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桂花糕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瓶解暑药，递到了陆尧面前。
陆尧还沉浸在无止境的害羞中，低头却见对方递给他了一瓶药。
“这……”
韩双道，“咱家瞧将军面色绯红，近几日天气又过于炎热，想必是中了暑气。这药是咱家自己做的，药效虽比不上名医做得好，但喝下去能让人好受些。”
陆尧接过药，“那……那多谢韩双了。”
嘴上倒着谢，心里便是千恩万谢。转过身子驾马时他都怕把这瓶药弄丢了。握在手里都不舍得撒手。
正在入神的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药保管好时，身后那人一声唤吓得他差点把药瓶丢了。
“陆尧。”
“……嗯。”陆尧不自然地回答。
“你看街边。”韩双道。
陆尧故意将马车开得很慢，侧头去瞧那街边的事物。
只见那路边站满了各种各样的童男童女。小的三四岁，大的七八岁。他们的脑袋上无一例外的插着草。
而更有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举着一个“愿入宫为宦”的字样。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
“你说他认识这五个字吗？”韩双托着下巴，瞧着那些孩子们。似乎从他们之中瞧见了儿时的自己。
陆尧道，“怕是不认识，他们的父母简直不是人，居然要卖自己的孩子。”说着生气的停下马，要下车找人打抱不平。
韩双及时拉住他，冲着他摇摇头，“在这个世道，大人都连饭都吃不饱，更何况小孩子？他们尽可能的把孩子卖到宫里，就是希望孩子能不被饿死。”
“可是也不能当……”陆尧说了一半就自觉失语。
韩双笑了笑，反倒是没放心上，“是啊，当什么都不能当太监。不男不女的，什么都不是。”
有道是君子不与小人同流合污，而于世唯女子小人难养也。自己早早地弃了男儿身，非男非女。君子当不得不说，更是连小人都不如。
他不怪陆尧会看不起阉人，那自小生在书香门第的将军，必定是从小得此教诲。
可谁知那将军竟说，“韩双你莫要自轻自贱，在下觉得只要为国为民着想，不管是女人抑或是……是如你这般的，都值得在下敬佩。”
是这样吗？
韩双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敬佩自己，他笑了笑，“陆尧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咱家在朝堂上说的那一些只是为了讨太后娘娘开心罢了。至于是不是为国为民，这咱家可不在乎。”
“……即使这样，就凭你肯冒着生命危险随我去南乡，也比朝中那群只会嚷嚷着伐南的人好得多！”他情绪有些激动，说完话连都憋红了。
他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什么时，车外已然传来了男人熟悉的嗓音。
“本王起晚了，劳二位久等了。”
韩双心下一动，连忙掀开车帘。却正好瞧见了那头戴白玉冠，一袭玄色圆领襦袍，手持折扇的男人。
不过他心情似乎不那么美好，虽脸上带笑但眼底的阴翳却叫人一阵胆寒。
“不知陆将军方才和韩公公聊些什么？激动到面红耳赤？”他语气森冷，冷得车上的韩双抿了抿唇。
“没聊什么，只是在说为国为民的事情。”韩双解释道。
“哦？”李钺挑眉，笑盈盈地看向韩双，“本王倒不知韩公公何时喜欢聊这些了？还是说韩公公只是酷爱和陆将军聊呢？”
陆尧被他盯得发毛，直觉这能率兵死守北境三年的王爷不简单。自己被他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不过，陆尧本人也并非庸才。十四岁那年他也曾随先帝征讨过北蛮。虽年岁尚小，但却率军端了敌军大营，摘了北蛮军将领的项上人头。
先帝见他有将帅之才，封他做骠骑大将军，将三万精兵交由他管辖。
故而面对李钺，他也丝毫不软弱。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敬，“王爷，时日不早了。赶快上车吧。”
“行。”李钺折扇一收，对身边的护卫道，“唐棣，去帮陆将军驾车。”
唐棣道了一声是，连忙翻身上马坐在了陆尧身侧。
陆尧以为自己可以坐后头休息了。正要下车，唐棣却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说道，“属下车技不精，劳烦将军指点一二。”
陆尧皱着眉，知是那李钺派人看着自己。
他语气不悦道，“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是担心陆某走错路不成？”
“哪有的事？”李钺会心一笑道，“本王是怕将军闷，让唐棣坐前头陪你聊天。免得将军总是瞻前顾后的，这样怪不安全的。”
傻子才听不出话里有话，这二王爷哪是怕他无聊？分明是怕他又和韩双聊天罢了。
陆尧啧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而李钺则上了马车同韩双坐在了一起。
一上车，扑面而来的煞气弄得韩双往旁边缩了缩。
他小小声地问，“王爷今日脸色不大好，是昨晚没睡好吗？”
李钺冷冷道，“托公公的福，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嗯？”韩双听的一头雾水。
明明是问他昨日睡的好不好，为何要说今日？
“好一个‘如你这般都值得在下钦佩’。呵，怎的，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人拿下了？”李钺说话声音不大，但落在韩双耳里却是如雷贯耳。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何不对，也不知道向来不在乎他的李钺为何要强调这句话。
韩双道，“奴才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瞧着奴才一脸茫然，那心内一团乱麻的主子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知道在驿站内瞧那马车上有说有笑的二人他心里就很不舒服。况且韩双撩开帘子和那人聊时，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他可从没见过那个满眼只有自己的奴才对其他人笑过的。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未有过。
这让一直以为自己在韩双心中独一无二的李钺，忽然感觉到了危机感。以至于和那姓陆的说话一时间都变得没轻没重的了。
“行了，没事了。”李钺说着摆了摆手，将自己的怒气尽数咽下。
韩双见对方还是阴沉着脸，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然后扯了扯那人的衣袖。
“怎的？”
李钺正欲发作，却见韩双的掌心躺着一方糕点。那糕点通体雪白，上缀桂花，一打开整个车内都是好闻的桂子香味。
“御膳房的桂花糕？”
三年未曾吃过，但这个味道一直藏在记忆深处。李钺面上的阴翳瞬间一扫而光。
“是啊，昨儿个太妃赏给立春的。”韩双笑到，“立春知道奴才喜欢吃，就送了些说是给奴才当路上的零嘴。奴才心想主子也爱吃，就拿出来和主子同享。”
说着，他取了一块送到了李钺嘴边，“来，主子乖。啊——”
“你幼不幼稚？多大的人了？”嘴上这么说，但是主子还是乖乖的张嘴接受了奴才的投喂。
甜甜的糕点再佐以桂子的香气，甜而不腻，令人唇齿留香，怎么吃都吃不腻。
这一方糕点还没到驿站，就被主仆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
他们好久好久没有一同吃过桂花糕了，也好久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缠带任何其他事情的聊天了。
“王师傅这手艺还和以前一样好。”李钺说道。
“是啊，不过他年岁大了，不大有精力给我们这些宫人做了。想吃他一次糕点可难了，每回都得开宴的时候才能吃到。”韩双说着一脸惋惜。
李钺笑，“本王记得父皇还在时，每有宴会你都是冲到最前头的那个。”
“那是自然，不冲快点抢不着啊。谁教我家主子每回听说开宴就总不好好睡觉，非得吃到王师傅的糕点才闭上眼睛呢？”韩双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眼睛都笑弯了。似乎因着这过去的甜，好像经历的所有的苦难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要不是本王总是被禁止参加宴会，本王会憋屈到馋得睡不着觉？”李钺说着眼底闪出一丝冷酷，“本王那时候就在想，须得混出点名堂来，才能有吃不完的糕点。”
“王爷会有吃不完的糕点的。奴才相信。”韩双说着拿了帕子给主子蹭掉嘴角上的糕点渣。他一直都相信他的主子终有一天会足踏朱轮，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