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下）
1（下）
翌日，阳光灿烂。
品莉传媒。
气派的高楼。顶楼的会议室，宽敞明亮，沉闷严肃。品莉传媒的高层都到齐，宫日龙按时而来，身后跟随的身材高挑的女子，是裴正奎派给他的助理，吉西，一头齐刘海的短发，利落而冷峻。
“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
宫日龙眼冷如冰。
“我也不喜欢跟着你，但是……”
吉西是典型的冷面美女：“……从今天你试图接手裴氏的工作开始，往后的日子，你都会很需要我。”
她是自信的。
宫日龙紧盯着她，是冷冽的，窒息的。
吉西毫不畏惧一切，泰然的为他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礼节性的鞠躬：“裴总，请进，不要让理事和经理们等太久。”
宫日龙走了进去。
这是高层们第一次见到裴氏所谓的接班人，裴正奎所谓的儿子。分别二十余年才团员，对于他人来说是值得感动的事，但在这群商界老奸巨猾的人眼里，这事必定有所猫腻。
安静里潜藏着斗争。
“等一下。”
当吉西刚准备将门关上。一名装束时尚的女子及时扶住了门把，一身蕾丝裙，肩上搭着白色的小西服，微卷的发梢刚没过脖颈，整个人是有种柔弱的美丽。
是她……
宫日龙怔怔的看着女子，他不会认错的。
女子的目光同样落在宫日龙身上，微笑起来就像柔弱的芭比，惹人怜。彼此的目光都在搜寻着一些过去。吉西第一眼看到女子，她打量的眼神是并不善良的冷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
“她是《云墨痕》的原著，金莉心小姐。”
云墨痕的导演起身为大家介绍。
金莉心……
宫日龙再次惊怔。
“大家好……”
金莉心首先礼貌的朝大家鞠躬：“……我是《云墨痕》的作者金莉心，发生拍摄事故我为死伤患者及家属感到痛心，所以我连夜从洛杉矶赶回国内，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品莉传媒，帮助汪导度过这次难关。”
她的话语很陈恳。
“裴总，对于此事你有怎样的最佳解决方式。”
一位经理提问。
宫日龙忖度了一刻，不紧不慢的说去：“这次竹景山的拍摄事故，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对于布景道具的偷工减料，安全措施的不到位，对于武打替身安全的疏忽……”
“裴总，如果这样面对媒体，应该不再会有演员导演，投资方敢和我们品莉传媒合作了……”
又是刚才的经理，他哂笑说道。
“我最讨厌的……”
宫日龙紧盯着经理：“……就是插嘴。”
经理不满但还是闭上了嘴。
“品莉传媒绝对不会召开记者会……”
宫日龙底气很足：“……因为有媒体，就有提问，有提问就有回答，有回答就有纰漏，有纰漏就有新闻，有新闻就有舆论，有舆论就有损失。”
话音刚落，底下叽喳议论。
“请问裴总，那如何向公众给出一个交代，现在的新闻媒体和网络势力实属强劲，还有，又如何与死伤者交代，尤其是死者家属。”
其中一名理事对其做法有所担忧。
“不开新闻发布会，不代表不给媒体与公众交代。”
宫日龙仿佛天生就是领导者，无论是青龙帮，还是裴氏的总裁，威严迫人：“在与死伤家属取得一致的沟通后，我们会在《今日报》《环城日报》《朝阳报》三大最权威的报刊，以及十余本权威娱乐杂志上登头条向公众解释，《云墨痕》的拍摄事故，并不是因为布景道具问题，而是因为两名武替过度激烈的打斗，用剑砍断竹节，不慎导致布景坍塌。”
移花接木。
这招是□□裸的狠手段。
吉西佩服他的商业潜能。金莉心紧望着他，对于他的作为，毫无稍许的吃惊，好像在她心底，他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那该如何劝服死伤的家属。”
这个方法如果实行，对于品莉传媒的负面影响的确会减少到最低，但是理事们还是担忧死伤家属方面。
“私下解决……”
宫日龙挺拔的身体，冷傲孤寂：“……在私底下我们必须用最大的诚意向死伤者家属道歉，其次，我们会赔偿给其中一名死者武替一百万，承担另一名伤者全额医疗费用及三十万的损失费。”
“他们会同意吗。”
理事们心底敲着鼓。
宫日龙声冷说：
“这些你们不用担心，作为最高负责人，我会亲自出面处理所有的事，我保证一个星期完结这场事件。
“可以吗，不过刚上任。”
又是那位经理发出的不满。
宫日龙慢慢地走进会议桌，双手有力的撑在桌角，仿佛那条嗜血的青龙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我混的时间不比你们在座的短，确切的说，在某些方面，你们就算耗尽一生也拼不过我。”
他是谁啊……
一个出顾茅庐的年轻人……
理事经理们被他的狂妄气的心颤，但介于他的身份，他们只能迎合和奉承。
“散会。”
宫日龙走过金莉心身旁时，撇头看了她一眼，她朝他微微一笑，吉西看出了些什么，但没说，跟着宫日龙走出了会议室。
等待电梯中。
金莉心跟着宫日龙与吉西而来。吉西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一脸柔弱笑容的女子，她和声的问去：
“金小姐，也要跟我们去处理事件吗。”
“我是《云墨痕》的作者，我有义务要为此次事件负责。”
金莉心的微笑仿佛是天生的柔弱型，惹得人一身怜爱。
“真是负责任的作家。”
“谢谢。”
金莉心虽看上去柔弱，但冷硬的气息并不比吉西差。
从电梯里到上车前这一路，宫日龙与金莉心装得并不熟络，就如第一次见面，沉默不语。但吉西不难看出他们是认识的。
金莉心打开了后车门。
“金小姐，你能坐前面吗，我和裴总有事需要商讨。”
吉西为她拉开了前面的车门。
“当然。”
金莉心大方的坐上了副驾座。
车徐徐而开。
洁净的窗上是婆娑的树影。
“死亡的武替叫吴杰……”
宫日龙笔直而坐，吉西翻阅的文件缓缓说来：“……他学习武打不到两年，家境贫困，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武打学院的朋友说他有武打明星的梦想，希望能靠演员这行赚钱养家。”
宫日龙望着车前，漠然不已：
“受伤的呢。”
“受伤的……”吉西翻到下一页：“……受伤的武替叫蓝天鹰，对于他的背景资料并不详细，只记录他做过五年的武打替身，有很好的功夫底子。”
宫日龙眼角一紧：
“再说一遍他的名字。”
“蓝天鹰。”
吉西又重复了一遍。
清清楚楚。
毫无混杂。
宫日龙木然地轻闭上眼，呼吸由浅到深，但又很快的由深到浅，没有一丝的彷徨与犹豫：
“先去殡仪馆，再去医院。”
“好。”
吉西合上资料。
殡仪馆。
凄凉一片。
馆内放着一张黑白遗像，连送来的花圈都很少，只有一位中年妇女跪在地上，望着遗像里的儿子，泣不成声。
悲痛让她根本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
“吴女士。”
宫日龙走到妇女的身旁，她才慢慢地有所反应，满脸的泪痕，他放低了声音的说去：
“你好，我是品莉传媒的负责人裴盛炎。”
没有情绪波动。
更没有轰赶的激动，妇女长跪不起，眼神像是呆滞般的望着遗像，眼泪又一次停不住的往下落：
“你们……”
她鼻尖红得发痛，喉咙干燥的仿佛说不出话：“……你们走吧，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也不要你们的赔偿，也不会告你们，让我跟儿子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和儿子。”
宫日龙从吉西手中取过一百万的支票，递到妇女身旁：“这一百万是我们品莉传媒，对你儿子吴杰死亡的赔偿。”
妇女看着支票哂笑：
“先生，应该没有体会过亲人死亡的感受吧。”
那是一种对生活的绝望。
宫日龙怔住。
“我体会过……”
金莉心缓步地走过来，跪在了妇女身旁：“……八年前，我的父亲被人迫害被车撞死。”
她眼里的泪是恨的痛。
宫日龙微惊。
妇女僵硬的面容忽然动容了。金莉心抵住心底的痛，继续说：“如果当时撞死我父亲的人，事后给我一笔赔偿金，我一定会收下，因为那是我应该得的。”
妇女僵持了几秒，沉痛的眼眶再一次红：
“那是因为，你想活下去。”
金莉心皱起眉。
“走吧……”
妇女驱赶他们：“……你们都走吧，我不要赔偿金，也没有任何要求，无所谓你们公司如何去处理这件事，你们赶紧走。”
“那我们走了。”
金莉心起身，朝宫日龙示意了一下。这样的情景下，宫日龙失去了掌控的能力，他带着金莉心和吉西一起走出了殡仪馆。
宾利车里。
“起初预计的会是死者的家属很难同意我们的做法，但是现在看来，吴女士这边虽然令人悲痛，但至少对于方案计划少了很大的阻碍。”
吉西说道。
宫日龙默然。
“不是……”
金莉心却越想越不对劲，“……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想，吴女士无依无靠，如果她要继续生活，不会不拿这笔赔偿金，除非她……”
“司机，立马回殡仪馆。”
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命令司机。
“金小姐……”
吉西惊疑。
金莉心暂时没空与吉西解释，幸好车没开走很远，转回殡仪馆后，她立刻下车，飞快的朝馆内跑去。
妇女倒在地上，身旁放着一把小刀，手腕上的鲜血直流。
“吴女士……”
金莉心跑过去抱住吴女士，拿刀划开裙摆，将蕾丝绑住她被割伤的手腕。宫日龙和吉西赶来时，震惊不已。
“快去医院。”
中心医院。
午后阳光茂密刺眼。
吴女士抢救了过来，正在特护病房里，金莉心全程照顾着她。门外，吉西对宫日龙说：
“金小姐负责这边，我和你去另一边。”
“不用了，我自己去。”
宫日龙态度很坚决。
“好。”
吉西是一个尊重上司的人。
十二楼。
宫日龙站在病房外有好一阵，如果是曾经那条没人性的青龙，他大可不必有所忌讳的推门而入，可是因为有过爱，有过深深的愧疚，他连推开门的勇气在瞬间都被瓦解。
忽然，门被拉开。
“先生，你是来看望蓝先生的吗。”
是一名护士。
宫日龙点头。
病床上。
蓝天鹰刚换了一瓶点滴，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他以为是小姐调皮的捉弄，故意逗趣：
“是谁啊……”
“是我们可爱的公主吗……”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病房里出现了那个久违了的男人身影，高挺俊美，虽然五年过去，抹不去的还是抹不去，冷冷的，嗜血的。
“是你……”
蓝天鹰脸色黯下，死死惊住一阵。
宫日龙慢慢地走到了病床边，五年后的蓝天鹰除了变得更加成熟有男人味，其余的几乎都没变。纵使有太多过去的回忆，但既然决定不躲避后，他就必须用新身份面对一切。
“首先，我来介绍一下自己……”
宫日龙冷漠的面容略带客气的笑容：“……我叫裴盛炎，是品莉传媒的总裁，也是这次事故的全权负责人。”
“裴盛炎……”
蓝天鹰不禁一笑：“……原来，消失了五年，解散的青龙帮，就是去投奔了你资产过百亿的裴家。”
“我不想和你谈及得太偏远。”
宫日龙脸色冷下。
蓝天鹰不再说。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这次事故的解决方案。”
“好啊，谈……”
蓝天鹰大方应对，即使心底很想为五年前的一切痛打他一顿。
“天鹰啊……”
门忽然被推开，沈怡梅抱着毯子走进来：“……我看这里晚上也挺冷的，开空调对身体不好，我就给你拿来了毛毯。”
沈怡梅抬头，眼眶立刻红了，想忍住但还是低呼了一声：
“炎儿……”
宫日龙始终无法接受这份母爱。
很快，沈怡梅感觉自己的多余，她放下毛毯，就朝屋外走去：“你们谈，我先出去，谈完我再进来。”
“你留下……”
宫日龙叫住了沈怡梅：“……对于这次事故的解决方案，关系到你们苏家的利益，你最好也留下来听。”
“好、好……”
沈怡梅拘谨的站在一边。
“首先，对于这次拍摄事故，是我们公司安全措施的失误，我要代表公司，代表剧组给你们道歉。”
宫日龙深深的鞠躬。
蓝天鹰和沈怡梅同时惊住，从前那个绝对不会屈服的青龙，竟然能公然的鞠躬道歉，若不是如此明亮，他们都以为是看错。
“其次……”
宫日龙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柜台上：“……这次你的医药费，康复费，保健费，品莉传媒会全额负责，以及还有三十万的赔偿费。”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一眼蓝天鹰就能看出必须有所交易。
“很简单……”
宫日龙冷峻的说道：“……你只需要同意品莉传媒，将事故的原因改成你与另一名武替吴杰过度激烈的打斗，砍断竹节不慎坍塌。”
“就是让我撒谎，是吗。”
蓝天鹰唾弃这样的手法。
“如果往好的一方面看，可以说成是我们互相盈利，但既然你要这样说，我承认，我是让你撒谎。”
宫日龙很坦然。
蓝天鹰不由得笑笑：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从前你是用武力来解决所有的事，这次呢，你是要派手下围攻逼迫我，还是拿枪指着我。”
“我没有手下也没有枪……”
从头至尾，宫日龙都从容不迫：“……但是我认为这是解决这次事故，一个最完美的方法。”
沈怡梅感叹宫日龙这些年的变化，变得同裴正奎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们流淌着同一个家族的血液。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蓝天鹰眼神严肃起来。
宫日龙停了片刻，问：
“你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小姐。”
蓝天鹰毫不掩饰而答。
噗通——
宫日龙的心猛然地一跳。
“如果小姐知道，品莉传媒是用掩盖事实真相来解决这件事情，小姐一定会去找你……”
蓝天鹰紧紧地看着宫日龙：“……如果你还记得宫日龙这个人，那么，她的性格，你很清楚。”
宫日龙的身体忽然而来的一阵紧绷。
“我不介意她来找我。”
他眼神瞬间冰冷。
“可是我介意……”
蓝天鹰的眼神越来越紧，“……我不愿意让小姐去找你，不愿意让小姐平静的生活里再次出现你。”
宫日龙气息很沉很沉。
“快接我电话，快接我电话……”
忽然柜台上的手机响了。即便时隔五年，但宫日龙能听出这声音，久违了的声音，心痛的声音。
蓝天鹰接了电话，电话那头，苏茉莉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聒噪：“天鹰哥，我在医院楼下，红豆糕没了，我给你买绿豆糕，好吗。”
“好……”
蓝天鹰看着宫日龙，不紧不慢的说：“……小姐给我买什么都好吃。”
宫日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忽然有些疼痛。
“你快走吧，我不想让小姐见到你。”
蓝天鹰挥手让宫日龙离开。
宫日龙静站了一阵，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看到他离去，蓝天鹰才彻底放心。他是绝对不会让茉莉再见到他的。
电梯口。
宫日龙等待下去的电梯，旁边的电梯正缓缓上升，苏茉莉买了整整五斤的绿豆糕，她都已经吃了三块了。
“叮——”
苏茉莉刚走出，宫日龙走进了电梯，他站在最后一排，苏茉莉刚走过去，电梯门缓缓关上。透过门最后的一道缝隙，他看到那个长发及腰的身影，心底突然的绞痛。
九楼。
特护病房外，宫日龙敲了敲门，金莉心将吴女士安抚入睡，她累的捶着肩，听到敲门声，她回头，看到门口的身影，她又柔柔的一笑，然后拉着包同宫日龙一起走了出去。
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跑车里，金莉心看了看四周：
“那个冷面美女走了？”
“走了。”
宫日龙声音依旧是冷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