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亭幻长生殿
展墨儿迷糊醒来,开眼朦胧间,就望见不远处一团五彩光影在闪耀,而且光团似乎呈盘坐仙人形态。
等他揉眼定睛再看,那光团忽隐忽现,暗时也就看清了里面是位着玄衣装、戴银面具的神秘人。
“家姐?!你不会是恬儿姐吧?”
当展墨儿注视在京观止的面具之时,素白琉璃上却古怪的映出记忆中他姐姐,展恬儿的容貌来。
难道她已仙去,托梦来报,展墨儿的心思不禁喜来又忧,一时间心胸郁闷,哇的一声从喉中吐出一物来。
展墨儿用袖抹净嘴角,向自已所呕吐的东西瞧去,扑声作响,那团呜物涨破一个气泡,从中爬出一只巴掌大小、美人脸背纹的黑寡妇,正在地上盲头乱转。
展墨儿迷惑不解自已为何能吐出这只蜘蛛之余,还奇怪其黑寡妇之名不其实,全身通透白暇。
“原来是这只小蛊物在作崇。”京观止听到异动,灵息收功,看到此物便说道,“难怪展墨儿你会走火入魔。”
展墨儿这才记起枕兄庄臣所说的九蛊汤,估计这只蜘蛛就是其中一味,想起来当真恶心恐怖。
他忽地想到,这位神秘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的,到底自己手执华庭遮之后发生何事,还有枕兄的消失,定然与眼前这位神秘人有关。
他坚难的想挺身起来施礼问话,却不明白自己为何浑身不带劲,手脚腰背疼痛不得了,最终还是盘膝落地。
京观止走过来把藏着庄臣的竹枕交与展墨儿之手,说道:“你刚刚向游仙枕招唤宝器,又大战一场,还是先坐息恢复好了。至于。。。”
京观止似乎通晓展墨儿的心思,继续说道,“我是谁,还有发生何事,今夜里问你的府兄庄臣便知。你还是先说说,你是如何知吞下此物的?”
京观止指着地下那只正在黏液中争扎,满地盲头乱转的蜘蛛。
虽说展墨儿经过昨夜变故,对人已起提防之心,但眼前此人语气中熟知都梦府与庄臣之事,还有先前京观止的镜脸浮现他姐姐卫恬儿的容貌,更加加深信服力。
他不知不觉间将他与庄臣如何狱枕消遥画、如何施展浮生一肚白、如何应对三尸暴神跳,直至他向游仙枕招唤宝器之事全数道出。
“听闻玉壶飞瀑一役,彭门三兄弟已被剿灭其中的彭木二,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不想在此处再现,连除两大恶人,庄兄还当真是其克星也。”
京观止侧身望着不远处垒成梦字、埋葬彭铁三的石砾堆说道。
展墨儿已经第二次听到玉壶飞瀑之词,想必是轰动江湖大事,看京观止神秘莫测的样子也不像会将此大事道出。他不懂得江湖之事,也没敢多问,只是盯着那只蜘蛛,然后脱下一靴,欲将其拍死。
那只通体白透的蜘蛛很有灵性,微缩肢体,背纹呈现出可怜求饶的表情来,展墨儿唉声一叹,怜心大起,放下了举起的靴子。
那蜘蛛立刻呈出笑脸的背纹,一连串横走,爬行来到伞下,然后沿着伞柄绕上伞腹,之后神奇之事发生了,那柄张开斜倚的华庭遮居然灵性的转了个半圆,然后嗖声收束,啪声滚于地上。
展墨儿大呼奇怪,伸手拿起华庭遮,欲将其撑开看个究竟。可惜那小小竹伞似乎有神奇魔力,收拘得要紧,展墨儿纵然百般努力,力气全出也没能如愿。
京观止看着展墨儿如此气喘额汗、无力笨拙的样子,心中难以想像昨夜却能与其夜战八方,可谓是宛如两人。
难道都梦府的传承、庄臣口中的天命人物,就是如此这般!?想到此行师门使命甚是堪扰,京观止不由心血暗涌,先前伤势有隐隐发作之迹。
京观止唯有扬言道:“展墨儿,劳你转告庄臣世兄,未央之南、霸王卸甲之事,待候尔等前来水月庵一叙。再会!”
说完,浑身泛起迷彩,一抹流光而逝。
展墨儿如不是经历昨夜诸多奇人怪事,看到此光景,必大呼其神出鬼没。
水月庵?与掠走姐姐的西歧姑射院有关吗?
展墨儿暗忖生疑之余,不禁后悔未曾问这位神秘人物姓谁名谁,如何向枕兄交待。
京观止哪里想到旷世奇才的庄臣收了个江湖初哥,而展墨儿哪会知道水月庵不仅是一个尼姑庵那么简单,让他猜到两地正是江湖门派也算不赖了。
展墨儿是那种一旦认定某人某事,就坚信坚定十足的人。自从昨夜的死里逃生,他心中一丝生机再起荫芽,脑海里泛起了千里寻亲的奢图。
又因见识过了现世黑暗、江湖险恶,想到了唯有强大自我,方有转机。而庄臣以及从游仙枕摸出来的华庭遮,正是他重获新生以来的最大倚仗。
万事有枕兄嘛,展墨儿摇晃着脑袋,控制自已不再想下去,先解决这柄爱恨交加的怪伞再说吧。
展墨儿咬破手指,将血沾在华庭遮上。这是他参照庄臣唤醒游仙枕与之通梦的方法,反正外力不行,别无它法,不彷用来一试。
等了半柱香,华庭遮终于嗡嗡作响振动着伞叶,展墨儿欢喜不已,全然不觉却是那堆梦字石垣在不停的鼓动松塌。还好一块不大不小的圆石滚到他脚边,这才把他的注意力转到了这边。
只听轰的一声,石垣堆某处伸出一段漆黑手臂,其五指张扬乱晃,正拼命寻找落着点。
展墨儿惊恐得寒毛竖起,难道铁牢头死而复生?他暗忖道,枕兄不在,如何是好?
逃!
他生起念头,捧着华庭遮,又将游仙枕缠在腰间,起身拔脚就往山下跑去。
说得奇怪,不知是否展墨儿求生欲望强甚,平时十步一息的他,却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铁牢头“彭铁三”破土而出,观望着四周,骂道:“这小子跑得真快,才一会功夫就不见人影。”
他抚试着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庄臣算你厉害,破坏我一具宝贵上尸,不过要伤我筋骨,你还不够班。哼!鬼打佛跳墙也不过尔矣。”
彭铁三带着逞强死撑的口吻,但随之一阵干咳悸心,还是难阻内伤逆血从遮抚口鼻的指缝中浸出。
“我以三尸神起誓,连同轼兄大仇,十数奉还,等着我给你收尸吧!”彭铁三恨恨的说道,一脚重踹在石砾上。
彭铁三吞下一株三尸神户草来疗伤,心中盘算起来:“连仙迹镜玄第都出动门徒了,待我回城暗中造谣庄臣与镜玄第门徒大战,定夺谁是君王归之事,历时江湖必乱成一锅煮。管你这邦大人物纷争,我等小人物自是大摇大摆的寻秘而去。”
他越想越得意,凭三尸彭门的堪舆掘金之术,霸王卸甲此等龙脉之祗,还不易如反掌。成王封鸾,一统天下,想到这里,彭铁三不由仰天长笑,桀桀怪叫起来。
展墨儿此时已在十里外的一座山岭。他看似气喘吁吁,只因不识吐纳之术,其实神采弈弈而不知觉,全因昨夜梦中筑基之功。
诸越国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碧空万里,这时已烟雨朦胧。
展墨儿天真的估计,铁牢头彭铁三不见追来,只是炸尸而矣。哪会知道正是此雨,洗掉了他身上散发的蛊毒气味,还有三尸彭门炼尸之忌,一般雨天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展墨儿走在山间小路,不时有路人从岔路转入同行,每每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展墨儿盯着走在他前面不远的一对农家夫妇,他惊奇的发现虽然夫妇俩背对着他,却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阿雄哥,你说后面那人怪不怪啊,有伞不撑,偏受雨淋。”农家女说道。
“阿英妹,别多事,你没见他穿着官差的衣服吗,我们快行几步,前面不远有座半月亭,到那歇会,别淋坏了身子。”农家男说道。
展墨儿听到这里,抬头望去,纷纷细雨中,他亦能看到一里外有座凉亭模样的建筑。有亭可遮头,他自然尾随着夫妇俩朝凉亭而去。
所谓的半月亭,只不过是普通的十里亭,其亭瓦破损得只余半边,状如弯月,所以被附近农家叫成了半月亭。
展墨儿在柱外拭净衣雨,这才挤进亭内。亭柱东侧被两个过桥米线和摊面饼的小贩占聚,米汤蒸腾、葱油飘香,虽然下雨照样赚钱不亦乐乎。
在亭心唯一一个不被雨淋的石墩处,一位衣衫光鲜的年轻男子端坐着,两位书僮侍立身侧,一个撑伞遮风雨,一个怀抱三尺方函。
此时年青男子轻抚着唇间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须,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亭柱西侧在看。
展墨儿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在亭柱西侧处,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正在摆着地摊,摊布上零散着各式古玩字画。地摊周围聚集了一群人,正在听着古玩老翁吹吁着他的地摊货。
“别小看这只葵花洗碗,月光下能现出观音拈花、莲台展瓣的光景哦,什么?不信啊,那至少用它盛水,喝起来会莲花香味,还不信是吧?好,白头翁我接点天水给你们试试!”
“嗯,是有点花香味,不过白头翁啊,这碗是不是没烧好啊,碗底不断的掉泥疙瘩。”一个胆大围观者捧碗试尝后说道。
“呸,你个乡巴佬,粗手粗脚,别搞坏我的宝贝,没钱走开。”
白头翁一把夺过那个号称能观音现形的假碗,干咳两声说道:“让你们见识一下城里,不,朝庭大官人‘闰杜秋’的真迹。”
白头翁展开摊头的一卷字画说道。
“白头翁,又讹我们不识字,这鬼劳子红红绿绿的,比起我家门神贴丑多了。”
“好吧,我一人说了不算,那边有公子哥,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不如叫他评定一下。”白头翁料定所指之人即使不识真假,也不会道破他。
“放肆,你个江湖骗子,竞敢指挥我家公子做事,嫌命长想棺材钉是吧!”怀抱方函的书僮上前一步怒道。
年轻公子说道:“品剑,退下!即然说是八绝司‘闰杜秋’的真迹,本公子还真想鉴定一下。弼马,叫他们把画展平来。”
撑伞书僮应声说道:“是,公子。白头翁傻什么,还不照做,还有你们让开,别挡住我家公子的视线。”
主仆三人散发出上位者的声势,各人哪有不从,纷纷照做。
鲜衣公子拿捏着手中玉符,说道:“闰杜秋喜穿红袍,年少时游历曾在洞庭町邂逅青衣茶花女,两人一见钟情,终成伉俪,乃是当时佳话。此画再现了当时情景,而所题之诗正是当时两人品苟所对回文,红袍花解语青衣,衣青语解花袍红。嗯,还行。。。。。。”
“公子识货,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即然公子与其有缘,五两金就让给您了。”白头翁趁机说道。
全亭人顿时一片哇声,都为此画宝贵而吃惊。弼马喝止道:“都给我收声,我家公子还没说完呢!”
鲜衣公子续说道:“不过闰杜秋爱妻如命,从不将其妻沈青衣之容示与人前,而此画中女子却面面俱到。加之他乃是左撇子,而此画中题字和墨宝印都与之不符。故此画是彻头彻尾的赝品。”
鲜衣公子将此画批得体无完肤,刚才全亭的哇哇声顿时变成了吁声一片。
白头翁看到又散去两人,咬牙切齿一下说道:“好吧好吧,我豁出去了,尔等莫要走眼。”白头翁一边说着,一边费神的往怀里摸索着。
“白头翁你不会搓老茧出来,就当是济公仙丹吧。”一围观者此话一出,立马引起满亭人又一阵吁声大笑。
白头翁没有理会,随口唱起了歌谣:“帝号未央,壬戌年朔,七星连珠;次月晦日,天火彗夭,遥坠帝宫。。。”
展墨儿当然听过这首歌谣,乃是诸越国国主颁布的“太平歌”,传颂的是未央帝的丰功伟绩,下旨官民皆晓。“。。。未央帝君,登星祗楼,擎玺迎之;九龙尽出,五象皆来,天下太平。。。”
要是以前,展墨儿必然会被歌谣中的救世主本色所感染,与全亭人不知不觉的读唱起此下句。
展墨儿这次没有跟唱,而那鲜衣公子也没有,从其眼神中透露出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炽热。
更甚是他的唇齿微动,在发出估计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此民心咒着实要得,看他们的样子,就差没有高呼膜拜国主万岁了。”
“南宣抚使果然足智多谋,不妄公子视之为股肱。”书僮“品剑”也细语说道。
太平歌唱完,白头翁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团黄澄澄、皱巴巴的碎布,说道:“当年未央君为救天下百姓,与灾厄星同归于尽,虽然传国玉玺也灰飞烟灭,但是包裹玉玺的锦帛就留了下来。”
“你是说这块东西就是玉玺帛,哼哼,可知亵渎皇家,诛其九族!”
抱函书僮品剑威慑扫视着各人说道。众人听到此话,纷纷惊恐的退到亭边。
白头翁倒是淡定,略带苦恼说道:“我也知怀玉其罪,一把老骨头了,可没了完璧归的心气了,如果公子有意,我大可割爱,只想图个钱财,安度晚年罢了。所谓但求易价宝,我愿以此物换你方函里东西,公子你看如何?”
白头翁说着,展开黄帛一角,露出了两个鲜红的掌印和脚印。
鲜衣公子见之,立马留座而起,脱口道:“权掌天下,足迹未央,当真是此物乎!”
白头翁似乎怕人夺走此物,迅速将黄帛收回怀里,说道:“公子莫急,待我见过方函所藏,如物不所值,你还得加金方可。”
鲜衣公子失态而复,转眼笑容道:“但看无妨,只怕见了后悔。”
白头翁露出贪婪表情,说道:“听公子言,好奇之心更甚,即是奇珍异宝,不见才后悔。”
“品剑,开封吧。”鲜衣公子对捧函书僮说道。
品剑喏声应道,扯起颈巾罩住眼,开启了方函。而另一书僮司伞也作同一动作,扯巾罩眼。
展墨正感好生奇怪,此时那沉香斑驳的方函已开,只见其内卧着一支剑形的寒玉,冰肌玉骨的锋面上似乎有无数的宫阙阆宛,而珏状剑锷处洞穿的剑眼不停的往外渗透着霜气。
“白。。。玉。。。京。。。”白头翁盯着鲜衣公子颤声说道,“公子何人是也?”
“不错,十二重楼白玉京,楼曰长生殿!信翁你故地重游哦!”鲜衣公子似乎知道了白头翁的身份。
“哼!原来是姓楼那小家伙的后代,你家老头子当年也困不住我,就凭你现在小小幻境还奈何不了我。”被鲜衣楼公子称呼为信翁的白头翁说道。
十二重楼白玉京,楼曰长生殿,这几个字一经那楼公子道出,展墨儿那把华庭遮瞬间澎然张开,自动悬浮在其头顶。
而听到楼公子与信翁两人的说话,一字一名却缓慢无比,还有全亭的人似乎中了定身术,保持着某一姿态纹丝不动。
展墨儿失声说道:“你们俩对他们做了什么?!”
楼公子与信翁两人很吃惊展墨儿居然在“长生殿”幻境里能动能言,要知道此衰老术能对任何练就灵气或罡气的人进行空间定格,心境如入无尽空虚,心态老若甲子岁,这就是长生殿之意。
信翁眼睛骨碌碌一转,抢先说道:“小兄弟,快快救救老朽,再迟半会,这些平民就会被此人的妖术搞得疯癫了。”
楼公子哼声说道:“你是上思城的狱卒吧,我家书僮腰间有令牌,你不妨拿来一看。”他哪里知道展墨儿是个冒牌官差。
信翁可是骗子眼尖,说道:“你也不过是披着狼皮,你若救他,小心给他这个正宗狼给吞了。快些动手,待他握起那支白玉京就晚了。”
展墨儿向楼公子望去,果见他左手正以幻影串移之形,眨眼波动之律向那方函之剑而去。
“我劝你还是乖乖莫动,此人是朝庭要人,包庇重犯,与其同罪。”楼公子依旧官威不减。
展墨儿经过昨夜变故,哪还会受这些上位者的嘴脸,更何况自已就是脱狱重罪,想通此中要害,便走到信翁跟前说道:“信翁,我当如何救你和这些人?”
信翁喜道:“你莫要动弹他们一人,只要抱起我,逃留长生殿这个幻境的范围就好。想必这位大人物体面,不会难为他那些听话的顺民的吧。”后半句略带威胁利诱,是对那楼公子说的。
展墨儿抱起盘坐状态的信翁,信翁发现自已的罡气正从体内飞速消散,急骂道:“小子,别蜗牛了,地摊什物不管了,速走!”
展墨儿还没生成自我作主的性格,没有注意信翁语气转变,只是惯性应诺,转身出亭,奔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