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茶社
门口的丫头见敏嘉来了,含笑打起帘子,敏嘉见外祖母旁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一身石青色纻丝圆领直缀,生的眉目清秀,不像生意人,倒像个读书的公子。
敏嘉忙欠身,“外祖母,小舅舅!”
乔冠杰见眼前的姑娘彬彬有礼,脸上已有几分姐姐的样子,比起几年前稳重了很多,越发的有大家小姐的风范,笑道:“去了都城见了世面就是不一样,从前淘的没边,如今倒像正经的小姐了。”
敏嘉笑说:“舅舅竟拿我取笑,我若还像从前疯跑疯玩的,又说我没长进,叫人笑话!”
刘氏笑道:“别听你舅舅的,咱们在家随意些才好。”
乔冠杰笑道:“罢罢罢,孙女回来,母亲就不疼我了!”
刘氏笑道:“这么大的小子还要母亲疼,正经的娶了媳妇,有媳妇疼,早些生个哥儿,我疼他也就如疼你了!”
说得乔冠杰脸微红,原来乔冠杰经商有道,不过几年功夫已在扬州开铺子买宅子,又是个年轻儒雅的公子,家里人口简单,近来有不少人托媒婆来说媒,刘氏虽有两子,长子失踪多年,也盼着幼子早些成家生子,偏偏乔冠杰一心扑在生意上,于其他事皆不上心,刘氏便也随他去了。
正说着,外面丫头来传,饭已摆好了,刘氏带着儿子外孙女去吃饭,刘氏坐在圆桌上对敏嘉道:“下次等你母亲和敏轩回来,咱们也全了。”说着看了看小儿子。
乔冠杰知道,他母亲又在想二哥了,为了他二哥母亲私底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这些年他也广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帮忙打听,因此在运河边上开了一家饭馆,几年过去,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敏嘉陪刘氏几天,刘氏怕她闷,叫乔平的小儿子乔兴领着去城里逛逛,正中敏嘉下怀,现代的扬州她去过好多次,不过一些明清遗迹,以及遗留给后人的饮食手工文化等,古代的扬州是否如史书记载一样繁华。
敏嘉逛了几日,这日午后在一家茶馆里听人说书,不时有人喝彩,敏嘉坐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满大街的贩夫走卒,各种叫卖声,果然不比都城差。
绿梅笑道:“人说千好万好不如自个儿家好,奴婢觉得这话说得甚是,从前在苏州,上面有太太压着,咱们不自在,来了扬州虽说贫穷些,到底是自个儿做主,后来去了都城,那个地方遍地都是贵人,生意虽好却也怕得罪人,还是家里舒坦。”
敏嘉笑道:“那梅姑姑这回就待着,回头我另找个丫头去都城!”
绿梅忙道:“那可不成,五姑娘在都城我必是要去的。”
乔兴指着对面道:“敏姑娘,那边有咱们家饭馆。”
敏嘉道:“去看看!”
主仆几个喝茶歇脚,转身来了乔三爷的小饭馆,掌柜认得乔兴,见敏嘉生脸,近来听说是东家的外甥女回来了,想必就是这位,忙过来见礼,敏嘉笑着摆摆手。
掌柜立刻叫人上茶,敏嘉道:“别忙了,喝了茶来的,我逛逛就走,回头拣店里好的菜色做些我带回去吃。”
掌柜忙答应着去了,敏嘉见饭馆地方不大,不是正午,没什么客人,又问掌柜看菜单,如此逛了半个时辰方回去。
回去把打包来的饭菜每样尝了几口,细细品味,菜色确实不错,味道却算不得上乘,开一家饭馆最主要的就是厨师,敏嘉吃过几家,也就两三样拿得出手的特色菜,舅舅请的这个厨师也算不错,她这次回来的目的一是探亲,二是提点下舅舅,她对吃还是很有研究的。
晚饭后,敏嘉亲自去书房找舅舅,乔冠杰正在看书,听说敏嘉来了,叫进来笑道:“今儿去舅舅的饭馆了,怎么样?”
敏嘉狡黠地眨眨眼,“舅舅是要听实话还是好话!”
乔冠杰笑道:“都听!”
敏嘉笑道:“好话就是舅舅找的厨子还不错,实话就是,这样的饭馆没有特色。”
乔冠杰是个聪明人,外甥女说的正是他的烦恼之处,之前因为价格比别家便宜,味道也不错,因此才攒了些客源,只是时间长了再没有些新菜,生意也淡了,因此问敏嘉,“依你该怎么办?”
敏嘉笑道:“舅舅可知扬州富人多,富人最讲究,这几天我在城里逛了逛,饭馆却多,竟没有做早茶的,咱们不如开个先河,正经的做些早饭。”
乔冠杰笑道:“但凡有钱的大户,哪家没有几个厨子,扬州首富家里光点心厨子就七八个,也没见有几个出来吃早饭的,百姓不过喝粥吃馒头就算好的了,谁会去外头吃。”
敏嘉笑道:“舅舅听我说完,开饭店,卖的是特色,是味道,他们有是他们的,首富家的厨子再好,旁人也享用不了,人生不过吃饭穿衣这些家常事,我们在都城的铺子卖的就是特色,别家没有,单我有,别家有的,我比他精致,价钱公道,时间长了,生意就红火了,咱们做的早茶,若是美味无比,舅舅说扬州城的老少爷们会不会就来了呢!”
乔冠杰笑道:“你这丫头鬼精灵的,别跟舅舅卖关子了,快些说!”
敏嘉笑道:“不瞒舅舅,我在都城吃了不少好东西,都城的饭馆俱全了五湖四海的口味,我铺子里的糕点师傅又是个好手,我跟着学了不少,有那些扬州没有的,我都能给你列几十样出来,够你开茶社的了。”
乔冠杰听的有些眉目,笑道:“那就有劳外甥女了,此事若成了,舅舅必定大大地谢你。”
敏嘉笑而不语,若不是舅舅之前给他们塞了不少银子,只怕她的铺子也开不起来,这次特意回来帮舅舅,哪里还要什么谢礼。
次日,敏嘉就凭记忆列了不少菜单,照着单子去厨房对食材,没有的就要叫采办去买,实在凑不齐的暂时弃了,先从包子入手,厨房的几个婆子媳妇小丫头都来帮忙,等第一锅汤包出炉,敏嘉自己尝了,觉得味道还差些,叫散与厨房人吃了,婆子丫头们吃了只觉得鲜美,心说这还不好吃,怎么才叫好,反复试验调味,终于做了一笼灌汤包,三丁、萝卜丝、豆皮、豆沙等馅儿,每样挑了两个送与外祖母,留了些给舅舅,其余分给丫头婆子们,又做了些小米粥,往年做的小菜,尝了都说好,等乔冠杰回来,敏嘉特意端过去请他品尝,乔三爷只说好,迫不及待要开茶社。
敏嘉笑道:“舅舅,我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锦春茶社,菜单我写给你,你找个可靠有悟性的厨子,最好是咱家的人,我教给他,店里的装潢还有杯盘碗儿,我都给画好了图纸,总之是咱们的特色。”
乔冠杰指着她笑道:“我看你回来就是为了开店的!”
敏嘉撅嘴道:“舅舅,咱们可都是老乔家的人,往后这都是乔家的产业,如今我娘一个人在都城支应着,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的产业遍布大宋朝!”
乔冠杰笑道:“舅舅这里就多谢外甥女了!”
乔冠杰手脚快,等敏嘉把店面装潢图纸画好,自己看了之后,与匠人商议了,忙把之前的饭馆关了,贴了牌子,停业整修,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店面装修好了,里面桌椅摆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敏嘉特意把早茶做成彩图请扬州有名的名士画了贴在墙上,另做了菜单供客人点单,又买了十来个十几岁的小厮丫头,统一培训,在店里传菜跑腿,忙忙碌碌两月,终于开业了。
扬州的早饭摊子也有,像这样正经八百专做茶社的还是头一家,有那赶新鲜的来吃了一回只说再没有的美味,此言一出,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慕名而来,见店里高雅整洁,那家具摆件都是难得一见的,墙上更有当世名流的字画,再看菜色,样式好看味道更是好,盘子汤匙精巧,有海棠花状的,有荷叶状的,水波纹的,扇形的,一色的白瓷,微微有一星半点的水墨画,装了菜更像一幅画,因此成了扬州官商汇聚的盛地,多有宴客谈事的,每日宾客云集,厨房半夜三更就开始预备着,汤包、干丝、酥饼、蒸饺、阳春面都不够卖的,一时厨师忙得乱转,因此敏嘉与乔冠杰商议出金牌预定的法子,付定金发牌子预定,这样采买食材就有了数,一时锦春茶社金牌有价无市,千金难买一金牌。
乔冠杰得了甜头,干脆把其他几家饭馆都关了,比着锦春茶社改了,敏嘉同意了,这样开连锁店也好,至于其余的淮扬菜系,舅舅暂时没有精力,等以后再说吧,另外开的几家,也没全都一样,她记得从前扬州的几家茶社,各有各的特色,既然这样何不把这些特色分开,往后各店的生意才好做。
最近敏嘉忙着开菜单,听舅舅说,如今天气热,来店里吃早饭的人嫌热的慌,敏嘉就想着做些凉面,这日正在厨房,就见绿梅脸色慌张地进来道:“敏姑娘,出事了,三爷叫官府的人拿走了!”
敏嘉吓得脸都变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事?”
绿梅急得脸通红,“奴婢也没听真,只听三爷身边的小厮阿福说是今早咱们茶社死了人,官府查封了茶社,仵作端走了饭菜查验。”
敏嘉道:“先别说了,外祖母可怎么样?”
绿梅道:“老太太吓得当场昏了,正请大夫呢!”
敏嘉忙站起来,衣裳没来得及换,直往刘氏的屋子去,这边刘氏不过是吓着了,喝了些温水已醒了过来,忙吩咐人:“叫乔平来见我!”
丫头回说,已经派人去寻了,敏嘉进来拉着外祖母的手道:“外祖母安心养着,等乔伯伯回来我叫你,舅舅本就是个安分守业的,必定是误会。”
刘氏哪里能放心,从前长子遭人污蔑差点丢了性命,错过了秋试,若不然怎么会远走他乡,至今下落不明,怎么小儿子也摊上了这种事!
敏嘉百般安抚,又叫碧桃点了安神香,刘氏昏昏沉沉的,硬要去佛堂磕头念经求菩萨,敏嘉无法只得叫人伺候着,没到一炷香刘氏就昏了,大夫开了些药,碧荷喂了,敏嘉叫她们好生守着,那边说乔平回来了,敏嘉忙赶了过去,如今家里的主子,三爷被关了起来,老太太躺着,只剩敏嘉一个。
乔平上来打了千问过老太太,方道:“今儿在咱们茶社吃饭的是鲍家的管家和两长随,还有马家方家的管事,这鲍家乃是扬州领头的盐商,咱们家跟这些盐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鲍家的管家叫卞良,今天带着两个长随来咱们店里吃茶,点的是汤包蒸饺和面条,还没等吃完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当时就请了大夫,大夫看了说是中毒,唬的两个长随当即就报了官,官府验了饭菜,那饭菜里没毒,长随身上也没搜出毒药,人是在咱们店里没的,官府畏惧鲍家,一时交不了差,只得拿了三爷和厨房的人,封了咱们茶社,老奴使人打听了,如今没法探望,不过大小姐也别急,没有证据,官府也不敢私自用刑审案,正在观望呢!”
敏嘉想了半刻道:“那个卞良平日为人如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乔平冷笑道:“不过是仗着主子的势横行霸道的主儿,得罪的人哪里数的过来,合该有今日的祸端,只是白搭上咱们。”
敏嘉沉思了半刻方道:“卞良定是得罪了人,这个人兴许也见不得咱们好,不然为什么单在茶社下手,既除了眼中钉,又弄垮了咱们,岂不是一举两得,咱们店里人是乔伯伯过的手,身契攥在咱们手上,下毒害人这种事万不敢沾手。”
乔平道:“大小姐虑的极是,刚来之前,店里的人也都审查了,应该没有问题,如今都盼着三爷早日出来。”
敏嘉道:“其余几家茶社停业几日再说吧!出了命案只怕没人来了,乔伯伯,这个鲍家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平道:“鲍仁东的祖辈就在扬州贩盐,到如今已经积攒了三代,是扬州盐商总会会长,其他几个盐商都唯他马首是瞻,听说跟官府的关系极好,姑娘提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我一个捕头朋友说去年不知怎么,皇上查办了巡盐御史,说他督查不利,连日又传了新人过来,年后又派了钦差大臣,说是要严查盐税之事,早先城里就传开了,说扬州要变天了,只是这钦差大臣几时到的,又做了什么,也没个动静。”
敏嘉心中顿时有些明了,历来盐税是朝廷最重要的财政收入,皇上查办了巡盐御史,必定是年底盐税亏空,巡盐御史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督查不利,注定是要被革职查办的,那被吞掉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盐商们不敢独吞,必定是有官府势力参与,若果真如此,那个介入盐商的势力只怕来头不小,舅舅这次怕是遇上了大麻烦。
“如今在任的扬州知府是谁?”
乔平道:“是冯大人,听说原先是个京官,不知怎么的调到扬州,有人说是得罪了京城的权贵,扬州知府这个位置,既是个香饽饽,也是个烫手的山芋,一般人都不敢来,前几任都没有好下场,皇上敢动他们,却不敢动盐商。”
敏嘉道:“乔伯伯,我知道你于衙门有些交情,烦伯伯想个法子给冯大人递个话,就说他们想做的事我能帮上忙。”
乔平有些诧异,“姑娘!”
敏嘉笑道:“乔伯伯放心,我心里有数,连累不到咱们乔家!”
正说着,外面有小丫头来传说老太太醒了,要见大管家。
乔平只得去了,见老太太脸色苍白,只得拣些好话与她说了,老太太知打听不到什么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