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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何为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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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12月17日凌晨三点二十,杨孟奇(鳄龟)因抢救无效于医院去世。

    去世的那一刻,母亲正在给白天经过八小时透析的妹妹喂自家炕的红豆饼,手机撂在另一张没人住的病床上,深陷在没叠的白色被子里,发出“嗡嗡——嗡嗡——”的响声,没有人听见。

    鳄龟死前身边除了医生护士外再没有其他人,段嘉和时蕴早都被警察接走带到警察局做笔录了。即使知道自己的口供会影响到此次比赛的赛程,面对警察,段嘉还是一五一十交待的清清楚楚。

    这个故事虽然匪夷所思,但不至于无迹可寻,鳄龟的手机被目击者捡到,警方来时已经主动上交。当时手机屏幕在坠落的过程中被摔坏,能开机但什么也看不见。

    技术人员连夜进行了修复,包括和莱恩教练的最后一通对话录音以及备忘录里不足百字的遗书:

    如果我投的钱能回来请交给我的母亲,妹妹还要看病。如果回不来了,一定是老天看不惯我做违法乱纪的事给收回了,不怪任何人,只能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或者可以变卖的,希望她们能过得好一点。

    当晚,警方联系组委会在明天的比赛前彻查选手是否有违规使用药物的情况,可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这就是高肌酶的厉害所在,被注射进体内后,它会在极短的时间融入人的血液和肌肉中,无法像其他违禁药物一样通过尿检或血检查出来。要想知道一个人有没有注射过高肌酶,只能追踪几个月后是否出现了药物副作用。

    至于鳄龟遗言里关于□□的内容,警方在他与莱恩教练的通话录音里得到了证实,又从段嘉口中侧面佐证了这一点,但终归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能先扣留了莱恩教练和恒泰俱乐部的最高管理人员,并对东隅市的所有俱乐部提出了比赛结束停业整顿的处理办法。

    因为鳄龟的事情,全国组委会得知消息后临时下发文件,申明虽然无法在比赛前完全检测出选手是否使用违规药物,但在比赛开始直至赛后半年的时间内,如果出现了药物副作用,将取消该选手这半年内的所有奖项。

    比赛还是按照赛程正常进行,可参赛人的心情已不复从前。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参与的、未参与相关事情的人看段嘉的眼神也变得充满了攻击性,甚至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的对手是否也注射了高肌酶。

    当天晚上离开警察局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泰哥、段嘉和时蕴搭车赶回酒店,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十几分钟的路程格外漫长。

    泰哥一回酒店就开始收拾行李,段嘉还是默默看着,什么也没说。鳄龟出事自己有推脱不了的责任,泰哥劝过,但是没劝住。

    在外住酒店,泰哥带的东西并不多,几分钟的时间就拉上行李箱拉链,重重放在地上,拖着往外走了。

    “……泰哥。”最后时刻,段嘉还是叫住了泰哥。

    泰哥已经站到门口了,手就放在门把手上,他停住了,背对着两人没有回头。

    “能不走吗?我惹出来的事我尽量解决。”

    听见这句话,泰哥身子没动,转过脸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算啦,你就守着你的正义好好过吧,希望百胜勇者能在你的英明领导下飞黄腾达。”

    “砰-”

    一声门响,割裂了两人多年的情谊,段嘉不舍,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与泰哥并没有什么情谊,泰哥是个商人,自己只不过是个拳手,有的只是表面上的利益往来。

    “如果他不走,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段嘉坐回到床上,低着头看着脚尖一晃一晃,像在空中走路一样。他感觉这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只会被又一次当做杀人犯,里外不是人。

    “连你也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时蕴正靠着床头盘腿看新闻,听见段嘉突如其来的质问才抬起头,他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以前的时蕴是被人吹捧着长大的,哪怕工作了也以研发药物为主,不需要与太多的人打交道。

    所以面对同样一个也被吹捧着长大却沦落于低谷的段嘉,他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觉得这辈子挺没意思的。”

    即使时蕴不回话,段嘉依旧在喃喃自语:“我努力了十八年,能做好的事一定要做到极致,我那么渴望被肯定,可肯定我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人。”

    “不是我让他往拳套里加东西的,也不是我让他用高肌酶的,更不是我让他参与□□,我也没有让他去死啊……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都觉得我多管闲事?”

    此时的段嘉已经陷入了对鳄龟之死的深深自责,他企图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支持他,这样才能使岌岌可危的对正义的自信保留下来。

    “觉得你多管闲事的人都参与了这件事,你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是你的错。”

    时蕴自己的心结还没打开,却在担心段嘉先想不开,开口安慰道:“你没有错,正义也没有错,不然现在被扣留的就不是莱恩教练而是你了。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但不是说人走出来的每一条路都是正路。不然为什么有法律?为什么有道德?道德不准许的事你管了你是圣人,法律不准许的事你管了说明你是个正常人。”

    接着时蕴跳下床,和段嘉并排坐着,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群不赞成你们的人都在搞双标,如果他们合理合法参加比赛,反过来你在搞小动作,说不定他们就是第一个举报你的人。”

    “而且你最让人值得敬佩的地方在于对比赛公正的追求,而不仅仅关乎自己的输赢。”

    或许被这段话说中了心声,段嘉没有再嘟囔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时蕴,突然笑出声来:“这个时候还好有你在身边。”

    “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两人对视着,酒店里昏黄的灯光和二十五度的空调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感性,段嘉伸出手想要抱住时蕴,可就在手要碰到时蕴肩膀的那一刻,他又突然站起身来:“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谁?”

    “鳄龟。”段嘉的呼吸变得急促,打开窗户使劲呼吸着冬日的寒风,时蕴怕他一个想不开跳下去,就跟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是我的错,但我堵死了他的后路,你看到他倒在地上的样子了吗?他动不了,身子动不了,手脚动不了,头也动不了,他只能说话还一会儿清楚一会儿不清楚……”

    “一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我都没有看到他流一滴血,看上去完完整整的一个人,那么生龙活虎,以后就没他了……”

    段嘉突然一扬胳膊甩开时蕴,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朝着自己的脸上扇过去,速度很快,力气很大,很急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控制住心里的狂躁。

    时蕴反应过来后就去抓他,抓他的胳膊。段嘉力气很大,拼命要挣脱被束缚的双手,短短几下脸上已经火烧火燎,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一点点安心。

    最终,段嘉被时蕴死死按在床体与墙合成的九十度角里,再也动弹不得。两人的姿势诡异且暧昧,时蕴从背后抱住段嘉,双手分别捏住了他的小臂,跪着用膝盖骨和小腿夹住了他的腰,终于达到了一种和谐。

    “我不想比了,我想退赛。”段嘉动弹不得,半天从嘴里冒出九个字。

    “退赛你就输了。”

    “我不在乎输赢。”

    “不是比赛的输赢,是这项运动的输赢。”时蕴很确定他能听进去这番话:“你参与比赛然后堂堂正正进入省赛,让那些用不入流的手段参赛的人好好看看,他们或许也能赢,但你一定不会输。”

    “只有靠天赋、靠努力、靠一步一个脚印走上领奖台的人才是最长久的,他们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果连你都放弃了,那这项比赛,这个行业就都完了。”

    时蕴想起高中时候的一个女同桌,她得了红斑狼疮,脸上有块红色的疤,班里的同学都嘲笑她说她得的是皮肤病是怪物,偷偷往她的书包里放从各个地方抓来的虫子、老鼠和蛇。

    女孩被吓哭了,叫来了当时任班主任的白老师,白老师在全班问:“哪些同学参与了恶作剧,请站起来。”

    没有人站起来,但是距时蕴所知,至少有十几个同学都参与了捉虫子或者放虫子,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承认错误。

    于是白老师又说:“教育的任务是培养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德在首位。成绩可以差,品德不能坏。我可以许诺承认了的同学不用受罚,但这不是我做人的原则,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我会严肃处理这件事,希望你们也能自己站出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这话说完,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他首先承认自己参与了恶作剧,被老师打手板五十下后,对其他同学说:“这件事是我和大家一起做的,你们自己承认吧,如果不承认我就一个一个叫出你们的名字。”

    可能那一百下看着太疼了,又可能大家都在赌他不敢出卖其他人,所以没有人站起来,这个同学就一个一个点出了参与恶作剧的同学的名字。

    最后,老师没有继续惩罚这个男孩,其他同学每人挨了一百下手板。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这个同学竟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那几个同学围住打了一顿,并且威胁他不要跟老师说。

    男孩不敢说了,幸运的是被一个外班的同学看到,传到了白老师的耳朵里。素来温和的白老师听见这事后生了好大的气,当天中午放学,他留堂不让任何人走,就为了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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