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偏爱，冰山
见李月熙失落中带着倔强，却仍不说话，王晔煜心知她今晚所说的全是借口，酝酿一会儿，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前些日子一直想说的话：”你总是不争不抢，这可以说是淡然。可你真正想要的，你不可以让，知道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多心事，可那些都不应该阻碍你追求幸福。“
王晔煜一向憋不住话，可这些话他忍了很久，他第一次了解何谓心事重重，第一次领悟电视剧里的那些处心积虑，那些不可理喻：大多因为吃醋，在意，嫉妒，怜惜，不甘，爱。
怀着这些复杂的情愫，他说：”我从小一直有什么说什么，因为我觉得，开心就分享，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仿佛有人在帮你承担压力，与你一起对抗着这个世界。”
“你受了伤，把自己藏在世界的角落里，因为那里安全，那里舒适，你不想离开角落，不敢尝试新的事物，不敢表露心意，不敢改变。可我不想你这样，和我喜欢你无关，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不应活得这么压抑，这么胆怯，这么畏缩。“
和喜欢无关，只是喜欢引来他的注意，喜欢加剧他的怜惜。
闻言，李月熙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许久才开口说：”我的确有很多心事，它们也确实阻碍了我，我很多事情都没和你说过，你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了解我。“
她顿了顿，有些羡慕的看着王晔煜，继续说：”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能大胆追求所爱，想要什么都不放手。即使我明确的拒绝了你，你还一直试图哄我开心，一直努力想向我证明表达的力量，勇敢追逐的力量。”
“你已经和我告白7次了，你还总是教我怎么表达才能达到目的，你学习进步真的很大，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可我和你真的不一样，那些阻碍我的事情，像一块大石头，我可以负重蹒跚前行，可我不可能自由地飞起来。“
说完，她沉默一会儿，或许是因为王晔煜对她总是无比坦诚，也或许是因为已经被看穿，她终于作出决定，鼓起勇气，缓缓说：“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最胆怯的时候，是在初一，那时的我真像个兔子，总是那么胆小，那么惊慌。”
“那时我坐公交车，司机大声地问有人下车吗，我都不敢说话，只是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要是有人能刚好说一声他要下车，我就感到很庆幸，但有时，我酝酿了好几个站才鼓起勇气，临了却还是没说出来，有时是因太小声被淹没在杂声中，好几次坐过了站，只好自己走回去。我去餐厅若是碗筷脏了，我不好意思让服务员换一份，到了便利店要是没买东西，我会感觉很对不起老板。”
李月熙停下，似乎是在想新的例子，但更像是陷入了当时的情绪，王晔煜适时开口：“是因为校园暴力吗？”
顾行迟详细的和他聊过校园暴力对他们的创伤。
李月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那时候的状态直接原因是校园暴力，可根本原因，是我本就自卑。”
王晔煜不敢相信自卑和李月熙会有任何关系，他双眼微瞪，皱起眉头，问：“可你明明那么优秀，那么美好，为什么本就自卑？”
李月熙嘴角微微向下，流露出一丝埋怨：“但从小就没人说过我优秀，没人说过我美好，也没人期待我，除了顾行迟。初中后才又多了两人，可那时不一样了，所有夸赞加起来连嘲讽的百分之一都没有，用来抵抗恶意也不足。”
王晔煜双目圆瞪，嘴巴张大，似乎能装下两个鸡蛋，他不可置信的问：“只有他？那你父母”
提到父母，李月熙眼神中满是无奈，她抿抿嘴，叹了口气，说：“我父母只会说我不好。我得一等奖，他们只是说是我应该的，李阳得个安慰奖却被捧上了天，我所有努力，所有成绩都不被放在他们眼里，我考上尖子班，他们只是看我一眼随口鼓励一句，回头再看李阳时，恨不得把我整个从他们眼珠子里抠出来，把李阳装进去。”
她眼神愈发哀怨，用力噙着嘴角的委屈，总是淡然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浓重的情绪：“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好，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懦弱就可以烟消云散，可我拼尽全力，父母也还是对我不屑一顾，当我自认为很优秀时，又被孤立欺辱，那时我根本不敢反抗，因为他们好像天生站在制高点，而我天生就低人一等，就该匍匐在阴暗的角落。那时我才知道，骨子里的卑微是戒不掉的。“
脸薄难胜泪，珠坠，叶眉易觉愁，愁堆。
用王晔煜递来的纸巾，简单的擦拭眼泪，她继续说：“顾行迟像阳光般对最黑暗时刻的我伸出了手，他每次都精心算计好，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无论是每晚顶楼的等候，还是骑士般帮我抵挡恶意，还是别人欺负我时适时的出现，都不展露一丝多余的刻意，好像恰逢其会，温柔的照顾我脆弱敏感的心。”
“他从不说他可怜我，他总说他喜欢我，当然，是那种纯粹的亲情，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不愿意只是亲情。可一个人的笑和温暖可以治愈另一个人，却改变不了一个人，我远没成熟到可以坦然看待过往的地步，我还是那么自卑，对那么优秀温柔的他，根本不敢表达。“
”你说得对，我仰慕那么久的东西，被别人那么轻而易举的得到，还不珍惜，我是有些生气，但我又能怎样呢？“
打铁花的师傅打出一个精彩的大火花，惹来阵阵惊呼，火花在天空中璀璨绽放，又落在冰冷的地上。铁水滚烫，铁花璀璨，落到地上，却凝固成冰冷沉默的铁。
李月熙爱意炙热，兰质蕙心，却被冰冷的地面凝固，没有原因的偏心不被爱，因为优秀而被孤立欺辱，她本应绽放在空，却跌落于地。
她曾卑微到尘埃，无人问津，她挣扎地从地面爬起，倔强又骄傲的站立，爱却遗藏在尘土的颗粒里，那颗尘埃，位于顾行迟扶起她时，两人满是尘土的掌间。
王晔煜沉默了，他无数次想挖掘李月熙的过去，想更深刻的了解她，如今见了冰山大致形貌，却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因为同等境遇下，他不觉得自己会做的更好，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准确理解她的心路历程。
正如《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所言：你永远不可能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可真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并非事实真相，你了解的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没有走过她的路，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冠冕堂皇。
王晔煜一直以为李月熙只是性子柔弱，只是在校园暴力的路途中饱经风霜，殊不知，她初来乍到时，已经过了万水千山。
怪不得她看上去像一只在风中飘摇却不肯弯曲枝干的蒲公英，柔弱里满是骄傲，卑微中满是倔强。
王晔煜深深地看了李月熙很久，说：“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美好的女孩，你也值得最好的爱情。不管是不是顾行迟，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带给你最好的爱。但既然顾行迟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抓紧呢，我不想你再多什么遗憾。“
他顿了顿，说：”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有他的铁哥们做间谍，这事能成！“
王晔煜确实早熟，他知道：不要束缚，不要占有，不要渴望从对方的身上挖掘到意义，那是注定要落空的东西，爱就是给予对方施展的空间。他不忍心李月熙这样的女孩受伤，他更愿意自己受伤，因为他身上没有创口，而她早已遍体鳞伤。
王晔煜的眼里有光，李月熙没说话，默默的看着他的眼睛，王晔煜毫不退缩的与她对视，对视许久，李月熙突然说：”你变了，你不是要得到的永远不放手吗？“
王晔煜瘪瘪嘴，说：”我没放手，你放不下他，自然拿不起我，所以我只是努力让以后有机会干净利落的住进你清净明媚的心里。当然，要是成全了你们，你肯定会很幸福，那我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即使以后不同路，陪你走过一段路也属实荣幸。“
李月熙突然有些想哭，她很少被这样对待，这样偏爱，但她深呼吸一下，还是忍住了泪，她摇摇头说：”不用你帮，那过程很痛苦的，我自己可以。“
王晔煜用耍无赖的语气说：”你可以个鬼！我就帮！“
李月熙还是摇头，眼神愈发坚定：”你大可忘了我，但别伤害自己，我不配。“
王晔煜没回话，反而看向漫天火花，说：”今晚月色真美。“
他认真的观赏花火，心中却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不配？我呸！李月熙值得世间一切美好，而他能对她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让她知道，世界虽坏，她却被爱着，有人愿意为她付出，有人愿意为她牺牲。
最重要的是：有人愿意无条件偏爱她。
看到王晔煜无赖的拒绝交流，李月熙只好无奈地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漫天星光，许久后，轻声说了句：“先等等，现在还不行。”
他们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却看着不同的地方。
藏起来偷听的李阳早已目瞪口呆，下巴快掉到了地上。年轻幼稚的李阳连穿别人鞋子走路的意识都没有，哪里能看到家中的冰山，他只能看到冰山上玩耍的企鹅。他只知道父母偏心，却不知对姐姐伤害这么大。
他一直讨厌父母这么做，确实无能为力，更没法怪父母，因为他是被偏爱的，他没资格憎恶无条件偏爱自己的人。但他确实因为父母的偏心稍微多讨厌他们一些。
如果世界上的孩子都把心事说给家长听，多少大人会伤心。
可李阳都还不知道姐姐曾被父母抛弃过，王晔煜也不知道。
最痛苦的事，最难以启齿。冰山只浮在水面上一角，可当你潜入海底，自以为窥了全貌，却还是看不到层层冰里，包裹最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