆脱他去找你，他尽管遍体鳞伤，还是追来反复纠缠。他不敢正面与我为敌，用的尽是些卑鄙手段，在他的偷袭下我带领的二十名天兵损失殆尽。后来我忍无可忍，放弃了追击你，将全身心放在九千岁身上。我不停追逐他，和他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飞行了几万里。九千岁打架不行，逃命倒是很在行，我始终无法追上他。第一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累了，我趴在五老峰峰顶的大树上休息，他提着一壶酒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说：‘暂时休战，一起喝一杯。再次开战时，我先飞出百里地，因为这是今天我们停下来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意吗？’当时我被他逗乐了，点头答应。他竟然丝毫不怀疑我，立刻来到我身边坐下，和我开怀畅饮。我本来随时有机会抓住他，可是我没有，我不想胜之不武。第二天我又追了他一整天，然后晚上他不知又从哪找来一壶酒，我们再喝了一场。等到第三天晚上喝完酒的时候，他没有离去，只是告诉我他累了，飞不动了，向我投降。于是我告诉他，等天一亮我就带他回莫高峰，既然他已经投降，我会向佛祖恳求饶他一命。我没有骗他，我真打算这么做。然而，第四天的清晨，佛祖引发了忘忧海之水。我和他一起飞翔在洪水上空，眼见着万千妖怪沉没在洪水中肌消骨蚀，数万妖怪就此一举被歼灭，他们的哀嚎至今在我耳边回荡。九千岁在洪水中看见了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没办法救他们。只要他靠近洪水，身上的羽毛就会起火，至阳之水会把至阴烧到一丝不剩。他眼睁睁看着所有珍爱的人沉入水底，最后他一头扎进洪水中，追随他们而去。我追逐了三天的妖怪，就这样在我眼前了结自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妖怪拥有一些我们这些仙人所没有的东西，或者说我们升仙后失去了一些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极其珍贵的东西。令人意外的是，九千岁没有死在洪水中，他脱胎换骨，再次从洪水中腾飞，可是他的眼神变了。他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展翅高飞，消失在天边。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恨我入骨。天地之战结束了，可是佛祖被天道禁足，永远不得踏足凡间，他和你一样，被禁锢了。我虽然不懂天道，但是我知道，上界做错了，佛祖做错了，天道降下了责罚。在那之后佛祖受天道昭示，让太伤脑君铸成金刚琢，命令阎罗打造生死簿，三界一统。可是我的想法改变了，佛祖要的是秩序，他不考虑除了上界之外其他人的感受，我不喜欢他建立的秩序。我曾经期盼着九千岁能来参加升仙选拔，可是他从来没有，因为他过不了观影大师和稳输菩萨功德考评这一关。那些天地之战幸存下来的妖怪大限将至，我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我要摧毁这种秩序，我要摧毁生死簿。我在上界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仙人，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现在，时机到了，所以我们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胡大鹏终于说完，他的语调自始至终波澜不惊，只是在陈述一个藏在心中已久的想法。
杨天佑一瞬不瞬地看着胡大鹏，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分量。他微微一笑，转向唐森问道：“极阴体，你为什么愿意帮助他们？”
“我要救一个凡人女子，她昨天刚死。”唐森干脆地回答。
“凡人最多百岁寿命，你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就想摧毁生死簿？”杨天佑觉得不可思议。
“对你们来说时间很短，对她来说并不短。”唐森说道。
“好，很好。”杨天佑大笑，“你们是群怪胎，这件事也只有怪胎才会做。听好了，为了打造生死簿，阎罗在佛祖的帮助下，悄悄将抓捕到的81名妖怪运往地府。阎罗在这81名妖怪的辅助下，在往生泉建立法阵，生死簿才得以现世。而那81名妖怪的至阴被消耗殆尽，只活下来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黄眉僧。佛祖最初之所以承诺留我妻子儿子性命，是要我牺牲自己，帮助阎罗建立法阵。最终黄眉大难不死逃脱，而我顾及宝莲仙子和杨剑，没有跟他一起走。于是佛祖渡化我，任命我为地仙，看守被黄眉打开的缺口。光是打造生死簿就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摧毁它必然损耗更大，后果也许是你们无法预料的。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去吗？”
“我要去，你可以为了妻儿牺牲，我也可以。”唐森不假思索地回答。
“嗯，你曾经去过一次地府，也喝过孟婆汤，你还记得奈何桥吗？”杨天佑问。
“我只记得我到过一座断桥，对面是一条倒流的瀑布。”
“不错。”杨天佑说道，“那条瀑布就是往生泉，它会把行将转世的灵魂送出地府，黄眉当时就是顺着往生泉逃离的。我不知道生死簿在哪，也不知道该如何摧毁，不过你们从我这里进去后，可以直接抵达奈何桥，那里是孟婆的地盘，她应该知道如何找到生死簿。奈何桥所在地是地府最底层，附近有一条通道通往上层，记得把通道封死，不然你们可应付不过来。如果你们侥幸成功，顺着原路返回就行，我会保持入口敞开等着你们。”
“多谢。”胡大鹏松了口气，杨天佑显然是准备放行了。
“主上，跟我们一起走吧。”杀无尽大声说，“您关在这里太久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您了。”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杨天佑冲杀无尽说，“只要宝莲仙子还在忘忧海底，杨剑还是仙人，我就只能留在这。别为我担心，我是地仙，谁能把我召唤出来，我就可以为他办事，这是规矩，佛祖怪罪不了我。现在，都跳进我的棺材里去吧，那里就是入口。”
于是胡大鹏让众人依次进入棺材，他自己留在最后。当唐森准备跨进棺材的时候，杨天佑叫住他说：“唐森，这些人里只有你有一丝机会摧毁生死簿。说实话，我依然不相信你能做到，同时受限于规则，我不能告诉你生死簿的真实形态，想办法自己去发现吧。如果连这一点都办不到，就更不用谈什么摧毁了。记住，生死簿有个源头，找出那个源头。”
“好的，前辈。”唐森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