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赫尔兰斯？
诃铎翻页的手顿住，他用指尖摩挲着那个他熟悉的名字，企图确认它的真实性。
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诃铎根本不敢想的事实。
诃铎猛地合上书。
“砰”地一声，史书厚重的封皮被盖上，像是重新尘封了这段历史。
假的吧……
诃铎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呢？
南境的约夏帝王……又怎么会成为北境的夏勒戈尔王呢……
诃铎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幽长的台阶缓步向下。
终于，脚步声渐渐真切起来，推开大门，停在诃铎身后不远处。
诃铎知道是谁。
两人一坐一站，就这样，空气凝滞，死寂一般。
终于，赫尔兰斯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略带嘶哑。
“你……知道了……”
他的话含糊不清，但诃铎依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赫尔兰斯难得感受到了紧张。
对他来说，诃铎是他为数不多的至交知己，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明这件事。
“重生”，这个词说出来都引人发笑，甚至让人觉得这是个疯子、异端。
人死后灵魂总归是要前往天堂或者地狱，要么是向奥多摩罗传说那样回归混沌，死而复生又算是什么呢？何况他占用的，还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只有魔鬼才会与邪恶的灵魂做交易，助他逃离地狱的判决，停滞在人间。
赫尔兰斯衣袍遮掩的手握紧，显露出暴起的青筋。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光亮下的诃铎，他不知道诃铎在知道真相后会怎样看待他。
也不知道诃铎是否会相信这个荒诞的“事实”。
赫尔兰斯甚至能听到静谧环境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听见诃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温暖的像是春日暖阳的怀抱裹挟着他，温柔将他纳入其中，赫尔兰斯能闻到诃铎身上暖融融的熏香以及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那个时候……你疼吗……”
诃铎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赫尔兰斯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赫尔兰斯呆愣着，显然没有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中回过神来。
“一定很痛吧。”诃铎怀抱着身体冰凉、面色苍白的赫尔兰斯。
在赫尔兰斯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溢出浓烈的悲伤和痛心。
那个时候的赫尔兰斯是有多么无助，遣散了所有人，在王宫中选择独自赴死。
这是他身为约夏帝王的骄傲。
诃铎想起来，似乎在北境时，即便冬季再寒冷，赫尔兰斯好像是永远离壁炉和篝火最远的人。
怎么会不痛呢？
感受自己的皮肤在烈焰中炙烤，鼻腔充斥着浓烟，看着自己守护的帝国一步步走向末路直至覆灭，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中……
怎么会不痛呢……
赫尔兰斯心脏揪了起来，这一句话似乎将他带回了那个绝望的场景中，扭曲的神明，炙热的烈焰，浓烟席卷而来，将一切化为灰烬。
没有人问过他“痛不痛”，他们只会说，约夏王以死谢罪，或是约夏王懦弱，不愿被擒拿，成为俘虏。
他将他的一切都寄托于夏勒戈尔，将这个国家发展得更好，似乎也只是想要证明：看，赫尔兰斯，不是一个一事无成，最后将国家覆灭的国王，他也可以把国家建设得很好……
这么多年来，赫尔兰斯就像是一个琴弦，无时无刻都紧绷着。
有无数人等待着他的成长，也有无数敌人威胁着他的生命，他的人民的生命。
他不能停下，他要守护很多人，他必须强大起来。
帝王的道路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和鲜血的孤独之路。
这一刻，赫尔兰斯心头那个琴弦断了。
崩溃突如其来。
“他们不信我……我想要改变，但是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架空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的老师……他看着我长大，父皇死前把我交给他……他却背叛了我……”
“好疼啊……真的好疼……我好想快点死去……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赫尔兰斯的哭声带着痛苦，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尘封在心底的往事。
诃铎听着，勉强拼凑出一段史书之余，有血有肉的过往，一段让他心疼的过往。
赫尔兰斯的眼泪将他彻底击垮，溃不成军，他心头的阴霾彻底消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诃铎的拥抱不再是虚虚的绅士拥抱，他有力的双臂死死将赫尔兰斯融入怀抱，将这个人融入他的骨血。
诃铎听到自己温柔的声音。
“别怕，赫尔兰斯。”他说，“这条路，以后我陪你走。”
以后我会为你披荆斩棘，送你一条布满鲜花的庄康大道。
即使你在其他人眼中坚不可摧，你也是我心头最娇弱明艳的月季。
……
就在赫尔兰斯狼狈地又在诃铎面前哭了一场，并在恍惚中疑似听到诃铎“告白”的话语后，赫尔兰斯和诃铎一直处于一种很奇怪的关系状态。
明眼的人似乎都能看得出来，毕竟那位奥多摩罗王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就从未掩饰过。
只是赫尔兰斯单方面躲着他罢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苏提亚喝了一口茶，询问旁边垂着眼眸的赫尔兰斯。
“我不知道，苏提亚。”赫尔兰斯用汤匙胡乱搅动着茶杯，“我们不能乱来。”
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国王，他们的一举一动，关系到的是他们整个国家。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同性间的情感本就是……
至少在教廷和被他们洗脑的民众看来，这是被魔鬼引诱的堕落行径，要被处死。
“不要因为其他人而犹豫，赫尔兰斯，我看得出你对他也是有好感的。”苏提亚叹了口气，“不然你也不会几次在他面前哭成个傻子。”
赫尔兰斯瞬间身体紧绷，声音咬牙切齿：“苏提亚，你……”
“我什么？”苏提亚笑了笑，语气带着揶揄，“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哭包，那天你们两个回来，你眼睛都苦肿了，我们又不瞎。”
随即，她语气一转，略带沉重：“赫尔兰斯，去追逐自己的内心，不要管其他的……要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赫尔兰斯没有说话，连茶杯都放在了桌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赫尔兰斯就这样木头一样坐在原处，而苏提亚就这样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终于，赫尔兰斯耳尖微红，他“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脚步急促。
苏提亚再次垂眸，她吹了吹杯中热茶升腾的热气，在长长的睫毛上凝上几滴水珠。
“真好啊……”
苏提亚的语气有点苍凉，有带着感慨。
至少，赫尔兰斯会找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