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以退为进
还有十分钟六点，这个时间父亲应该已经起床了，电话响了两声，通了，问候完，那边传来父亲官方的语气和充满磁性的声音：“你说吧？什么事？”
“我们接受不了倪老师的教学理念，你能不能想办法让高校长回来？”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觉得挺好的呀。”
听到“咔哒”一声，刘熙猜父亲应该是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接着传来水声，又过了二三十秒，水声停了，她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高三了嘛，有变化是正常的，过几天啊，等习惯了就好了。”
“我做不到。”
刘熙坐在床上，后腿窝架在床护栏上，双脚一荡一荡，踩着没有感觉的空气，像永远也踏不到实地上：“我不怕学习，也不怕睡不够觉，但是因为您我被全校孤立，我待不下去了。”
“被孤立？你说是谁？我帮你处理。”
父亲仍然敷衍着，听着拖鞋啪嗒啪嗒踩着地时远时近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孤立了：“全校。”
“全校？怎么可能？”
或许是在吃早饭了，父亲说话时声音有些含糊：“还说因为我被孤立，我是谁？我是你爸，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刘熙还想说什么，父亲又絮叨起来：“都说了高三刚刚开始，你们还不适应。没有关系的，等再过一年，哪怕半年，看到自己成绩提起来了，他们会反过来感谢你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长叹了一口气，刘熙光着脚从上铺跳到了地上，冰凉的触感和剧烈的震感让她双脚疼得麻了一下，又很快缓和过来，她对电话那边说道：“我要高校长回来。”
听着她坚定的要求，父亲突然发起了火：“大早上的你不要再在这里发疯了，你们学校那些垃圾就不配跟你当朋友，被孤立了刚好，你该学习学习，做自己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垃圾身上了！”
“还有，校长不是你的玩具，不是你说不喜欢就换，喜欢了又要回来的。你都十七了，再不要闹小孩子脾气，爸爸希望你能懂点事。”
“……”
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刘熙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她坐在椅子上，桌面摆着化妆镜，映照出她沧桑又颓败的脸。
像大病一场，心口疼得难受，眼睛成了一汪泉眼，不断有泪水涌出。但她没有哭出声，只默默叹了口气，对父亲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这通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再不洗漱就要迟到了，刘熙把洗脸毛巾和刷牙缸放进盆里，端着盆去卫生间时却发现宿舍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为了保住宿舍卫生，宿舍的锁都是明锁，不挂锁的情况下里外都能开，出不去啊，难办，刘熙拨通了唐梦蝶的电话。
“喂？”
“你把门锁了吗？”
“没有啊。”
“我出不去了。”
“我看到你没走所以没锁，锁在我桌子上呢。”
唐梦蝶的位置在门口，刘熙看了一眼，锁上用白色医用胶布贴着，写着602，她没有撒谎：“那我该怎么办？”
“我回去就迟到了，你找宿管吧。”
“好，再见。”
挂了电话，刘熙再一次感到无力，抱着腿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看着窗外多出来的一截露台，刘熙突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连睡衣都没换就打开窗爬到露台，然后顺着露台旁通往天台的阶梯，爬到了天台上。
阶梯直上直下，无比光滑，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这个过程中，刘熙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掉就好了，学校就不可能让住校了。
可惜没有死掉，她不敢，手脚发抖仍然稳稳地爬上了天台。然后拿出手机，打开纷享start，在校园墙上连续刷屏，发了一页主题一模一样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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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没有禁手机，只要有一个人看见，不需要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接着，刘熙打开纷享start的直播功能，发起直播。
3、2……
直播即将开始时，有一通电话打来，是时蕴。刘熙懊恼的接通电话，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了？”
“老师问你为什么没来？”
“我在直播。”刘熙说：“麻烦你在班里跟所有同学说一下，让他们打开校园墙。”
“……啊？好。”
时蕴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刘熙又回到从前神经兮兮的状态，挂了电话回毛老师的话：“她说她在直播，让大家看校园墙。”
一听这话，原本拖着疲惫的身躯来上早自习的同学们突然喧闹起来，看到校园墙后又退出来搜纷享号。
直播已经开始了，刘熙把手机挂在脖子上，以免掉下去。单手抓住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说道：“同学们，大家好呀，你们是不是等这一幕很久啦？”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播间的人数在极短的时间里从零到十几，又变成四五十，然后呈井喷式地变多。
看着人数不断增长，刘熙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弹幕一条接一条。
“又搞什么幺蛾子？”
“大姐，求你死。”
“快点吧。”
“不是，您说到做到啊，这都开播多久了？”
“哈哈哈，功夫再高也怕被人弄。”
“快死，你死了全宿舍保送。”
“就是赶紧的，你死了学校绝逼不敢让住校了。”
“……”
速度之快，刘熙来不及看就滚了过去，匿名的背后有太多秘密，似乎每个人都有话说，每个人都盼着她死。
“喂！同学！不要冲动啊！”
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刘熙朝下看，宿舍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小的像猫猫狗狗一样，她把直播摄像头调成后置的，终于看清了叫自己的人是是谁。
倪江红。
八月的清晨，太阳刚刚冒出了头，还没有为大地带来暑热。刘熙站在天台上，微风略过发梢，不温不燥，一切刚刚好。
她看到直播被推送上了热门，人数从难以突破的三位数一下变成四位数，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又变成了五位数，而此刻距离她开直播还不到十分钟。
时机成熟，刘熙重新将摄像头调成牵制，憔悴苍白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直播间前的各位观众朋友们，我叫刘熙，是呈州地区东隅市高级中学高三12班的学生，关于我自己，关于我们学校，我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纷享start不允许同步录屏，如果有好心人在，希望能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录下来。”
“我有罪，我忏悔，用同学的话说，我是一个靠钱欺压同学的败类。我承认他们说的没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对同学们造成的伤害却是一万个对不起都难以磨灭的。”
“去年我纠集校内同学殴打一位女同学，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后果，经同学举报后被学校处分。我的父亲，呈州……”
“嗡嗡嗡嗡嗡嗡……”
正说到关键处，有电话打来，刘熙毫不客气的按下拒接，并把直播调到后台模式，将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然后重新回到直播。
这一过程持续了三十几秒，但就这三十几秒，直播间的人数从两万多一点变成三万七千，弹幕刷屏之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但都离不开一个主题：“你父亲是谁？”
“咳咳-”
清了清嗓子，刘熙正准备说话，看到工具栏弹下来一个对话框，是父亲发的：把直播停了，你要干什么都可以。
现在知道急了？刘熙勉强扬起没有血色的嘴唇，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对着摄像头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呈州地区副区长，他在我被处分之后，对东隅市高级中学的前任校长，高校长的处理结果很不满意。”
“于是就在两天前，我们返校报到当天，所有高三同学都接到了一个通知，高校长因为无法适应学校发展被撤职，改换倪江红教务处长为新任校长。”
“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赶快关了！”
父亲的微信一条一条弹出来，刘熙叹了口气，依旧假装看不见，面对观众，她说：“我看到你们发来的弹幕，说我大义灭亲，说要严查呈州的领导班子。我不知道事情有没有你们说的这么严重，但是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会为我说过的话承担后果。”
“倪江红倪校长，他私建课表，为高三学生加了早自习、午自习、晚自习，强迫学生住校，以积分判定学生好坏，为了升学率剥夺差生的高考权利，强迫引流到高职学校，他不配做校长，更不配自称教育者。”
短短的二十几分钟里，弹幕风向一直在变，从全是对刘熙的辱骂变成对她所说话的疑惑又变成赞扬她勇敢，世人的嘴脸在这短短二十几分钟里显露无疑。
“事情因我而起，所以希望也能在我这里结束。”
刘熙叹了一口气，困顿、疲惫在短暂的亢奋后袭来：“高校长是一位真心为学生好的校长，他处理事情公平，对待学生平等，不会用刻薄的语言和强硬的制度来限制学生。”
“我们学校生源不好，错不在学生，不在老师，更不在校长。我们本就是被一中二中挑剩下的，如果能奋发图强自己努力最好，但如果被这样人为的揠苗助长，只会把人逼傻、逼疯、逼死。”
聊天对话框不断弹出，刘熙视若罔闻，那些外界的声音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选择是一时冲动，但也是她自认为的赎罪。
站在天台上往下看，两辆警车从外面开进了学校，围观的人太多了，怎么驱逐都不愿离开，于是警车只能停在离宿舍楼有一段距离的大路上。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转过头，是倪校长：“刘熙，你冷静，冷静下来，有什么诉求，有什么想说的，咱们下去说，好吗？”
“不好。”
刘熙摇了摇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为了业绩，置学生的健康于不顾，做不到公平公正，你不配当校长。”
“好，好，我不配，我不配……”
此刻的倪校长竟然表现出异于平时的冷静，他和刘熙之间还有两三米的距离，两臂前伸，想要稳住对方：“你父亲那边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们只是……”
“不必了，那是有关部门的事。”
刘熙冷冷地望着他，朝天台边缘又走进了一步：“你再往前，我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