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冰岛拍摄mary sue宣传片时,德拉萨尔太太邀请舒觅共进晚餐,并用“lady dating”这个理由随意打发掉了沈斯衍。
晚餐在一家法国餐厅进行,上的菜确实原汁原味的川湘菜。
舒觅要了杯橙汁,与德拉萨尔太太碰杯后,换掉刀叉,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地享用起来。
“你和他的很多习惯都如出一辙。”
舒觅夹着辣子鸡的动作略微停滞,她机械性地张开嘴,将小块鸡肉送入,咬肌上下用力。把筷子并起来,无意识地戳着碗底,她歪着脑袋,思考了几秒,说:“五岁时,他搬到我家隔壁,我妈见他长得可爱就哄他来家里吃饭。”
“我原本是不挑食的,但他很挑剔。”
来得次数多了,家里厨子摸透了沈斯衍的喜恶,而舒觅有啥吃啥,久而久之,口味便被养得与他一样。
“不过,咖啡爱多加糖这个,是沈斯衍故意学我的。”
“念初中时,他还只喝黑咖的。”
舒觅认为德拉萨尔太太应该不怎么常吃中餐,她似乎连筷子都用得不太利索,但她吃得很认真,还常常为她夹菜,因此,舒觅觉得,太太大约是想再多听一些关于沈斯衍小时候的事。
于是,再啃完一只甜皮鸭腿后,舒觅再次打开话匣子。
“他那会儿比较皮,应该是高中之前,他都很皮。”
“从幼儿园开始翘课,理由还五花八门的。”
“但是他长得好,小时候更是可爱得不行,被老师抓包的时候,只要佯装哭一顿就好了,不管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吃他那套。”
从沈斯衍跟着外国保姆艾瑞卡太太住进隔壁时,舒觅就已从父母口中大概知晓了他的一些事。
就比如:他是江浙叶家大少爷的儿子,但大少爷不喜欢他,所以叶锦阿姨就特意将他送到了这里,并拜托舒氏夫妇能帮忙照顾下。
又比如:自从在这里住下后,叶家人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了,隔壁每天只有艾瑞卡太太一人进进出出,再从父母口中听到叶家大少爷的名字时,已是上小学的时候。
那位叶家大少爷在一次车祸中遇难,消息上遍了大大小小的报纸,姜依影再三告诫舒觅不可以对沈斯衍说起这件事,但那天沈斯衍还是知道了。
下午放学时,艾瑞卡太太没有在校门口接到他,舒觅也没有在自家餐桌上看到他,最后把他领回来的是舒拓,他和几个高年级的打了一架,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藏在舒拓身后,掩饰着疼痛,像在厮杀中侥幸存活的幼兽,始终不愿低下骄傲的头颅。
那时候的舒觅比他要高出半头,她从椅子上跳下,忘记了把拖鞋穿上,就这么赤着脚跑过去,捉住他脏兮兮的双手,对他说:
“沈斯衍,你以后不要一个人放学了好吗?”
“是意外怀孕。”
“那天我和叶沉都喝多了。”
许是想到了相当久远的事,德拉萨尔太太摇晃着酒杯,杯内暗红色液体剧烈晃动,如同她此刻无法安定下来的心跳。
“我们都不想要小孩。”
舒觅放下了筷子,以一种接近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餐桌那头的女人,在听到这些话时,她不由地蹙起了双眉。
即使这是在意料之中,她也相当不愿意听当事人证实——
从降临在这世上开始,沈斯衍就始终是不被选择的那个。
“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来。”
心中集聚着不满,她喝了口橙汁,甜腻的气息克制着自己平日里的坏脾气。
“叶家找人算了,不让打。”
“有次我一个人偷偷跑去医院,刚挂上号就被他们找到了。”
事不关己的时候,人常常能用绝对理智的角度去看待各种各样的事情。
而一旦牵涉到自身或身边人,理智就很容易崩塌。
德拉萨尔太太的话落入舒觅耳中,便似乎像是在表达当时没能打掉胎儿的遗憾。
身体不由地往后靠,她抬起手抱住胸,抻直摇晃的双腿也逐渐曲起,四肢百骸乃至毛细血管都跟着严肃紧张起来。
那——
是不是当时没有叶家人的阻拦,沈斯衍就不复存在。
然而可笑的是,确保了他出生的叶家人在他诞生后,却因为冠姓权直接将其从族谱之中剔除。
“但我们最终会离婚并不是因为他。”
看得出来,德拉萨尔太太很爱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断过。
她看起来是微醺的状态,双颊泛着红晕,发丝也不再服帖,在她数次拨弄后,显得有些凌乱。
“斯衍与叶沉在专注这件事上很相像。”
“不过,现在看来,斯衍更懂得自控。”
叶家大少爷始终奉行“不爱就死”的人生信条,德拉萨尔太太所谓的专注指的正是爱情这方面。
他们相遇在一次舞会,像磁铁,干柴烈火互相吸引,当晚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并将这种热烈炽热的感觉保持了五六年。
“那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
“可能是因为他太过炽烈,就像团火,靠近久了,我觉得很烫。”
狂热爱意更多时候是一种压力,至少,对那时候的德拉萨尔太太而言,她在某个丝毫不算特殊的日子,突然就不爱了。
不爱了就想逃避,成年人的那种逃避是相当彻底的,她留了一纸离婚协议书,扔掉所有在国内的联系方式,回到f国,回到德拉萨尔家族,从此做回了德拉萨尔的这一代家主夫人。
“但我还是会频繁想起他。”
“得知他死讯的那刻,我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干涸那样。”
“可是,他没死,德拉萨尔太太。”
舒觅语气平稳冷淡,她已全无用餐兴趣,用温热毛巾擦拭双手与脸颊,端坐着。
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她,努力地把不耐烦敛在垂落下来的双睫之中。
谁能想到,当年,叶家大少爷所谓的因车祸遇难身亡之事,只是叶氏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采取的下下策。
每每提到这件事,舒觅脑海里就会浮现起沈斯衍幼兽般受伤倔强的眼神。
为什么成年人之间的抗争,总会辐射到无辜的孩童身上呢?
无论是德拉萨尔太太与叶沉的爱情,还是不可言说的叶氏家族秘辛,都未曾把沈斯衍考虑进去,却无一例外地对他造成了永不可逆的影响。
晚餐不欢而散,舒觅跑回酒店时,把门拍得啪啪作响,她没有哪一刻是像当时那般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沈斯衍。
最后,她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沈斯衍,我太讨厌冰岛了!”
“我再也不想来了!”
时钟滴答滴答,外头的暴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八宝睡着了,把呼噜声打得很大声,像老式的蒸汽火车,节奏分明。
带着两只猫走出书房,舒觅把客厅里的灯光调至昏暗,她调出一个老片子,是舒拓年轻时候的作品,拍摄手法肉眼可见的青涩,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对这个行业的满腔热情。
沈斯衍把牛奶端过来,递到她手中。
chercher大概是饿了,跑到八宝饭盆边上偷吃狗粮,被舒觅一声呵斥吓破了猫胆,钻进沈斯衍怀中找安慰。
沈斯衍坐在摇椅上,耐心地用梳子给小猫咪顺毛。
bonbon就显得乖巧许多,它蹲在茶几下,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爪子舔了好几遍,舒觅觉得,它一定是处女座的。
“我先前始终想不明白。”
冷不丁开口,对沈斯衍而言,舒觅的嗓音比雨后夜色更加动人。
“想不明白什么?”
他顺着她的话问道。
“就是高中那会儿,你为什么会拒绝我。”
从小到大,沈斯衍给舒觅递过无数杯牛奶,每一次,她都会在接过去后,先双手捧住杯子,小心翼翼地嗅着升腾上来的热气,试探着温度。再皱皱眉,表露出自己对这种没有一点甜度的饮料的厌恶,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开始喝。
“因为我把你放在了和其他人对比的天平上对吗?”
“而你想要的是……”
这一次,她没有了那些小动作,而是一气将整杯牛奶喝光了。
抿抿唇,没去管嘴边的那些白色液体,她咧嘴笑道:
“我能够很坚定地选择你。”
回想相识的近二十年,舒觅惊讶地发现,无论她这个大小姐再怎么闹,再怎么折腾,沈斯衍永远是她的底线。
“所以,那一次是我不对。”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对吗?”
“之后,不对,至少下一次,我会选择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该在一起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一起吗?
舒觅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命运有时候更像是个迷宫,正确的路线只有一条。
就像她与沈斯衍,如果没有五岁时他搬到隔壁的那一天,如果他们刚相识他就是圈内最年轻的双料影帝,甚至如果高中那时候他接受了她的表白。
岔路很多,而他们只是刚好每一步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庆幸,在这个迷宫中,你愿意比我多走一些。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这里,舒觅和沈斯衍二人的感情线应该已经很清晰了。
但是对整篇文来说,我还需要对舒觅的事业线做一个交待,这样才算完整。
这章写得蛮爽的,一直把写东西当做表达自己观点的一种方式,这章里也多多少少渗透了些自己对爱情的一些看法。
在爱情里,我不认为条条大路通罗马,能白头偕老能幸福美满的路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