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十四年前,没有依附安家生活的安穆蕊在科研事业上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屡屡受挫,安家为了逼她放弃欧盟科学院的工作,带唯一的子嗣回归家庭,并未施以援手。
母子二人住在奥克兰的狭小公寓里。再苦不能苦教育,安弘济对女儿的事业生活视若无睹,却将外孙安排进了最好的贵族学校,同时贵族学校对金钱的消耗也成了安穆蕊的另一条枷锁,她不得不配合安弘济的某些决策。
安迩维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母亲是一个小家,和自己一样的一头黑发的外公一个人又是另一家人。
哪怕她们每逢节日,会坐在不同的豪宅里,面朝落地的美景,乐手奏着总不对劲的音乐,母亲和外公打了激素照样说着冷冰冰的寒暄,厨子做的精美的食物散发着不合时宜的香气,一切都倒人胃口。
新人类就是这样。他总会想,明明已经失去感情,为什么不肯放弃这些无法给人快乐,琐碎劳力的节日仪式。
这就是所谓的,社会意识跟不上社会变化吧。新人类还不敢抛弃传统观念,就像主流媒体始终不敢宣传新人类之所以是新人类,是因为她们生理性情感缺失,有些东西变化得太厉害,一旦承认,人心惶恐,社会动荡,会有更多的局面无法控制。
安弘济对安迩维好得不得了,他笑一笑,喊一声外公,便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学校里面惹出的小乱子自会有人妥帖地为他收拾完毕。
拒绝了安弘济提出的换学校的建议,安弘济还自行为他的直接找补,“的确,你现在就读的学校已经是直属欧盟最好的贵族学校,修满学分能进入任何想要就读的大学,再换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安迩维倒不是有这样的远见,他只是懒,懒得换地方,懒得在新学校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巴不得一直在旧学校里,就算这是一所很差劲的学校。
学校里面谁都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无人排挤他,怎样都可以混得风生水起。而不是像一出天方夜谭,听闻学校里面出现了居住在她们认知里的贫民窟的学生,每个人都一副吃了排泄物的表情。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呢?还不是因为学校里,最近出了这么一个存在。
似乎叫做shelly?
周遭人蹩脚的中文口音,让他一时没听出这居然是个汉字名,挑起话题的人好一番解释,才让他明白,不是shelly,是谢理。
等到同伴们簇拥着他去图书馆一看,好家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亚裔的样子,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身边的狗腿小弟立马解释:“听说是刚从华国挖来,学校为欧盟的科研所重点培养的。”
坐在窗口边翻书的人,外貌平平,眼神呆滞,单凭身上那种死板的气息,也该是个成绩好的。安迩维咂摸着,谢理明显是欧洲人的模样,还顶着这么一个名字,难怪要被孤立。
“有点意思。”安迩维靠在书架上,和对面的人对上了眼睛,他不害羞,依旧瞧着,对方也看不出是个烈性的,这倒是像个害羞内敛的华国人了。谢理放低了姿态,敛眸低头收起书,换到更加隐蔽的角落里去,背对着所有人,后背的骨头将白色的夏装校服顶出嶙峋弧度。
这就是他的保护伞,自己为自己筑起的一道防卫墙。
难怪要被欺负。
把戏轻易得逞,安迩维笑出了声。
安迩维总笑,同为亚裔的狗腿小弟今日却察觉出这笑多了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立马将所知晓的东西和盘托出:“谢理是孤儿,华国无牵无挂,学校安心把他挖了过来,跳级安排在高等教学部,等到高中部的学分修满,会准许让他考入联盟大学预科。”
安迩维听出谢理的水准,同龄人能有这样的成就,那可真是不易,他现在都还在该死的学分重修中水深火热,别说读怎样的大学,他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初中部毕业,正常升学。
离安迩维最近的伯格看出他的意图,“你又想干什么?”
安迩维不明白自己的竹马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无辜得很,摊开手为自己解释:“多巧啊,我的外曾祖父就是一名华国人,你说我会对他干什么。欧盟的预备人才现在可正是被人欺负得课都上不成,我们渊源如此深,我不该帮帮他吗?”
话虽如此,伯格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皱着眉目送他的背影,看着他一个人朝角落里的谢理走去,身边的拥簇者,也只和他停留在原地。
又是这样。
不知道安迩维是真不懂还是装的,一旦他独自接近某个人,总会惹出事情来。名叫乔英卫的狗腿小弟挠挠头,向伯格求救:“托因比少爷,我们需不需要先跟安少爷家报备,让他们及时派救护车来。”
伯格叹了口气,“再看看吧。以前闹出事都是别人先挑衅的,这一次却是说不定这个人是个意外呢。”
安迩维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贵族家庭教育,性子也野,从不喜欢憋着忍着,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有了委屈就要还回去,小小年纪打击报复的对象倒攒了不少,私下约架哪次不是凯旋而归。
他战斗力如此强健,伯格一直认为是他激素注射过多的缘故,因为某一次安迩维被约,他远远地看见对方朝他快速跑来,诡异的停顿了十来秒,痛苦地双膝跪地,没过两分钟就晕了过去,紧跟着安迩维也倒了下去,送医院一查,好家伙,挑衅者体内激素水平过高引起器官排斥反应了。
安迩维中途被安家人带走,送去私人医院治疗,当时接受两名患者的医生说两人症状差不多,校方盘问之下,确定挑衅的人为了这场架必赢私自注射了违禁激素,事关安家,校方找了除伯格之外的所有人,要求他们必须沉默。那么症状相似的安迩维平日制胜的真相,也成了众人不约而同缄默的公开秘密。
安迩维来到谢理身边落座,发现十来岁的少年,对他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意外。
谢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读书。
“同学,你好啊。”他故意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引起对方的注意。
谢理脸上果然多了一丝表情,他有些无措地说了一句:“你好。”
那声音手忙脚乱的,回应得仓促,没有惊喜,只有惊,安迩维感受不到半点儿真心的祝愿。
“我叫做安迩维,你可以叫我arvi。”安迩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看的都是高中部的推荐书籍,英文没有这一类的称呼或许我该称你senpai,还是学长”
“叫我名字,谢理。”谢理忍耐不住,冷清道:“我是华国人,谢谢。”
安迩维乐不可支地笑,“你也直接喊我名字吧。”
谢理警惕地没有回话。安迩维还想把话题继续下去,希望能看到这张冷漠的面孔流露出什么别的情绪。
“听说你成绩很好。”
“谢谢。”
“这个时间,高中部的学生正在进行艺术活动,你不去吗?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谢谢。”谢理出于礼貌,无数次从面前的书籍上抬起头,表情是毫不掩饰的被打扰的苦恼,“但是我并不需要帮助,我没有擅长的乐器,也不通乐理,没有审美鉴赏的能力,临摹绘画费时费力,如果让我去艺术教室凑份子,我宁可在这里看书。”
安迩维狐疑,这个人被孤立欺负,是不是什么乱传的谣言。
安迩维凑过去看了他所阅读的书名,摸着下巴,笑了一声。
谢理困惑地看着他,安迩维解释:“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想说,你看的这本书是我母亲写的。”
过长的眼睫毛抖了抖,谢理果不其然激动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好几次往复,才按捺着情绪道:“你母亲真的是安教授?”
安迩维盯着他两颊升腾起的红晕,震颤着的瞳孔,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谢理又问了一遍。
这可能就是科学狂热分子吧,注射激素后反倒会暴露一些人的本质。
安迩维拿出校服外套里的新款通讯器,从里面调出相册,将双人合照里的红发姑娘指给他看。
“喏,这个,认得出来吗?”自然得到谢理点头。他的手指又移到一边和姑娘齐高的男生身上,自豪道:“那时候我还是个矮子,看得出来是我吗?”
谢理抿了抿嘴角,实则已经是开心到极点的表情,他夸道:“你很帅,你母亲很美照片可不可以发给我一份。”
不得不说,谢理长得并不算好看,五官平平,不够立体饱满,眼珠也是灰蒙蒙的,气质也如其他没有注射任何调节激素的新人类一样疏离,但是这种疏离,对于离他很近的安迩维来说,算不得冰冷,反而像一种朦胧的雾气,里面藏着什么旷世的美景似的。微微挥散一些,就能窥得一眼好风景,令人心向往之。
安迩维忍住了没说话,果然,谢理就因为放低姿态没有得到的回应而感到羞耻,脸颊更红,失望地垂下了眸。
“也不是不行”这时候的安迩维突发奇想,又一次向小狗递出了骨头,微微拉开了校服的领子,银质金属的光泽出现在紧贴于脖子的一条项链上,他往外拽了拽,同一种金属制成的蛇形吊坠落到了胸前。
谢理的目光也来到了他的锁骨和胸口。少年的体格并不羸弱,反而因为基因以及每日球队的锻炼,身材健壮不像少年,说是已经成熟的青年也无人质疑。他扯开扣子的领口很大,能看到微微起伏的胸肌轮廓,摊在椅背上,谢理坐得端正,眼神往里一点,便是什么都能看到。
可惜谢理的视线只停留在他的胸口,看着他的项链出神。
安迩维:“你喜欢我的项链?”
谢理还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喜欢这个,暂时也不能给你,这个是我母亲给我的。”
谢理看不出什么反应。安迩维道:“你想要我的照片吧。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传给你。”
“好的”谢理忙不迭应着,左手伸向书包,却又停了下来,动作僵在那一刻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黯淡,嘴唇哆嗦着请求他,“可不可以下次,我的通讯器我的通讯器忘带了。”
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吧。安迩维可看不得这个,心说是不是自己压力给太大了,赶紧笑着告诉谢理:“没事的,我那还有别的照片,也可以一并给你。”
谢理露出一个衷心的笑容来,“谢谢你,我我”
他身上终于流露出属于少年的稚气来,又因无法对等回报安迩维的恩惠,陷入纠结中去。
这种心情太好猜测,安迩维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心道:“你也不用太感谢我,这样吧,你成绩好,我成绩烂,你帮我补课,我以后就罩着你。”
谢理闻言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皱着眉思索起来。
安迩维挥动手里地通讯器,继续给予诱惑,“你帮我补课,这样的照片,我可以给你更多。怎样?”
这一次,谢理没有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成交。”
“成交”这个词语用得就不是那么可爱了,安迩维有些不满,不过结果总算是如他所愿。
在安家老宅吃完饭,安弘济和安穆蕊继续聊着,安迩维找到空隙拷贝了安家的电子相册,安穆蕊并不爱和他合照,除了他通讯器里有少数几张,只有安家每次节庆宴会要大张旗鼓给他母子二人合影纪念。
从书房出来,正好遇到老爷子,安弘济没觉得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只照常问了他几句饭桌上尚未来得及过问的学业问题。
安迩维依旧敷衍。安弘济也不是完全不知晓他在学校里的动向,于是当老爷子问出“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时,安迩维有些反感地看了外公一眼,“外公,你别做多余的事,我只是想交个朋友。”
那一眼中全是防备和警告,安弘济当即明白外孙的立场,他拄着拐杖叹了口气,离去时说:“若是朋友就好”
安迩维就缺个朋友。他不是看重阶级的人,谢理于他而言,成绩优异没话说,个性有低调也有张扬之处,外表也是不浓不淡的好,做朋友真是哪哪都合适。
安迩维心情舒畅,回到家,躺在简陋公寓的木板床上,掏出通讯器,和谢理的通讯界面还是一片空白。
上午遇见的人,下午就火急火燎地找他要了联系方式,由此可见,谢理也是一个对交朋友很热情的人。
安迩维把说好的合照发给他,点击传送前,思索了一下,作为朋友的见面礼,一张照片还是太抠搜了,他在自己的自拍照片中挑挑拣拣半小时,另选了九张最帅的自拍照凑了个十全十美,对谢理进行友好的礼物轰炸。
谢理那边会怎么看他的照片,怎么回应他,他都等不及地想知道,在床上左右翻了几圈,瞧着那个被自己靓照填满的聊天界面,愉悦感被疲惫感替代。
他沉入香甜的梦乡,梦里的谢理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