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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讼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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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所里人还没来齐,有那么一两个因为加班太晚索性直接在所里过夜的,都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郝诚实同志就像枚吃了兴奋剂的导/弹,发射到贺峥身边,将几页文件啪一声砸下,激动道:“贺队!查到了!”

    贺峥刚咽下一口豆浆,猛地被他这么咋咋呼呼的一惊,险些给呛死。

    十分想骂娘,不过看在这小子这么积极的份上,他强忍住了,劝道:“你小点声,他们还睡觉呢。查到什么了?”

    郝诚实眼睛锃亮:“乔乔!”

    贺峥摆出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和你猜测的差不多,乔乔戴的那枚耳扣就是许敬山送的!这限量款买家统共就那么几个,梵克那边给了我一个名单,你猜我看到了谁?”

    贺峥:“……”

    贺峥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又因为案子,心里正窝着团没耐性的火,听他如此二百五的故弄玄虚,着实想赏他一记棒槌。

    但兴许是顾忌那份初生牛犊般的如火热情,他竟按捺住了,捏着眉心配合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卖关子:“看到了谁?不会是许敬山吧?”

    郝诚实是自入队以来第一次接触凶杀案,简直比中□□还要激动,他高兴地忘乎所以,压根没留意到贺队那想吃人的眼神,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不,是他的秘书!”

    贺峥:“……”

    贺峥终于忍不住了,凉飕飕地道:“你就直接切重点吧。”

    “得嘞!”郝诚实清清嗓子,三好学生演讲似的说道:“乔乔出身于南区的贫民窟,穷得叮当响——”

    听到这贺峥突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也穷得叮当响。

    “福利院长大的,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七岁的弟弟相依为命。她弟弟得了恶性骨肿瘤,可惜上个月因为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死了,呐,我在福利院拍下的她弟弟的照片。”

    贺峥垂眸看去,正是那张合影里的小男孩。

    郝诚实说到这,脸色便由亢奋转为悲戚:“听医院的意思是钱没到位,手术一拖再拖,结果就…”

    贺峥眼皮微动,问:“耳扣什么时候买的?”

    郝诚实翻着文件:“2月17号。”

    贺峥唔了一声。

    郝诚实又猛地鬼叫:“我明白了!”

    毛头小子咋咋呼呼,贺队属实无奈:“明白什么了?”

    郝诚实一拍大腿,两眼放光:“说不定是乔乔杀的人呢!你想啊,许敬山为毛送人高奢礼物?他俩关系肯定不清不楚!现在是6月,耳扣2月买的,乔乔半年前去了许家工作,一去就被许敬山那个老色/批给盯上了!用送奢侈品这种手段把人给骗上了床!结果玩腻了又一脚把人踹开!乔乔求他帮忙出钱给弟弟治病,但这铁公鸡一毛不拔不管不顾!导致她弟弟死了,乔乔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郝诚实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一出八点档狗血伦/理剧,贺峥竟听得入神,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不知是无奈还是讥诮地低声道:“这要是让她知道了,铁定得高兴死…”

    郝诚实:“谁?”

    贺峥摇摇头:“没谁,还打听到点什么了?”

    郝诚实想了想:“有,昨天不是查到她还有个弟弟吗?我和澜姐就顺藤摸瓜摸下去,发现她弟弟死后骨灰一直存放在殡仪馆里,殡仪馆工作人员说也是因为没钱买不起墓地…诶,这得是多惨,死了都没地儿放。”

    郝诚实说着说着又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许敬山这老色/鬼!养情人都不知道花点钱吗!他要不那么抠抠搜搜,至于把自己命给搭进去?”

    贺峥啧一声,一巴掌糊向他脑袋:“没证据的事情别光凭自我臆测先入为主,客观,客观懂吗?”

    郝诚实被拍得有些讪讪。

    贺峥又用指骨扣了扣电脑屏幕,招呼他道:“过来看这个。”

    郝诚实凑过去,是勘察员现场拍摄的死亡部位照片,正侧后三面事无巨细,照片上一段脖颈豁然开着个大洞,猩红的血花涂满了咽喉。

    真真吓人。

    初出茅庐的小菜鸟郝诚实看了不过片刻,便颇为不自在地别开眼睛,贺峥倒了粒口香糖,边嚼边徐徐道:“许敬山死因是被人用海马刀的螺旋钻头从背后扎破动脉一击毙命,四个字形容,快、准、狠、稳。而且开酒用的螺旋钻头不长,长度比许敬山脖颈厚度是三比四,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会破喉而出,但这上面却是两面的创口。前面的喉结下方创口成狭小的弯月形,是钻头尖端,后面的颈四椎旁却是椭圆形的,大概连小部分刀柄都戳进去了。”

    “凶手手劲很大,这扎的一下又猛,看起来很冲动,不排除男性激/情犯罪。”

    “再看两面创口分布的水平位置,角度自上而下,许敬山一米八出头,乔乔才多高?一米五?那姑娘得搬个凳子踮起脚来杀才能造成这样的创口。”

    贺大队长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一旦吐出点金灿灿的象牙来,还真把郝诚实给震住了,他咂咂舌,又角度清奇地辩道:“万一他是坐着的呢?”

    贺峥凉凉地瞥他一眼:“坐哪儿?坐地上等着被宰?还是坐沙发上?你现场勘察的时候有从别的地方检验出血渍吗?难不成一刀下去他血都往地面喷?”

    郝诚实:“……”

    案发现场很干净,干净到什么程度呢?死者血液只集中在宽阔的地板上,像书房内别的什么地方通通都没沾边。

    郝诚实再反驳不出一星半点,心中只充满了对贺大队长五体投地的佩服之情,他竖起大拇指道:“一个字,牛!两个字,牛逼!贺队你教教我吧,赶明儿我也去破桩什么大案光宗耀祖!”

    贺峥本想说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多用心观察就好了,但被他马屁这么一拍,浑身臭屁又嘚瑟的尿性又跑出来了,他斜眼看着他很不要脸地笑说:“我就是福尔摩斯他爹,福尔摩斯贺峥,哎,离我远点啊,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郝诚实:“……”

    想起昨天目睹到的壁咚,郝诚实笑嘻嘻地说:“那对谁感兴趣?秦律师吗?”

    “去,别提她,老子嫌晦气。”贺峥摆摆手又说:“总而言之乔乔不大可能,真凶身高起码得一米六以上。”

    郝诚实嘀咕道:“那这样说来岂不是许东尼更符合?但我们之前…”

    贺峥不置可否,一边来回滚动着死者家属信息,一边说:“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许敬山社会关系网很复杂,好像人人都有动机,人人都是凶手,所以只能从犯罪行为特点上来——”

    他视线在一堆各色各样的照片迅速掠过,突然又顿了顿,倒放回其中一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中女人秋水似的一双眼睛,幽然道:“你说,如果一个女人发现了老公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搞,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郝诚实心惊:“你的意思是说…”

    “我出去一趟。”贺峥飞快拾掇好桌面文件,一并塞到他怀里,又指了指电脑屏幕吩咐道:“你继续筛选案发当晚的宾客名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异样,利益纠纷私情牵扯之类的,切记,一个都不能错漏。”

    贺峥平时不插科打诨耍流氓的时候,嗓音就压得很沉,有种磁性的质感,透着肃穆,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的同时,又多生出几分莫名的紧绷感来。

    郝诚实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贺峥离开后,他便跟个乖宝似的正襟危坐,挺直腰杆板平面孔,一幅外交官即将在联合国跟前发言的庄重架势。

    他仔细瞧着照片中的女人。

    那女人长着张温婉莹润的娇小脸庞,保养得当,岁月竟不留痕,皮肤平滑地没有一丝褶皱。

    那双笑眼又微弯,月牙似的,动人极了。

    郝诚实不禁心想:这样一个恬静的女人,会是杀人凶手么?

    “所以总结来说,本案的重点本案唯一的重点,在于一个掠食者,5月6日当晚,王九龙盯上了他的猎物。”

    控方律师宋鸣走到陪审员跟前,娓娓道述:“被害者亲自揭露了她所经历的一切。他打她,扇她巴掌,揪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衣服,没有任何感知,只是一个被欲/望冲昏头脑的野/兽

    我们将无法容忍,但是记住,任何人、任何人都可能遭遇暴力犯罪。”

    “本案清清楚楚,简单明了,一个男人,一个成年且体智健全的男人,引诱了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殴打她且性/侵她当然了,你们也许会问,她一个未成年女孩,为什么要去酒吧?为什么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这是她犯下的一个小小的过错,不可否认。”

    宋鸣语速很慢,字字铿锵有力,“但她就值得被这么对待吗?她就应该为此付出如此沉重又巨大的代价吗?她就得在如花一样年少的年纪,被人当做敝履一般强/暴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不这么认为。”

    台下的秦尤闻言,好整以暇地啧了一声:“口才挺好的,有长进。”

    交叉询问,秦尤理了理西装外套,缓缓走到证人席前。

    她身量本就修长高挑,配合天生自带的气场,无端叫人生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一见她靠近,原告徐欢欢身体就不自觉往后缩,目光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直视她。

    宋鸣给予了她一个坚定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她才恍若抓住救生筏一般,镇定了许多。

    秦尤手肘搭在证人席边缘,温声细语道:“徐小姐,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很不容易,所以我只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好吗?”

    徐欢欢看着她,点了点头。

    “徐小姐,你之前说,你在酒吧里呆了一会就出来了,所以你没有和你朋友一起喝酒?”

    “我我就喝了一杯,很少量,还都是掺了汽水的,度数很低。”

    秦尤眉梢微微一挑:“你确定只是掺了汽水?”

    徐欢欢支吾了一阵后道:“确、确定。”

    “然而,据算了酒吧当晚值班的工作人员说,他给你调了一杯伏特加。并且,还给你加了一些特料。”

    她语速倏然变得迅速且清亮,“裸盖菇素,属于蘑菇成分,添加混合葡萄汁小剂量使用,可以令人放松,换而言之,就是致幻剂。”

    此话一出,台下轰然。

    “反对,无事实根据!”几乎是在她说出特料二字后宋鸣便火急火燎地打断了:“她压根没有任何人证物证!”

    法官挥挥手示意他们上前。

    宋鸣凑近道:“庭上,她所说的裸盖菇素全都是空口捏造的谎言,只是为了贬低损毁我当事人的形象而已。如果她有证据,早就该排在证据列表里面了,可是她没有!”

    秦尤不疾不徐地说:“裸盖菇素是管制药物,给我提供这一证据的人因为其中利益关系不愿意出庭作证,但并不代表我所言皆虚。”

    张法官道:“法庭上得靠证据说话,这是基本常识。所以这回我不得不同意他,下次你要是想表述什么,那就先向我证明,这一次,反对绝对有效。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搞些花里花哨的,麻烦直接切重点。”

    “明白。”

    俩人撤退,途径宋鸣身侧时,她耳边响起他讥诮的嗓音:“每次都玩空穴来风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玩不腻吗?”

    秦尤斜睨他:“下三滥,但是很有效,不是么?”

    “你太低估陪审团了,他们又不是随你摆布的弱智,你以为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他们就会放下同情心吗?”

    “会不会那就拭目以待咯。”

    宋鸣剜了她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她大概都死过千百回了。

    秦尤依旧笑脸相迎,对他的挑衅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介怀。

    其实也不是全部的空穴来风,裸盖菇素是真的,给她投料的吧仔不愿意出庭作证也是真的,毕竟内售管制药物无异于犯罪。

    但吧仔是被她以购买的名义钓鱼上钩的,没必要说谎。

    所以她除了没有实际证据以外,服用致幻剂这点,百分之九十九是确有其事。

    而她当庭陈述,目的就是如宋鸣所说,意图造成偏见,贬低徐欢欢在陪审员眼里的形象罢了。

    归根结底,陪审团的裁决才是案件致胜的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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