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平安夜
一宿没睡的结果就是暴躁易怒。
在白琅第三次摔笔的时候，他待不住了，果断翘了下午的课。
走之前，他去高二（5）班看了眼。正值午休时间，教室里稀稀拉拉趴着几个睡午觉的学生，李软软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写试卷，侧脸娴静美好。
白琅站了一会儿，没去打扰她。她就这样鲜活健康的在他身边，比什么都好。
下午，白琅去了郊区的道观，说不准为什么来这儿，他记得上一次在安城看见那老道士就是一身道袍，他来碰碰运气。
天寒地冻，多云压抑，道观里遍植青松，翠绿清幽，圈出一片方外之地。
白琅在里面绕了一圈，没见着几个人，他也懒得逛了，就坐在树下抽烟，一根接一根。
远处小道上走来一个人，道袍白须，手拿拂尘。
白琅凝神细看，是他没错，那个神出鬼没的老道士。
大殿正南的香炉中，三宝香香云缭绕，老道士的身影隐匿其中，行踪飘渺，仿佛一瞬就到了眼前。
还是那张笑眯眯，不正经的老脸：“施主何来？”
白琅心中惊疑又惊喜，面上不动声色：“你既知道我在找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找你？”
老道士一噎，甩动拂尘：“啧啧，陛下还是这么不讨喜。”
白琅没心思跟他打哈哈，鬼知道他是不是下一秒又消失不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哎说话不动手啊……”老道士心中叫苦不迭，这暴君！早知道就不来给他指点迷津了。
“我这不是来给你解惑了嘛……松手快松手！”
白琅放开他：“说。”
“陛下为娘娘而来，可觉娘娘有何不同？”
白琅不说话，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咳……陛下可还记得，娘娘当日为何而死？”
软软的死，是他生命里的漩涡，掉进去就万劫不复。老道士的话又让他跌入了沉痛的记忆深处。
那是德硕二年的中秋，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的日子。
小公主闹了好久，让他一定要空出一整天陪她，晚上还要一起赏月品酒。
在此之前，他已出征半年，两人好久没有感受过团圆的滋味。为了让她看到最美最亮的月亮，他早就命人在西山修建高楼，就为了带她登高摘月。
临风揽月确实美妙，兴致高涨之时，小公主扔掉杯盏，脱掉绣鞋，月下临风而舞，如同仙女，翩然欲飞。
她也确实随风飞走了。
“轰……砰……”爆炸声由远及近，地动山摇，火光四起。
那一夜，南方四城起义，长安城内贼人揭竿，内忧外患，乱臣贼子沆瀣一气，趁着皇上带皇后去行宫赏月时，偷袭行宫，攻占皇城。
那一夜，淳曦公主骄纵传奇的一生终结于火光之中。清辉明亮的月光下，鲜血肆意流淌，覆盖一切情啊，爱啊，遗憾和仇恨。
那一夜，骄傲的年轻帝王抱着毫无生息的爱人，卑微地低下头颅，深埋于地。他知道，天不会再亮了。
后来，就只剩下杀戮、战争、鲜血和黑暗。
“她是被炸死的。”老道士冷酷的声音，把白琅从回忆中拉回。
他呼吸沉重：“所以呢？”
“她是被活活炸死的，魂魄震碎，零零散散的早已消散在六界……”
“可你不放过她，你非要逆天而行……如今，她三魂七魄缺一半，剩下的何时回来，又消散在何处，谁都不知道……”
“这一世，她神智不安，心智难熟，浑浑噩噩，日夜混沌，本就比常人艰难……”
“你要记住我的话，凡事莫强求，你命格霸道，莫再重蹈覆辙……”
白琅久久不语。
老道士不知何时离开，高香已灭，倦鸟归巢，庭院静谧，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但白琅知道，这不是梦，老道士说的都是真的，因为这尖锐到窒息的痛苦不会作假。
～～～
再表白一次？确认名分，携手相伴，护她不再受混沌彷徨之苦。
还是再等两年？至少等到她毕业，等到她成人。
两种思想，这几天一直在白琅脑子里打架。
自重逢后，他本就想不顾一切把李软软抢到怀里，得知她这世魂魄破碎、神思涣散后，更是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但顾及她上次所说，不想耽误学业、不敢早恋，而一直没做最后决定。
“球！”赵安琥一个高空传球飞过来，白琅正走神，一偏头篮球直接砸中左肩。
“哎！嘛呢？”赵安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他肩膀红了一片：“没事吧？”
“没事。”白琅走到边上拿起毛巾擦汗。
“你怎么了这是？打个篮球都能走神。”赵安琥他们也跟过来，白琅这几天状态确实奇怪，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不仅找李软软少了，还经常发呆。
“吵架了？”
“嗯？”白琅不解看着他。
“我指，你和李软软。”赵安琥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段关系，他还从没见过白琅为一个女生这样，但是小学妹好像还未开窍，白琅这是……求爱未遂？
“没有。”白琅失笑，怎么可能吵架，他怎么舍得。
“没吵架，那琅哥你怎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于小宝适时补刀。
“操，不会用成语就少说话。”赵安琥和白琅球也懒得打了，把毛巾和水一扔，坐到于小宝旁边。
篮球场外围层层台阶向上延展，他们仨就那么后仰躺着，看天看云，吹风散汗。
如果于小宝不那么一惊一乍的话，气氛应该很舒适。
于小宝灵光一现，猛然坐起，一巴掌拍响自己大腿：“你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怪小女神了吧？那也不关她的事儿呀！”
“什么事？”白琅眯着眼看他。
“啊，你不知道啊……”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忙用小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声音嗡嗡：“就……也没什么事……”
白琅懒洋洋直起身，目光沉沉。
一句话不用说，于小宝已经投降。
“就是隔壁三中的蔡韬前两天又给小女神表白，这是他第二次了，虽然女神再次无情拒绝，但是大家都打赌，下一次这对儿必成，事不过三嘛。”一长串话，他不带喘气坦白完，紧张的看着白琅，然后又小声解释道：“蔡韬，你晓得吧？就是三中的年级第一，长的还帅那个，号称‘三中吴磊’。”
“没有下一次。”白琅声音低沉，于小宝却听出了杀气。
“你……琅哥你要干什么？”于小宝感觉自己闯了大祸，琅哥像要去杀人，“你不会要去宰了蔡韬吧？犯不着……”
白琅又躺了下去，没回答他，但是表情明显在说，傻逼。
静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要表白。”
是的，他决定了，他要给她一个难忘的、刻骨铭心的表白，他要明明白白倾诉他的心意，他要让她无法拒绝，这辈子的归宿和上辈子一样，逃不掉的。
“淦！你早该这样了琅哥！”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于小宝的□□，比当事人还激动：“你俩现在这状态太别扭了！拿下我小女神！只有你可以！”
“什么菜学霸，什么无磊有磊的，琅哥在这儿有他什么事儿！”
“我来安排，我来找场地，琅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表白？爱心蜡烛还是爱心烟花？”
“得了，你俗不俗啊。”赵安琥踹开于小宝，笑着拍拍白琅胳膊：“想做就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
“行。”白琅笑了，有兄弟的感觉真不赖。
“表白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平安夜之前你们帮我盯着蔡韬，别让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于小宝一跃而起，比了个大大的“ok”。
～～～
锦高有很多外籍教师，所以每年圣诞节总是张灯结彩，氛围热烈。
圣诞前夕，学校早早就放了学。秦衣很早就获知了白琅的表白计划，一打铃就拖着李软软往时代广场跑。
“衣衣你那么着急干嘛呀？我跟妈妈说了晚上和你过节的，我不着急回家，你别赶啦。”
“我着急我着急！andrew第一次来中国，我必须去抢个前排！”
andrew是秦衣最近迷的新爱豆，一个英国摇滚小哥哥，他们乐队今天晚上在时代广场第一次国内公演。
等两人赶到时，时代广场已经人山人海。今晚不仅有andrew的乐队，主办方还邀请了不少当红艺人，广场上追星的粉丝们成群结队，哪哪都是人。
李软软本来还兴致勃勃，看见这么大阵仗后，那点儿兴趣荡然无存。
“要不，你挤进去看吧，我就不看了，我在外面听听歌得了。”
秦衣求之不得，让她乖乖在外面找个地方坐好就钻进了人群。
表演还未开始，广场上一遍一遍循环着《jinglebells》，欢快的音乐和五彩的闪灯交织在空气中，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在节日的快乐与放松中。
李软软买了一杯热奶茶，站在圣诞树下慢慢喝着。
香甜的味道回荡在唇舌，一口温暖由喉入胃，沁润了寒风中的身心。好好喝噢，李软软幸福得眯起双眼，神色享受，餍足似猫。
这幅憨态她不自知，却吸引了路过的每一个人。
大家目光善意又温暖，忍不住为她逗留，圣诞树下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具化了一个词，美好。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上前，递上一束满天星。
“姐姐，送给你。”
李软软呆呆的：“啊？送给我？”又茫然四顾：“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在那边。”小男孩回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对璧人。
他们也正看向这边，面露微笑，眼含鼓励。小男孩又笑嘻嘻地把花往李软软手里塞：“姐姐，这束花是送给你的，祝你圣诞快乐。”
李软软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蹲下来摸摸他的头：“那就谢谢你啦，小朋友。”
小男孩完成任务，开心地蹦到他父母身边，一家三口逐渐走远。
李软软拿着这束满天星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又过来了一对情侣，女孩同样手里拿着一束满天星。
“送给你。”
那个女孩笑意温柔，盈盈递来一束新鲜的满天星。
“啊？”
李软软有点蒙了，怎么又来一个？上一束是蓝色，这一束是粉色。
“和你很搭，你和满天星一样美好。”女孩说完就把花塞了李软软满怀，不待她有所反应就牵着男朋友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冲她挥手：“对了，祝你圣诞快乐。”
李软软抱着花，笑容无奈：“你也圣诞快乐喔。”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人来到她面前送满天星，红色，黄色，紫色，青色……不过半小时，李软软已经抱不下了。
她都不知道，满天星居然有这么多种颜色。
怎么都送她呢？要说不是有人安排的，她都不信。
一定是白琅！不会有别人了。这家伙昨天还说今天给她个惊喜，结果一整天了也没见着人影。
她抱着几乎都要把她脑袋埋住的满天星，艰难的四处环望，人呢？
他费这么大劲送这么多花，按理说该出场了呀，人呢？
就在她四处观望的时候，秦衣的电话打进来了。
“喂软软啊，你在哪呢？”
“我还在广场上呀。”
“班长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咱班好多同学在星海汇呢，让我们也过去玩一趟……哎你别挤我……要不你先去打个招呼吧，我这儿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现在也挤不出来了……草草草，别挤了……”
秦衣的声音断断续续，那边吵吵闹闹：“在1809，你先过去吧……喂，1809啊，软软你听见了吗？”
李软软抬头看着身后那栋高耸大楼，星海汇就在楼上，锦城顶级的ktv会所。倒是也不远，抱着一堆花站在这儿像个傻子，白琅也不出现，算了不等了。
“我听见了，好，那我先过去，你等会上来找我吧。”
“okok，1809啊！别走错了……呀我小偶出场了，啊啊，先挂了……”在秦衣的尖叫声中，通话结束。
李软软早已习惯了秦衣的不着调，认命的抱着一大堆满天星前往星海汇。
1809，星海汇最大的包间。服务生把她引到1809的门前，又礼貌地离去。
整条走廊就剩她一个人，包厢里寂静无声。这不科学呀，5班的聚会向来鬼哭狼嚎、激情四射。
李软软疑惑地敲门推门。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地上墙角有零散微弱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
李软软向后退一步，准备呼喊服务生。
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一股大力拉扯，她就进了房内。门“咚”地一声关上，她想尖叫，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
她怀里的满天星落了一地，被白琅吓得双腿发软。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跳：“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呀？”
后半句，她是小声咕哝，但白琅还是听个一清二楚：“……是惊吓吧，你吓死我了……”
“……”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白琅苦笑。
两人离得近，他的气息清晰吹在李软软耳边，语气无奈又宠溺：“胆小鬼。”
“这才是惊喜。”话音落，房间内缓缓亮起灯光。
幽暗中，仿佛有一颗星星落进了湖里，溅起圈圈涟漪，然后满湖都盛满了星光。星星点点，又不单是星光，噢越来越清晰了，是满天星，漫无边际的满天星。
不知道是星光落入了满天星海，还是满天星真的遨游上了星空。
在黑暗中，人的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满屋芬芳，满眼璀璨。
亮起的灯带越来越多，尽头是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树下堆砌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盒。
那边明亮，这边灯光稍暗，白琅英俊的脸庞在光影中愈发深邃诱人。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里面吸入了万千星光，却只投注在一个地方。
“喜欢吗？我的小公主，这片满天星只为你一人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