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知道取什么标题
晴光潋滟。
贺峥任劳任怨地推着秦尤往车停的方向走,下了教堂的三道阶梯又附在她耳边笑嘻嘻地问:“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是不是很感动啊。”
贺峥亲她一口:“感动的不得了。”
他将秦尤抱上车,把轮椅丢去了后座,开着车稍微正色道:“红妈不相信我们可以理解,毕竟出了这档子事…南区分局那帮饭桶,真不知道领那工资是干嘛用的…”
秦尤阴阳怪气的:“你不是南区的老大吗?不是最关心南区大街小巷吗?事情发生了这么久,还这么血腥,你就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贺峥叹道:“主要是卡在□□火拼那个点上,那会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乱的很,彭斯那都忙不过来了,再加上就像红妈她自己说的…”
秦尤:“流浪儿确实不引人注意。”
贺峥点点头:“是啊,起先只是失踪,尸体慢慢地才浮出水面。流浪儿失踪…说难听点,真的没人会发现。”
秦尤想了想,问起另外一件事:“你对彭斯这个人知道多少?”
“差不多全部吧。没干警察之前就认识他了。”
“怪不得你这么信任他。”
贺峥哂笑:“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在这种勾当上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就像你讲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呢?所以你放心,我会多留个心眼的。”
秦尤读懂了他字里行间的深意:“彭斯那有你的人?”
贺峥不置可否。
秦尤了然了,狗改不了吃屎地讥诮挖苦道:“这是碟中谍,无间道?”
贺峥伸出手,跟逗猫似的挠了下她下巴,笑说:“是不是很刺激?”
“无聊。”
“哎秦律师,我们警局发不起你的薪水怎么办?”
“谁说我要入驻你们警局联合破案了?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少扯上我。”
“那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我最喜欢你了。”
秦尤笑眯眯的:“好啊,一天十万,日结。”
贺峥瞄她:“日…结?”
“……”
贺峥笑闹着逗了她一会儿才正经道:“其实红妈说的对,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又不肯让我们直接跟那些受害的孩子接触,好在有连晞的录音,先一步步来吧,我倒要看看对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队刑侦人正窝在会议室分析一桩经典犯罪案例——他们经常会拿国内外著名案例研究琢磨,多深入了解不同的犯罪行为和结构,探讨出来的东西兴许会对当下的案件有所帮助。
抬眼扫见贺队推着大名鼎鼎的“头号公敌”进来,一队人赶忙收起桌面上乱七八糟的卷宗,关掉展示的大银幕,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似乎生怕被头号公敌瞧见些什么机密。
秦尤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着,我杀你们全家了?看你们都紧张成什么样了。”
队员们平时可以拿她跟贺队开玩笑,但涉及到案子绝不含糊,当下闻言也都板着正儿八经的脸一动不动。
“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去哪儿了…”秦尤诶声叹气,看向贺峥说:“你的队友不喜欢我呢,怎么办。”
贺峥捏了下她脸颊笑说:“我喜欢就行。”
刑侦队:“……”
他又冲大伙儿道:“就当她是特别顾问吧,先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听录音。”
他将文件袋推至桌面中央。
队员们面面相觑:“…特别顾问?”
秦尤微笑:“对,就是我。如果在座各位有什么法律问题,欢迎前来咨询,打个折,一个小时一万,谢绝还价。”
队员们:“……”
“愣着干什么?”贺峥打了个响指催促道:“时间不等人,赶紧干活,别傻站着了。”
贺队都发话了,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同仇敌忾?遂纷纷放下戒惕和防备,动手分发着录音带。
不比其他人,郝诚实对她还是比较慷慨热情的,他瞅着她端坐在轮椅上,膝盖还鼓鼓的,关怀备至地问:“秦律师,你膝盖怎么啦?”
对面的贾乙丙闻言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窃笑说:“贺队也真是的,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秦尤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贺峥抬手就朝他砸了个黑板擦,笑骂道:“你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干活。”
一伙人嬉皮笑脸,在八卦的趣味中戴上耳机点开播放。
贺峥跟她咬耳朵:“别理他们,混不正经的。”
秦尤莞尔:“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贺峥笑得像头开花的大蒜。
根据彭老师提供的情报,一开始是皮色的勾当,愈演愈烈闹出了人命,这很符合犯罪行为的正常发展,到特定的模式往往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这有个很明显的问题,因为是团伙作案,所以不能够确定玩虐杀的这位具体是在数次犯罪中滋养出来的,还是中途便惨绝人寰地为这桩皮色的勾当增添一层腥风血雨。
整合他们和连晞初步统计的数据,被抓走的流浪儿共有53名,已知死亡5名,失踪32名,回来16名——都是些年龄相对来说比较大的,而这回来的16名里,愿意配合接受询问的只有7个。
这个数据肯定是不完善的,他们都还不够深入了解,兴许真实数据远超想象。
但人海战术的走访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依照7通录音先揪出中间人和犯罪人。
“别害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可以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情况…我不知道…不知道…”
“小菲,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人再来抓你了。如果你愿意讲讲,我们一定都很感激。”
“…你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
“晚上…收容所关门了,我没赶上,就去了桥洞底下…后来有个人,丢了份盒饭给我…”
“那个人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
“太黑了…没看太清楚,是寸头,矮矮的,瘦瘦的,镶了颗金牙。”
“你吃了他给的盒饭?”
“嗯…吃完就…不知道,晕过去了,再醒来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就跟我们平时去的水泥厂一样…我身上衣服都换了,白色的连衣裙,好像还洗过澡…再然后,有个戴面具的人把我拖去了一个很大的屋子…”
“什么样的面具?”
“我形容不上来…白色的,跟人皮一样,很奇怪…”
“拖走你的人就是…”
“…不是,他只是把我们带到那个很大的屋子里面,有好多…我看见了美味和喜儿,再然后就是那群人了…一样的面具,他们在挑选我们,挑完就…”
“有多少个人?”
“六七个的样子…穿浴袍。”
“先喝口水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如果想抓到坏人们,我们就需要更多更详细的信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阵抽噎的哭声,半晌才接着道:“…他把我带去了一个小房间,脱我的衣服,我想走,他就打我…还用、还用链子锁住我的手脚,让我给他…”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不哭啊,不哭。”
播放键又摁下——
“你今年15周岁?”
“对啊,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这样吧,给我100块,我就告诉你。”
“可以说了吗?”
“嘻嘻,当然啦,和她们比起来我可能比较幸运,碰到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头子,他两条腿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你知道吗?应该…30秒不到就完事了吧?哈哈哈哈,你真的应该看看他那幅喘得跟条老狗似的样子,太可怜了,他还随身带着药你知道吗?我估计不是壮阳用的,哈哈哈。”
“什么药?”
“看不懂,瓶子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英文,跟火星语似的,那种橙色,橙色的瓶子,还有个脑髓一样的图案,反正看不懂。”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啊…太多了,上了年纪的老头就爱唠唠叨叨,啰嗦死了,他一直在跟我谈论圣经你知道吗?想给我传教呢,我猜他应该是个什么老掉牙的神甫之类的。”
“他没有把面具摘下来过吗?”
“没有。”
“你也没想着去看看这个侵犯你的人是谁?”
“侵犯?不是侵犯啊,他们给了我钱,这大概是我赚的最容易的一笔了。如果碰到的都是那老头,我求之不得呢,30秒,换3千,嘻嘻嘻…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如果你是我,你压根就活不到现在。”
“你叫喜儿是吗?”
“对。”
“你说你碰到的那个没有侵犯你?”
“没有,他就是一直在看。”
“看…?”
“…看我和初五…,他强迫我和初五…做给他看。初五不愿意,被他打了,一直用枪逼他…”
“初五是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
“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样,或者说是能引起你注意的地方吗?”
“没了…他就是不停地叫用力点,面对着他…不,他在抽雪茄。”
“他用什么殴打你?”
“鞭、鞭子。”
“他说过什么、和你交流过吗?”
“没有,我一直在哭,在求他,但他压根就不听,我很害怕,嗓子都哭哑了,最后怎么昏过去的,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他喊了句什么,像外语的口号,我听不明白…”
“他的身高样貌呢?身上有没有什么纹身或者胎记之类的东西?”
“…不算高,有点胖,他一直穿着衣服看不见,但他…我记起来了,他胸口的位置好像是有个纹身,不过图案很奇怪,也没看到全部的样子,好像是一只眼睛,黑色的眼睛。”
录音一直在耳机里播放,7卷其实不多,但每卷时间都比较长,大抵是连晞怕漏掉点什么,所以从头到尾都录下来了,孩子们的哭诉,中间的缓和与安抚,一字不漏。
收听更是得仔细,毕竟每一句坦诚陈述的话语,字里行间兴许都包含着种种前因后果蛛丝马迹。
而这录音带不比寻常,它是血与泪的凝结,惨绿年华的回忆,哀毁骨立的痛苦。
10来岁左右的孩童们声线都还很稚嫩青涩,也就越显得她们的哭泣锥心泣血凄入肝脾。
几名刑侦队员脸上如出一辙的深恶痛绝。
卫君澜不着痕迹地揩了下眼角,贾乙丙骂骂咧咧地撂下耳机,紧握拳头大骂了几声畜生之后,又满腔愤慨地坐回原位。
小菜鸟郝诚实更是丢脸地哭成了泪人儿,接二连三地抽着纸巾抹眼泪,抽抽搭搭道:“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一出怎么说也会令人呕心抽肠黯然销魂,但秦尤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内心只嗤之以鼻,甚至还有点想笑。
本着种观察统计的心态,她视线一转又看向他们的队长,贺峥当然不会哭,他也没有骂,只眉头紧锁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常人都会与痛苦共情,这是本能的同理心,并不代表着多崇高和善良。
难得的是一个人在见识过数不胜数又千奇百怪、人心也好社会也罢的黑暗面后,还能纯真的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崇高。
这种情怀谓之悲悯,世上最温柔也最具有震撼力的东西。
秦尤自诩自己的神经结构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但她觉得贺峥骨子里一定是个很悲悯的人,不然他为什么要去打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争?
当然,也不是说他悲悯到浑身蹦舍利子,他这人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表面上哪能看得出悲悯?是全都砌在了骨头缝里,不经意间就会散出道荣光来。
秦尤有时候也挺奇怪,他干了这么多年刑警,特别还是从腥风血雨的南区出来的,见识过的形形色色魑魅魍魉估计比她吃过的饭还多,那他是怎么做到热情始终初心如故的?
天才与疯子,执法与犯罪,不过一线之隔,他真的就没有邪念横生的时候吗?这么多人性的黑暗面,就不会把他意志给拖垮吗?
想想看,一个悲悯的人,每天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凄惨,承载着芸芸众生的痛苦,对痛苦无能为力时更是痛上加痛,这万管齐下,得是多大的心理压力啊。
不,已经不能说是压力,而是种折磨和摧残了。
反正她是不会想拥有这种共情的能力,对自己内耗太大,注定会活得既辛苦又多愁善感。
可贺峥好像不会,他那人哪能找到一点多愁善感的影子啊,脸皮比城墙还厚,给点阳光就能乐颠颠的,有时候简直叫人分不清他的悲悯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归根结底,能共情地悲悯,又能保证自己不被损耗,类似于善良,但是会残忍的善良,这般人格,不正是种所向披靡的强大么?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贺峥当然有,特别是在跟她交锋的时候,犯罪的邪念简直滋生到了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