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65天
替皎皎掖好被角,裴昀吹灭了床榻两侧的长灯。正准备轻着脚步离开的时候,手腕间温热一紧。
他回首先是觑了眼微微摇晃的袖角,而后看向皎皎。
黑暗中,她的水眸异常明亮清澈。
“怎么了?”裴昀握住她她捏在自己袖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腕。
见皎皎不说话,裴昀俯下身,就这床边的矮凳坐了下来。
他将皎皎浮在脸颊边的碎发拂到她耳后,裴昀轻柔地捏着她小巧的耳垂问到,“你不是睡了吗?”
“睡不着。”皎皎将小手覆盖在了裴昀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下。
“要你陪我。”她软绵绵的声音里曳着一丝央求的意味。
重新将床边的八面玲玲盏亮起,柔和的蜜色落在裴昀极好看上扬的眉间,添了几许温柔。
“我不是在吗?”他轻笑,“方才不给你读了画本子?”
“何皎皎,你这是怎么了,平常日上竿头也不见你起床,我来你房中叫你的时候,你可是多次吼吓过我。”
“还有你门口那张裴昀和狗不得入内的宣纸可还悬着呢。”
尾音却是带着一抹笑。
皎皎却是对裴昀的话置若罔闻,她将自己手攀在裴昀的臂上,箍得愈发地紧。
“陪我。”这次的声音里面满满的执拗。
“好!”裴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而下已月上中天,偌大的长安城内也寻不出几家灯火亮彻的人家,当是休憩的时候了。
她的意思难道是?
裴昀觑了眼皎皎身边,床内侧还余留有一小块位置。
呃
清咳了一下,裴昀像模像样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襟,挑眉看向皎皎,“你确定?”不太好吧?
嗯?
在裴昀手上重重地打了一记,白净的手面上登时便泛起了几道红痕。
皎皎将手交叠在胸口,护地很严实,“不确定!”
而后,她提高了声量添补到,“你想也别想,趁人之危,裴狗”
裴昀的手将皎皎的滔滔不绝适时捂住了。
他极其不友善地哂笑了下,抱臂看着皎皎,清隽的脸上端着一副‘你自己想多了’的表情。
“好了很晚了。”他温柔地抚着皎皎柔顺的发,缓缓向她靠了去。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皎皎分明能嗅到裴昀身上冷冽的兰花香气,很安心。
裴昀就在皎皎的身边一直坐着,凭着微弱的光看着书,直到听到她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将手从她的怀抱里抽离出。
屋外。
廊庑下,浮光和跃金伫立在门牖前,注视着。
显然,他们在等候裴昀。
看见门牖缓缓推开,两人迎了上去。
“让掠影带几个人在此处守着,有什么事,立刻飞书通知我。”裴昀正声吩咐道。
两人同时应喏。
“郎君,现下可要去暗狱?”饶是夜色浓郁,浮光仍是将“暗狱”二字压的很低,
裴昀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跃金将轮椅缓缓推到裴昀跟前,让他惊讶地是,裴昀看了他一眼后,冷冷地说道:“不用了!”
浮光亦是惊讶。
“可是”
“郎君,我们虽说是冒夜出行,走得也是偏僻静谧的地方,但总难料暗处是不是留了眼,若是将你这”跃金顿了下,“不长眼的人瞧了去的话,岂不是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裴昀却是丝毫不在意,他的面色异常地冷静。
“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或早或晚的事罢了。”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裴昀便疾步先行了。
他的步子很快,袖袍飞扬,袍底泛起涟漪,神色亦是冷漠而毅然,带着上位者生来便有的从容和气魄。
裴昀鲜少的不谨慎和无所畏惧,以致于他这个笃定而快速的决定让人觉得多少有些随性而为的草率。
浮光跃金二人面面相觑,也敦促着步子跟上了。
宵禁后东西两县皆有带刀的金吾卫彻夜巡逻,犯夜乃重罪。普通百姓若是被他们捉住,赶上官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死也难料。
很是不巧,一行三人甫一从后门上马,便遇到了提灯夜巡的武侯。
瞧着是齐国公府的界地,武侯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才端理了下腰间的大刀大步走来。
若是换作旁的人,兴许早就被凶神恶煞嚷嚷着的武侯用刀抵着脖颈压,反剪着手制服在地上了。
浮光本是想出面替裴昀料理此事的,但裴昀朝后一扬手,害他及时羁住了缰绳。
为首的武侯先行了个交手礼,而后大嗓门问到,“不知几位是替府中那位郎君办事?手中可有行夜的谕令。”
“某乃刑部主事裴昉,刑部奉圣人之令正在追调长安城内夜间行凶之事。”说话间,裴昀淡定地从袖中将谕令给掏了出来。
武侯借着马灯微弱的光虚着眼瞧了甚久。
他抚着长满胡茬的下巴微微点了点头,上面的红泥掌印的确是经了门下省审核的,以及最尾处的落款亦是很熟悉。
反复又看了几遭,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就是这位郎君,很是眼生。
“某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废什么话呢?郎君奉地是刑部的令,刑部接的是圣人的旨意,你一个小小武侯存心为难不是?若是误了侦察的时辰,可仔细你身上的皮肉。”
浮光从武侯手中将谕令扯回,厉声呵斥到。
“某乃十日前方领地告敕,不认识也属于常事。”裴昀回头看向跃金,朝他挑了下右眉。
跃金点点头,然后将腰间的钱囊给取下,丢给了武侯。
“几位爷慢走啊。”
目送着三人疾驰远去的背影,武侯掂了掂手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而后将怀中的载册掏出,在夜巡一栏上添加了批注。
--
万良县,永宁坊。
月凉如水,透过窗棂间的木栈打在湿冷阴寒的地面上。裴莹莹抱着手臂圈在膝盖上瑟缩在墙角,零乱洒落在地上的谷草间满是蟑螂臭鼠肆意蹿跳的痕迹。
她怕极了。
已然好些天没吃饱过饭的她,早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脚边那只盛放过猪油拌饭的糙碗在月色的照耀下看起来异常的干净。
后悔,很后悔,非常后悔
裴莹莹心头除了后悔再想不出别的词来添补内心的酸涩了。
就不该听信了秦卿晚的挑拨。
母亲寻的那份亲事现下的裴莹莹看来,实际也还不错的。虽是为对方续弦,但好歹是一洲刺史,过去也是为正室,总归不会太过被亏待。但而今,她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无疑是妄想了。
她的确是太贪心了。
总想着攀一个年轻又有财力的高枝儿。
但这个庶女的身份明显是她最大的束缚和阻碍。
如此种种才促成了她与秦卿晚合谋。
丹阳郡主承诺事成后会给她挑个好夫郎。
原来就是沈二那样的么?
呵,真可笑。
愈想愈癫狂,裴莹莹的拳头如天下冰雹一般,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落,口见也狠狠地自骂着‘不争气’。
枯黄的面上布满了浊泪,思及自己的蠢笨行径定然会在家中掀轩然大波,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她的生母郭姨娘。
于是乎,她哭得更厉害了。
门被一脚踹开了,一个男子地声音恶狠狠地说到,“哭什么哭,你家家主裴崇琛那个老家伙还没入土呢,你就开始嚎了,这么赶着尽孝?”
突如其来闯入的三人,让裴莹莹登时止住了哭嚎,喉间却不受控制地抽噎着。
她那被泪痕破碎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畏怯,双目瞪得很大,过了几弹指也无法镇静眨眼,瞳孔也不受控制地急速收缩起来。
看不清三个人的模样,唯有中间身量最高拔那人两侧有微弱的灯光。裴莹莹却分明能感受到,三人便是静静伫立在原地,周身也在散发着不好惹的狠戾气场。
会不会是丹阳郡主或者秦卿晚派来灭自己口的。
她被这个突发奇想吓得怔了下,而后一个自脊背开始,快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寒颤害她周身开始急剧地颤抖起来。
隔得很远,裴昀也能依稀听间裴莹莹上牙打下牙的声音。
极其不屑地瞥了眼正朝着他磕了几个响头的裴莹莹,裴昀嘴唇一弯,缓缓朝她走了去。
“都不先看看我是谁,就急着求饶?”
“这便是去道观寺庙请愿也讲究拜对神”裴昀冷笑,“这拜错了神可是和信错人一般,都要承受苦痛的后果的。”冰冷的尾音收的异常决绝。
裴昀的话简直是一阵见血,直直戳中了裴莹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怔怔然停下了磕头的动作,跪坐在地上,耷拉着头,垂着肩,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
“抬起头来!”裴昀的话语间不夹杂着任何的情绪,但分明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丝丝寒意。
拨开覆在面上结块的乱发,借着幽凉的月光,裴莹莹这才将来人看清楚。
裴裴昀?
她愣愣地将目光凝在裴昀无波无澜的清冷面容上,手指抵在唇角,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是因为太过于诧异了。
不可能不可能
裴昀怎么会?他怎么可能自己单行。
明明明明,立春那日的裴氏一族的家宴上,她曾远远地打量过裴昀,那个时候他还坐在轮椅上,腿上尚且搭着一块甚厚的波斯绒毯。
“不可能什么?嗯?”
凤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裴莹莹的反应,而后裴昀将袍子一撩,单膝蹲了下来。
他偏着头看向裴莹莹,“很惊讶?”
裴昀那双如陈潭古井般深沉地黑眸,便是不加任何的语言赘述,也在替他释放着阴鸷冷漠的信号。
裴莹莹迟钝地手足无措的反应太正常不过,但她紧咬地快要出血的嘴唇却也是在做回答了。
是的,她当然惊讶。
垂眸悠闲地转动着手间的碧玺佛珠,裴昀微蹙的眉宇间掖藏着冷戾。
“我猜你想用你今夜看到的作威胁,反正有朝一日你出去了总会用得上的。后面便会让我无所不尽其极替你找些法子洗脱马球会上的桃色绯闻,顺便呢,再借我的手将脏水往秦卿晚身上泼,以及报复丹阳郡主”
听见裴莹莹粗重的喘息几乎滞了一刹,裴昀手间转动的佛珠也顺之一顿。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张开的嘴唇,以及适时止住的颤抖,无一不在说明裴昀说中了她心头的想法。
“你也真敢想?”裴昀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遭裴昀这么冷冷一看,裴莹莹垂下头,将下巴磕在膝盖上,避开裴昀的目光,却是将自己圈地更紧了。
“且就先不说你是不是能活着出去,就算你说出去谁信?”裴昀的嘴唇淡淡向上一扬,“一个被当朝圣手傅太医断言过会终身靠轮椅代步的人,会有可能好起来吗?”
“郎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求求你我姨娘说你很善良的,你定不忍心杀我的对吧。”
“郎君郎君,你要想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只要你让我活着我姨娘不能没有我的。”
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抽着耳光,裴莹莹哆嗦地语无伦次。
许是觉得她聒噪,裴昀将手交负在腰间,转过身去,抬头看向薄雾间月晕朦胧的月亮。
“郎君,再任她这么胡来,一会当是要抽过去了,到时候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跃金提醒到。
裴昀看向他,而后吩咐到,“去给我抬条杌子来。”
撩起袍子,稳坐在凳子上后,裴昀面色淡漠地看向已然哭得满脸涕泪的裴莹莹。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先是一怔,裴莹莹湿润的双目里而后便迅速点起了光亮。
裴昀的话,似乎让她触碰到了希望。
她跪在地上,双腿搓着地面朝裴昀靠近。
“谢郎君垂怜,谢郎君垂怜”裴莹莹大力地以头抢地。
靴间将裴莹莹的下巴钩住,止住了她疯狂磕头的动作,而后在她肩头一踢。
同时,裴昀幽深如海的黑眸矜傲地扫过她,便将头偏向一侧。
“离我远些。”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裴莹莹识趣地朝后退了些。
“我先提醒你,本郎君不喜欢听废话,可仔细想好了再说。”
裴莹莹沉吟了很久也未开口,她不知从何说起。
“郎君,可有什么想问的,儿如实回答便是。”
“好。”裴昀却未直接开始问话,而后信手打了个响指。
浮光提着一只红木食盒走了来。
他将红木食盒朝裴莹莹跟前用力一掷,便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这是?”裴莹莹心头翻涌起一阵诡异的不安。
裴昀会不会毒死自己。
毕竟他心狠手辣早便不是传闻。
“不吃点怎么有力气说?”裴昀挑眉看向她。
喉间一咽,裴莹莹颤抖着手将信将疑地揭开了红木食盒。
却是有些意外。
红木食盒的中央就只只摆放着一碗猪油拌饭。
早便是凉透了的酱油赤色的猪油拌饭面上凝出了白色的猪油块,面上撒着发黄的葱花,碗边上还有几只焉瘪瘪的青菜,同样是冷凝出了油,隐约还可以看的见些肉腥子。
管不得这么多了。
双眼放光,裴莹莹发疯一般将碗给捧了过来,放在眼下打量半刹后,发疯似地用筷子往嘴里喂去,不会便风卷残云,吃得个干干净净。
抹了把嘴,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面前一直有无形地压迫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碗放下。
“郎君,我吃饱了。”
“嗯不用给我说。”裴昀很久后才缓缓回复到。
“我方才思索了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前提是你要事无巨细地实话实说。如此,你也不算太过亏损。”
交易?
听起来似乎存在公平的一个词,从裴昀口间说出,似乎登时便有了偏向。
“你尽管说,我自由料断,若是我发现你说了半句假话,可仔细你的舌头,还有你惦记的那位姨娘”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之色,裴昀的话音里透露着丝丝刺骨的寒凉,“你不会质疑我没有插手裴氏旁支家事的能力的。”
“但凭郎君吩咐。”
“只要你交代出丹阳郡主以及秦卿晚与此事的关系,我可保你无患,并且你心切的郭姨娘待你日后嫁去播州后也会随行在你身边。除此外,你与沈二间的纠葛也会一笔勾销。”
裴昀很有自信自己开出的挑拣对于裴莹莹来说是相当诱人的,但是他却万莫未料想到,她却是迟疑了。
裴莹莹退缩了,她满口准备好答应的话却因为丹阳郡主的名号凝固在了嘴边。
她晓得裴昀此人藏锋拙都是极厉害的,但丹阳郡主亦是狠角色。
裴莹莹开始陷入了纠结。
--
金鸡破晓,暂新的第二天到来的时候,裴莹莹手上的镣铐已全然褪尽。
她活动着酸僵的手腕,愣愣地凝着裴昀清瘦而孤拔的远去背影,直到门牖阖拢收起了屋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她终究是做出了选择。
经一夜的深沉斟酌,她算是明白了。
自己是被人用刀使。
正中了裴昀的软肋。
他可算是将自己几年如一日的隐忍和伪装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