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木兰
月黑风高,双影疾行。
前者似柳絮轻起随风远飘,后者则中规中矩稳重奔走。
冬月自阴云间露出一隅弧度,在屋檐上洒下微弱光华。
夜寒霜露重,非是独行人。
金欢看着眼前轻盈飞跃的文犀,在惊叹她绝妙轻功的同时,不免生出几分同类相惜之感。
二人一路奔至一处大宅院,双双对视一眼,默契地往不同方向跑开。
金欢在房顶上悄然移动,一掀瓦片便看见一个美娇娘窝在一肥胖男人怀里,叫声千娇百媚百转千回……
金欢毕竟尚未出阁,看得面上一阵羞臊,赶快合上瓦片逃开。
在宅院另一侧,文犀勾住檐边倒挂下来,只轻轻撬动便开了窗,柔软灵活的身体如游蛇一般滑了进去。
一番探查之后,二人在附近的树林会和。
金欢率先爬上树坐着,文犀在树下望了望她,足尖一点也飞身上去,坐在金欢身侧。
文犀环顾四周,觉得二人无非坐得高了一些,四下所见都是枝叶团簇,无甚景观可看。
金欢坐在树上晃着双腿,抬头感受着穿林拂面的风,似是为终于坐下来而长舒了一口气,道:“这边丰林县丞叫鲍会甲,除了正妻还有四房小妾,现在宅子里还住有两个儿子和五个女儿。”
想起掀瓦片看到的景象,金欢不由得一阵恶寒,她在夜色中皱了皱眉头:“县丞的俸禄也就月谷三十斛,怎么养得起如此……如此人丁兴旺的家庭,还过得这么铺张。恐怕他不只是搜刮百姓,他这地位若是受贿也不至于……怕是贪了上面拨下来的钱粮。”
文犀道:“我看过账本了,你说的不错。”
金欢看向文犀,语气掺了一瞬的惊讶:“……真的假的,你……”
文犀道:“真账假账都看了,入账记载颇为模糊,却笔笔是巨款。”
金欢收回惊讶的情绪,似乎有所触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文犀望向她,轻声问候一句:“怎么了?”
金欢撇撇嘴,脚下晃得更加烦躁:“江湖事江湖了,若只是搜刮民脂民膏,我便一揍了之,可我最烦的就是牵扯到官府朝堂,这背后牵一发动全身,没那么容易解决。”
文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今天我们能打跑一次官差,可今后他们仍在这里作威作福,便需要更大的官将这窝蛇鼠打尽,却恨如今官官相护、蠹虫遍布,百姓难以遇见真正清廉的高官,往往求告无门。”
文犀沉默良久,只是道了一声:“……金女侠颇有见地。”
金欢却轻快一笑:“不过,我见你们似乎个个大有来头,这丰林县的事我倒不担心了,等你们回去自然能解决。”
文犀反问:“女侠仪态不俗,可是名门千金,遇到此等情况为何不告知家中?”
“我不能回去,”金欢的语气落寞下来,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爹……是个武官,我娘是名门闺秀,我虽自幼习武,却家教甚严,如今好不容易能逃出来,即便漂泊艰难了些,可总比在深宅畅快许多。”
文犀沉吟片刻,担忧问道:“出门在外,你的爹娘不会担心吗?”
“啊哈哈,他们早就知道我会跑了……”金欢话锋一转,歪头看向文犀,“话说,方才我便看你轻功了得,却不想你连翻人家账房都轻车熟路,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和我切磋两招如何?”
文犀道:“自是奉陪。”
枝叶哗啦作响,犹如大雨倾盆洗地,激荡了整个林间。
两抹快影在树梢间飞跃,在月色下似是惊掠的黑蝶,身形看似纤弱,却处处透着柔韧的力量。
文犀转身躲过:“央云山的身法,你是央云弟子?”
金欢再出疾拳:“你的身法我闻所未闻,你是独门暗卫?”
二人打得酣畅淋漓,在收势之时,忽而相视一笑。
寒风簌簌,衣袍猎猎。
金欢大笑:“我真想交了你这个朋友,可我身在江湖四海为家,也不知下次与你比武又待何时。”
文犀轻叹:“有缘自会再见。”
金欢和文犀在客房前分别。
“和你比武真畅快,下次再见面一定要再比一次啊……”金欢打了个呵欠,跟文犀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回了自己的房间。文犀也不多停留,她辗转上楼,却在走廊的护栏边看到了江合。
文犀知道此处难免有闲人眼杂,便只是行了一个揖礼,轻声道:“问大人安。
江合淡淡“嗯”了一声,便问道:“和金姑娘相处,可有收获?”
文犀顿了片刻,缓缓道:“金女侠心系百姓、侠肝义胆。”
江合轻笑:“你倒是惜字如金。”
说罢,江合便动身离开,文犀再次微微躬身作揖。
“可这吐字也要反复思量,想想吐的是金……”江合缓缓走过她身侧,犹如一朵无痕的云,语气却刹那沉了下去,“……还是毒。”
文犀身形微微一僵,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声:“……是。”
半片残月当空,此夜注定难眠。
“主子,您该起身了。”
邹妍长长地“嗯”了一声,旋即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神色一片茫然。
文犀为她端来洗脸的热水和帕子,放在床边的脸盆架上,又道:“早膳已经放在您桌边了,江大人吩咐过,今日我们要早些出发,傍晚就能到琚州郊野。”
邹妍“嗯”了一声,慢吞吞下床梳洗。
文犀关门退下之后,在房门口踟蹰一阵,还是下楼走到客栈前台:“请问,那位地字二号房的姑娘可有起身?”
伙计忙道:“那位姑娘没叫早点也没来退房,许是还没起身。”
文犀沉吟片刻,从发间摸下一支银簪。
她身为暗卫,装扮素来从简,近些日子陪邹妍出行要遮掩身份,这才稍微打扮了一下,可即便如此,她发间这支装饰用的银簪还是过于朴素,只在簪头雕了一只造型简单的青鸟。
照胆恰好此时下楼,便见文犀站在柜台前正递出一支银簪。
“若那位姑娘来退房,请帮我将这只青鸟簪给她,”文犀欲言又止,想了想又继续道,“这位姑娘颇合我眼缘,我以此簪作见面礼,请她务必收下。”
照胆听着一愣,忽然匆匆下楼跑出客栈,火急火燎,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在他身后的魏朝一看照胆跑开,刚想出声叫住,突然“吱呀”一声,身侧的房门打开了。
邹妍已经梳洗完毕,刚开门便对上魏朝,二人具是一愣,邹妍先笑着道了一声:“早啊。”
说着,她又看了看楼下:“跑得这么快,你们有急事?”
魏朝摇摇头:“不必管他,陛……您可准备好了?还请稍坐片刻,我去将马车驾过来。”
一行人整装待发,江合在马车里将邹妍未理整齐的发重新束起,魏朝也把照胆的行囊放到车里,守在马车边不断往前方张望,许久才见转角处跑来一个人影。
照胆一路狂奔来到车边,将怀中一支银簪递进车窗里。
他紧张得只是悄悄探进簪子,不敢将手也伸进去,嘴上也有些磕巴:“文犀、文犀姑娘……这个给你,戴上好看。”
车里的邹妍小声“wow”了一句,她瞧着照胆怯怯探进来的那支簪子,虽然样式简单,但簪头用白玉雕刻了一朵木兰,看着更为清新雅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照胆是什么心思。
“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邹妍轻声喃喃,又问向文犀,“文犀,此簪倒是配你,只是不知你作何想法?”
文犀看向邹妍身侧的江合,江合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文犀便垂了眼眸,默默接过了簪子,放在掌心端详一阵,而后簪进了自己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