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戌时两鞭父子过,月夜一吻两心知
“跪下!”
临近戌时,方长客兄妹二人终于回到了方家,甫一进门刚将手中白狐交于宁伯尚来不及叮嘱几句就被迎面而来的方知默抓个正着,跟着怒气冲冲的父亲来到祠堂,二人暗道不妙,看来此次终是难逃一劫。
扑通!
方长客倒也知趣,什么话都还未说,直接跪在了祠堂门外,接着语气极为平淡眼神坚毅的说道:“父亲,是孩儿擅自做主带乐儿去的茅山,也是我保护不周才使乐儿受伤,还请父亲责罚。只是乐儿有伤在身,还请父亲容孩儿代为受罚。”方知默眼见儿子如此,本就因赵万山威胁而异常担忧烦闷的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好一个敢作敢当。宁伯!”
“老爷,少爷他也是好意,只是想为姜姑娘送上一份生辰贺礼,老爷您……这家法可不敢轻用啊。”蓝色外袍下的宁伯此时也是着急,这少爷打小就是这么个脾气,您服个软,老爷气消了不就什么都好了,可偏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承认。唉~这爷仨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爹~”
站在一旁的方长乐此刻撒起了娇,一把抱住了父亲,仰起头一张小脸满是委屈,一双噙满水雾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随时都会掉落几颗珍珠一般。饶是方知默此刻满心的怒火,却也是无从发泄。只得继续冷着脸说:“乐儿,你也跪下!”
“爹,我……”方长乐还欲再说,却已被父亲一把拎起,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然跪在了方长客的身边。只得连忙望向宁伯,长着小嘴以口型向他传递着某种消息,而宁伯也是心领神会,默默地她点了点头。
“宁伯,还不快去拿家法。”方知默向宁伯说道。宁伯此刻也是极为忧虑,心道,夫人和姜姑娘怎么还没到啊!老奴我可不敢违逆老爷啊。
“是,老爷”
无奈,宁伯只得应下,转身走向祠堂供桌前,面对众多灵位,深深施了一礼,尔后拿起供桌上摆放的一杆约五尺长的鞭子。此鞭乃先皇见方家家规森严且护佑大明江山有功用以褒奖之物,此后便成了方家管教子孙的利器。
宁伯拿起鞭子走到方知默跟前,弯腰递上,方知默刚随手抄起,只听见乐儿大叫一声:“爹!”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方知默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可对于这小丫头也是颇为无奈。只得以言语威慑。
“爹,要打你就先打我,我哥本来不愿去的,是我求他的。所以,您就打乐儿好了。”方长乐眼见撒娇无用,只得主动认错,她不相信爹爹真的会打她,既然不打她那自然也不能打哥哥了,只要等到姜姐姐和娘来就没事了。
“好,你既认了,那就先罚你就是。”方知默此次也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动用刑罚。说罢竟直接挥动鞭子,猛地一鞭抽下。方长乐也没想到这次爹爹居然真的要动刑,一时反应停了半拍,等醒悟过来鞭子已然抽下,吓得她大叫一声:“哥”
啪!
一鞭打下,方长乐连忙睁开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却不觉得疼痛,刚想爹爹果然还是心疼自己,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哥哥挡在了自己身前,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唯有眼神依旧坚毅,再向后看去背后衣衫已然破碎,背上皮肉翻飞,鲜血直流,红的烫眼,烫的方长乐眼眶通红,眼泪瞬间如断线玉珠一般,扑簌簌落下。
“哥!”方长乐亦是从小娇惯,那里受过打,此刻见爹爹动手又见哥哥替自己挡罚,早已是哭的泣不成声,哪里还有分寸,竟忽的站起猛地一把将方知默推得向后连退三步。
“好好好”方知默眼见女儿如此气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再次扬鞭向方长乐抽下,却是再次打在了方长客的身上。这一鞭含恨而出,力道远大前次,竟直接将方长客打得跪倒在地,口中鲜血直吐。已经哭成泪人儿的方长乐连忙跪下,用手臂胡乱的为哥哥擦拭着嘴角。
“方伯伯”
正在方知默正欲打下第三鞭时,院内却是响起一句女声,宛如夜莺啼鸣,悦耳异常,来人正是姜家长女姜幼清。
众人看向院内,只见佳人一袭黄裳,青丝随风飘扬,柳眉微颦折人肠,眼波流转似含光,玉鼻高挺聚月芒,樱唇轻启银牙藏,款款漫步,步步瑶光,一时看得人痴迷其中,想来月中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是面色略白,似有病态,却更显其肤如白雪,我见犹怜。
眼见姜幼清来此,宁伯与方长乐均是松了一口气。
“方伯伯,方大哥与乐儿都是为了清儿的生辰才出府寻宝,更是惹得乐儿受伤,清儿实在是愧疚难当,要责罚还请方伯伯责罚清儿吧。”姜幼清缓步走到方知默身前,躬身施礼,“只请方伯伯念在方大哥与乐儿连日辛劳又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过他们。”
“是啊,老爷,少爷小姐也都是一片好意”宁伯此刻也从旁援声。
方知默今日本是有意发难,想到赵万山要自己带儿子前往西安府,定然有阴谋,因此才不得已重伤他,好以此为托,免得他前往西安。眼见效果已到,又有清儿与宁伯在旁说情,正好作罢。
“清儿既如此说,本次就饶了你二人,若有下次,必然重罚。”说罢,方知默将手中戒鞭交于宁伯,又对着宁伯小声道“叫夫人拿药给客儿敷上。”随后直接离开此地。
“孩儿多谢父亲宽恕。”方长客对着父亲背影艰难叩首。乐儿正欲拉他起身,谁料他竟又吐了一口鲜血,吓得院中三人俱是一惊。宁伯慌忙将他背起,四人直奔方长客住所“竹心阁”而去。
四人走后,祠堂外的竹林之间,缓缓走出两道人影,赫然是刚刚已经离开的方知默与早已到来的罗若兰。
“知默,你下手也太重了,把客儿打成这个样子。稍稍做个样子也就罢了,你还真的下死手啊!”罗若兰率先开口,望着四人远去背影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责备与满满的心疼。
“夫人,这也别无他法,赵万山可派人监视着我们,若不狠打如何满的过他。”接着他话锋一转面色凝重道“孙前辈今日可曾来信?”他话中所指孙前辈正是今日茅山上那孙姓老者正是大明帝师————孙承宗!
“前辈来信,今夜丑时到此。”罗若兰却是仍旧不免面露忧色“孙前辈当真能保清儿平安?魏阉当道,孙前辈也已退隐,这些锦衣卫还能卖于前辈面子吗?”
“难说啊……夫人,回去吧。”
五月间的常州府多风雨,方才还月明星稀,眼下便已乌云罩月风四起,怕是有暴雨将至。
竹心阁内,方长客赤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鲜血直流,早已染红了整个背部,可脸色却由刚刚的煞白转为通红,仿佛也被背上鲜血染了一般。模糊间可见背上有不少鞭痕,虽已痊愈却仍是触目惊心。由于方长客生性孤僻,不喜仆从侍奉左右,因此便撤了竹心阁内所有丫鬟仆从,所以此时便只能是方长乐手慢脚乱的翻找着纱布,眼泪仍旧止不住的流,俨然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好了,乐儿,再哭可就长不得你姜姐姐这般美了。”方长客眼见妹妹如此着急,也是不免调笑起来以示自己并无大碍。
嘶~
“呸,都伤成这样了还这般油腔滑调,早知便等方伯伯多打几下我再出现了。”
方长客本意是逗一下乐儿,可听在眼前的姜幼清耳中,倒是觉得他是在调笑她,不免脸颊一红,这一分神上药之际也不免下手重了点,可这一下倒是让方长客疼的是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姜姐姐,你轻点儿嘛。”还未等方长客讨饶,方长乐却是不愿意了,小手一抹泪珠,倒是向姜幼清说起了情。
“好啦,我知道啦。乐儿,你去打盆热水来,为你哥擦拭一下血迹。再把纱布缠上休养几日就没事了。”姜幼清手中上药,口中安排,倒是极为有条不紊。不过倒也难怪,俗语说“久病自成医”她自生下已然病了十六年,又拜当世名医洛紫衣为师,早已成了名噪一时的医者,这等皮外伤自是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等姜幼清说完,方长乐便一溜烟的跑出屋外,还大喊着“哥,我马上就回来。”
而宁伯早已离去为少爷拿白狐去了,屋内两人俱是摇头一笑,方长客道“乐儿当真是小孩子,不知何时才能长大啊。”
“是啊。”姜幼清应了一句。两人再也无话,屋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多少显得有几分尴尬。姜幼清便埋头只顾上药,只是脸颊却再次红了起来。而方长客却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怎地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呢?真是无用!
“清儿”
“方大哥”
沉默良久,两人竟在同时开口说了话,好巧不巧。
“你说”
“你先说”
这两句话一出,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面色俱是绯红,尤其姜幼清,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简直要滴出血来一般,为防被方长客发现窘境便只顾埋头上药,却未注意到在同一个地方她已然洒下近半瓶药粉。
“清儿”方长客终于不再沉默,可开口之后竟忘记自己刚要说些什么,只得现编“我和乐儿今天在句曲山捉了一只白狐……送给你……作你十六岁生辰贺礼。”
“嗯,宁伯已经告诉我了。”姜幼清缓缓点头。听及至此,方长客在心里只怪宁伯嘴快,怎么就提前告诉清儿了,却是忘了,若非宁伯通知,他又岂能从父亲手下逃掉。
而后二人再度无话,只有脸色是越来越红。
“少爷,白狐我给您拿来了,放在何处啊?”
恰在此时,宁伯手提关着白狐的笼子推门走入,打破了这尴尬至极的局面,方长客此时心中宁伯简直比观世音菩萨还要慈祥,早已忘了方才还在责怪他。
“哦,宁伯,放在那张桌上就行。”方长客连忙回答。
“哎呀,少爷,您这脸色怎地如此红,莫不是染了风寒,还有姜姑娘也是,怎么比少爷还要红,难不成也染了风寒?老奴还是给你们熬些姜汤祛祛寒吧。”宁伯放下白狐刚走进床边看到他二人脸色便吓了一跳。闻听这话,姜幼清连忙起身在宁伯满脸诧异之中跑出了房门,再待下去她怕是要无地自容了。
“啊呀,宁伯,我们没事,您快去忙您的吧。”此时在方长客心中宁伯显然又成了罪人,简直想把他的胡子在嘴上打个结,不要让他再开口。
“少爷,那老奴就先离开了,有事您喊老奴就成,老奴今夜就守在您院里。”宁伯看他已无大碍,便退了出去。
待宁伯走后,姜幼清走了进来,此刻面色已恢复如常的她坐于桌前端详起了笼中的白狐,想来在笼中折腾了一天,这白狐必然累坏了,此刻已经睡着。看着这只白狐,姜幼清此刻仿佛明白了那帝王痴情,只为一人是何原因了,若妲己真是狐妖,那简直是太美了。
“方大哥,谢谢你。”
姜幼清起身,走向床边,慢慢弯腰,在方长客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竟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方长客整个人都呆住了,宛如不会动了一般,接着整个身体犹如炸了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涌进了头部,涌进了那一吻所在。时间也好似静止了一般,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连空气仿佛都变成了粉色。
直到……
“哥,水我打来了。娘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