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纸中境13
小窗花将白昼扔向了楼梯口,让她离开。
白昼被她扔成了东倒西歪的模样,姚远从地上将白昼捡起,怕她又有什么动作,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向楼上冲去。
下面的世界逐渐被黑暗吞噬,红色的纸张也被残忍撕裂。
断壁残垣中,小窗花抱着膝盖窝在椅子里,没有再抬头。
白昼好像被扔傻了,反应了好一会,对姚远哑着嗓子说:“她知道。”
“这里是她创造的世界。”姚远喘着粗气,带着白昼一路跑上二楼,“……造物主最了解她的孩子。”
那无尽的黑暗中又出现了更多异鬼,在怪物的咆哮中,黑色有从一楼蔓延上二楼的趋势。
二楼比一楼热闹许多,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纸人们都慌了神,其中一个纤细的女纸人显得最慌乱,拿着红丝带到处捆。
哭包又带上了标志性的哭腔:“怎么办,难道要把丝带系在她头上?”
方磊也急得快跳脚,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你是从哪发现的这玩意。”
那红色丝带让白昼很是眼熟。
就在不久前,她曾在小窗花的头上见过这丝带。
哭包吸了吸不存在的鼻涕:“就在梅江办公室旁边那间办公室,这玩意系在窗户把手上。”
白昼脑内,老刘和小王的话一闪而过。
——“孩子们平时都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写作业,出事的时候他们都在里面。当时有人从二楼跳下去,运气好,就活下来了。”
——“当时很多工人都死在厂里,据说场面很乱的,有很多人从一楼跑到二楼避难,从二楼跳下去摔断腿的都有。”
纸人小女孩躺在美貌女纸人的怀里,对哭哭啼啼的纤细女纸人发号施令:
“喂,去开一下窗户试试。”
纤细女纸人恸哭:“试过了,都试过了,窗户被都焊死了!”
“你把丝带系回去,再试一次。”
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白昼不由得对世界生出许多感激。
她浑身脱力,半个身子还被包在纸里,她也不想去撕那些纸,只是躺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吸入氧气。
其他人也纷纷从纸里脱身,有的欢呼雀跃,有的激动到流泪,有的跟她一样,只是呆呆地望着天。
白昼的呼吸逐渐平缓,她轻轻扭头,摊开右掌心。
那是小窗花的红丝带。
异鬼侵袭剪纸世界的速度太快,他们在发现出口后,没有继续流连。白昼走在最后一个,临走时,扯下了窗户把手上的红丝带。
“你还好吗?”
在剪纸世界待得久了,白昼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陌生起来。
姚远带着一身狼狈模样出现在她眼前。他的帽子早就掉了,露出一头乱七八糟的墨色黑发,黑色棉袄也被刮出了口子,有棉絮跑了出来。
白昼觉得自己八成也是这样脏兮兮的。
不知为何,白昼觉得有些好笑。
胸腔里传来悦动的气息,很快带着她的嘴角一起扬了上去,变成了捧腹的哈哈大笑。
“喂,你笑什么啊?”
姚远觉得愕然,却又觉得与她同感,不由得被她带得笑出了声。
笑累了,姚远蹲下身向白昼伸出手:“起来吧。”
“去看看她。”
异鬼小窗花已经没了踪迹,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支沾着黑色血迹的箭矢。
烧得只剩框架的造纸厂里,就在人类小窗花最后坐着的位置,一颗红色原石金光跃动,闪烁着耀眼光芒。
地平线上翻出一丝鱼肚白。
天亮了。
简陋的招待所里,黝黑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不住地向围在他身前的镖师抬起帽子点头致谢,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谢谢啊,谢谢啊。哎呀,你们都是惩恶扬善的大好人,以后有啥线索,我一定第一个找你们!”
虽然这次的异鬼只有一只,但姚远还是按二十只的分量给张全算了酬劳。
白昼有些咋舌,早知道夜烛这么阔,当初就不该进滚石啊!找工作还是急不得!
老刘的右手缠了绷带打了石板,他上前一步,扶住了不断点头哈腰的张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您说,您说。”
“祝淑然还在七里镇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张全的预期,把他问得楞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低头在自己洗得发白的黑色布包里翻找起来。
然后掏出一张被小心保存在布袋里的剪纸。
剪纸上的三个小人栩栩如生,白昼一眼就认出右边那个是张全。
“在,在。上个月我刚找她给我剪了一张全家福。你们看啊,中间这个是我的女,左边这个是我媳妇,右边这个是我,诶,上面还有个福字。咋样,不错吧?”
汪阳想伸手去拿,但张全反应很快,迅速把那剪纸收了起来:“嘿嘿,这是我的宝贝,可不兴用手碰啊。几位师傅要是对这个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她。”
“哎呀,真没想到,你们真是太识货啦!来这的人不少,还没人发现咱们这的……那叫什么?文化特色,对,文化特色!”
祝淑然,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白昼知道,她一定就是小窗花的母亲。
她本以为小窗花的母亲也已过世,但听说出事那天她恰好不在工厂,小窗花跑去厂里找妈妈,却永远留在了造纸厂。
至于祝淑然当时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七里镇本就不大,在张全的指路下,一行人很快找到了祝淑然的住处。
这次来的人不多,只有白昼、姚远和老刘三人。
张全把三人送到楼下,就进去跟祝淑然唠了。祝淑然不拿剪纸赚钱,过了春节就基本不开张了,好在张全跟她相熟,能帮忙说上一嘴。
老刘在楼下点了根烟,不安地踱步。
过了一会,他把烟踩了,闷闷地说:“算了,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白昼能理解他的心情。
选择镖师这条路,本身就代表着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再见故人,恐怕更多了一分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更何况祝淑然也未必想见到老刘。
张全探出头,冲他们招手:“来吧来吧。”
“去吧。”老刘冲白昼和姚远点头示意。
七里镇的房子大多是政府出资建的独栋小楼,祝淑然这几年一直一个人住,这房子多少有些空荡。
张全领他们走上二楼,掀起书房门口的布帘:“您二位请进,我在这等着。”
书房里总算有了些人气,这房间不算小,墙面却被挂得满满当当,都是祝淑然的作品。
祝淑然坐房间正中的桌前烤火,面前摆了一沓红纸和剪刀,桌面上有些碎纸屑。她冲两人温和地笑了:“我腿脚不方便,失礼了。二位请坐吧。”
白昼和姚远落座后,看着祝淑然的脸,有些恍然。
祝淑然脸上带着岁月与灾厄不曾抹杀的美丽,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与小窗花如出一辙。
就算白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也不恼,不知是不介意还是习惯了。
“二位想要剪些什么?”
白昼回过神来,思索了一小会:“能不能剪一张小小的画?嗯……画面下面是竹林,上面挂着圆月,可以吗?”
“当然可以。”
祝淑然手很巧,没用多少时间,就大致剪出了竹林的轮廓。
她显得游刃有余,一边剪纸,一边与白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老张说你们是镖师?”
“嗯,来附近出任务,正好路过。”
“没想到你们年纪轻轻,就出来做这样困难的工作。镖师不好当,你们很了不起。”
谈话间,一张明月修竹的小画就剪好了。
祝淑然似乎对自己的新作品很满意,她从一旁的袋子里拿了个白色小布袋,和剪纸一并递给了白昼。
白昼小心翼翼地接过剪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为什么会想到剪这个?”祝淑然问,“很少有年轻人想要剪这种图案。”
白昼露出满意的微笑,将剪纸小心装入布袋:“想送给奶奶,她很喜欢这些小玩意。”
祝淑然有些意外,挂着温柔的微笑,她轻轻点头:“好孩子。”
白昼的动作一滞,想起昨晚自己被小窗花指认为“坏孩子”的那一幕。
祝淑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又将目光转向姚远:“你呢,你想剪什么?”
姚远大咧咧地把食指往白昼一点:“给我剪个她吧,剪个大点的,再加点花花草草。”
“噗。”祝淑然笑着拿起了纸,“嗯,这才是年轻人喜欢的那种剪纸。”
白昼又羞又恼,正准备出口成脏,就听见祝淑然继续说道:
“这可是个大工程,需要你们多等上一会了。”
她话音刚落,姚远就冲白昼使了个眼色。
白昼楞了一下,旋即会意:“那我能在您这看看么,这里有好多剪纸呀。”
“可以呀,真是献丑了。”
“怎么会呢。”白昼四处张望,“能看到这么好的作品,是我的荣幸。”
这四年里祝淑然应该没少剪纸。
四面墙上,有三面都是她的作品。不论是景象、动物还是人像,她都十分擅长。国画讲究以意传神,而剪纸也一样,祝淑然对事物的神韵抓得很准。
白昼有些看得入迷了,看完了三面墙,才发觉这些作品虽然主题混杂,但没有一副与小窗花有关。
她转头看向祝淑然背后的书架。
祝淑然的藏书也极为丰富,开放式的书架几乎被书塞满,书籍类目从书画到游记都有,以文艺杂谈居多。
白昼将眼神下移。
在书柜角落,一样东西与这个书架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布娃娃,只有手掌大小,扎着两只辫子,穿着红色的花裙子。它的眼睛是用纽扣做的,大大的,有神又可爱。
只是它的身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开膛破肚似的,那道创口从脖子斜着往下一直到腹部,即使被人用拙劣的针脚弥补,依然显得有些可怖。
娃娃的身下是一堆书,打头那本在封皮上写着“快乐暑假·语文”。
“好了。”祝淑然拿起剪纸,轻声说,“两位,看看还满意吗?”
方框内,长发过肩的女孩穿着一身长裙,身材窈窕,面容精致,她面带微笑,抱着一束花轻嗅。
祝淑然指尖轻轻拂过纸花,热情地向白昼介绍:“这花是小雏菊,我觉得与你的气质十分吻合。你觉得如何?”
白昼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她挤出一个虚伪的微笑:“真不错,太好看啦,我好喜欢。”
祝淑然似乎对姚远与白昼很满意,两人临走前还送了好些糖果,说是过年吃剩下的年货。
告别后,小小的书房显得安静落寞许多。
一丝寒风拂过,祝淑然打了个哆嗦,跛着脚起身,想关个窗户。
一转头,却愣住了。
书架最低端,破旧的布娃娃还放在原处。
娃娃本来空落落的头上,一只辫子被人用红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它身下压着一张黑白照片,虽然被精心抚平,但仍有些许褶皱。
而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灿烂,眸亮如星。
祝淑然攥着照片的手逐渐颤抖起来,她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向窗户,却被桌角绊了一跤,跌到在地。
她无视身上的痛楚,支起不太灵活的身体,打开窗户往外张望。
而街道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