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元彰帝正要说什么,就听冯偕过来通传秦王韩述觐见,元彰帝收了笑。
韩宗彝眼观鼻鼻观心,等到韩述恭恭敬敬行了礼:“参见父皇。”
方才跟着慢悠悠的行了个礼:“见过大哥。”
动作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只是那态度却明晃晃写着敷衍,韩述早习惯了她的德性,也不与她计较。
元彰帝最满意他的也是这一点,能力虽然不突出,但是宽厚仁爱。
见此态度也温和了几分,“不是让你在府中休息一日,怎么今日就过来了。”
韩宗彝端着茶杯慢慢喝着,似乎浑然不上心一般。
韩述是从南边过来的,因为丁酉宫乱,元彰帝在告捷之后,就留下了韩述料理后事,自行回京了。
韩宗彝懒得坐在那里听,正要走,就听元彰帝突然叹道:“淮阳王父子劳苦功高,朕对不起宵朗兄啊,虎符可有按朕的意思处置?”
韩宗彝垂着目,手指微收,冷哼一声,“父皇还是小心,莫要养虎为患才好。”
元彰帝被她这话梗了一一瞬,方才瞪着眼睛喊道:“可不就是养你成患,不说承欢膝下,见天的来气你老爹!”
韩宗彝头也不回,“不识好人心。”
韩述自始至终目不斜视,不似别的皇子,哪怕从小见惯了元彰帝对韩宗彝的特别,还是会或羡或妒,韩述没有任何感觉。
他是长子,出生就被教导要沉稳持重,诸位皇子之中,若要说谁最敬仰元彰帝这位父亲,那必然是韩述。
哪怕当初元彰帝大统之后,立曹氏为后,韩述从嫡妻长子变成了庶长子,韩述也没有半句怨言。
韩宗彝手指微动,也不知她这位大哥是真不争,还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无嫡立长,太子之位又稳稳当当地落回来了。
丁酉之事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人,韩宗彝已经不想关心了,身在局中,有心无心,既然避免不了,那她就来做那个下棋的人。
马车轻快的往京郊而去,韩肆应该也回来了,不知道他给自己带回了什么。
果然刚到别院,就见韩肆正指使着人打点堆了满院的东西。
韩宗彝手下,韩平总外,韩孟总内,韩参日常得用,韩肆行商,韩武领兵。
当初见过孔毅夫,韩宗彝就着人给韩肆去了信,不必急着回来,绕道楚地,如今见他这样,想来应该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果然待进了屋内,韩肆单膝跪地,自怀内取出一物,交给了韩宗彝。
韩宗彝接过来,右手轻轻一动,那虎节就分为了两半,竟然是完整的两枚虎符!
她只看了一眼就将这可以号令帝国四分之一兵力的符信随手放在了桌上,沉吟片刻,方才轻轻敲了敲桌面,“确定韩述没有发现吧?”
她如今可不敢相信她这位大哥真的想像外表那样忠厚老实。
韩肆这会儿也坐下来了,与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他初看并不出众,相貌平平,身形也平平,不动时带着一股老实人的倔劲儿。
此刻眼睛一挑,整个人就像活过来了一般,笑起来也带着一股无赖的劲儿:“淮阳军开拔之后,属下才把右半边给弄出来了,且不说二鲁班那手艺,就是韩述想验也没有左半边给他验啊。”
韩参皱了皱眉头:“怎么跟主子说话呢!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么说韩肆就不服了,“我怎么没规矩了,我韩肆是没什么涵养,但是对主子是一等一的忠心!”
韩宗彝也不制止,只淡淡的看着他俩吵嘴,她不说话,韩参与韩肆也就莫名的不敢开口。
等到两个人都闭上了嘴,韩宗彝才轻轻的说道:“还要劳烦你,这次可能歇不了了,你看看将这边的事情打点好,再跑一趟雁门关。”
韩肆猛地抬头,“主子,您是说?”
韩宗彝点点头,“今年春天来得晚,乌桓那边可能有动作,你去了,就不必回了,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韩肆点点头,“既如此,荥阳那边?”
“无碍,让韩孟过去。”
“主子身边总要留着人。”
韩肆不太认同,韩宗彝眉眼不动,“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韩肆脸上带着笑,“行,那韩肆就在那边等着主子,要我说主子早该走了,一段日子没见,主子又清减了,想来还是不畅快。”
韩宗彝虽然没又回答,不过明显眼里带着笑意。
韩肆也越发忘我,弓着身往前凑,“本来有个有意思的人要献给主子,只是属下这回赶着回来,顾不上,就打算过几日再请主子来看看,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属下就先跟主子打个招呼吧。”
韩宗彝秀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显然是被韩肆勾起好奇心了。
韩参虽然看不上韩肆那副作态,不过不得不说,韩肆在讨主子欢心这件事上,确实是有几分手段,只是到底看不得韩肆那张故作丑态的脸,只能撇过头去。
韩肆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怎么想,狗腿的给自家主子倒了杯茶,又把瓜子往韩宗彝那推了推,虽然很显然韩宗彝不会吃,但仪式感还是要的。
“我说个名字,您一准就能猜到,那人名叫秦娇娥!”
秦?这倒是有点意思了,不过以韩宗彝对韩肆的了解,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韩肆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丝兴奋。
“还是跟着咱们那位秦王殿下的仪仗队回来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就掉队了,被咱们的人给捡了。”
这下连韩宗彝都掩饰不住讶异了。
“是那个秦?”
“嫡亲嫡亲的。”
“这倒有意思了……”
以彰帝之为人,这世上能被他称为仇人的没有几个,要么死在他手上了,要么是正在弄死的过程中。
唯有一个人,元彰帝恨之入骨,却在他有能力报仇之前,就已经病亡了,那就是前秦丞相,秦粟。
当年的元彰帝还不是元彰帝,不过是前秦军中最普通的一名将领,得了秦粟的赏识,方才一步步进入了前秦朝堂,彼时他还不似如今这般,年少得志,压不住轻狂,竟然胆大包天要求娶秦粟的嫡女。
韩兴德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是个马奴出身的军卒,居然敢觊觎秦家嫡女,秦粟自然气得不行,将他大骂一通,赶出了门外,其后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韩兴德狼子野心,不可使之手掌重兵,否则必生祸患。
果然之后韩兴德拥兵自重,秦粟疑其心生反意,便劝秦王扣下其家眷,韩兴德的发妻及父母也是因此皆在逃亡路上为追兵所杀。
可以说,韩述与秦娇娥之间,是真正的杀母之仇,可是这样两个人居然搞到一起了?
至于秦娇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掉队又被追杀,韩宗彝也不用多猜,想来与她那位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嫂子扯不开关系了。
“何止这呢,我后头又着人打听了一番,听说这位秦娇娥曾得了一句批语,命格极贵,当生天子,所以才被刘章给弄了去……”
韩肆这句话说的极为小心,不停打量着韩宗彝的脸色。
他所虑者,不过是命格极贵,当生天子八字,上一次出现,还是圆一为曹家嫡女相面时所说,如今也不好说验还是未验。
韩参出得门来就开始数落他,“你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倒!”
韩肆与韩参素来性情不合,没理也要占三分,“这有甚,先太子去了,不是还有咱们主子!”
韩参一张脸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你是在外混久了,连身份都忘了?你自己一条贱命,丢了也就丢了,连累了主子,我要了你的命!”
事关韩宗彝,韩肆也不敢放肆了,“我看主子这些日子,不止清减了,这性子也闷了些,可见是你们办事不周全。”
这事也不必瞒他,韩参便将咎无殃说的让韩宗彝平心养气一事说了,韩肆气得牙关紧咬。
他是韩宗彝从乞丐堆里捡出来的,无父无母,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将韩宗彝当生身父母敬着的,这会儿不用韩参说,他先哐哐甩了自己两耳光,心服口服道:“那事确实不该提,是我的错,多谢三哥提醒。”
说着也不多耽误,找了人过来,将京中的事安排下去,竟是连夜就往北边去了。
“属下早日去一日,便早一日为主子打点周全了,咱们早日离了这上京城,不受这鸟气了。”
韩宗彝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出来,最后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去罢,先把咱们的家安置好,回头你家主子我就找你去。”
韩肆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突然眼眶就热了,“主子,您保重。”
目送着韩肆远去,韩宗彝突然有感而发,“都说你们几个人里,韩肆最为市侩圆滑,又贪财好色……”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声,“什么捡了个人,想来原本也不过是看人家貌美,想占个便宜……”
韩参在后面接道:“主子识人。”
韩宗彝笑着回道:“什么识人不识人的,我最幸运的,就是得了你们这一群人。”
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命运蹇涩,然而她也从不孤独。
夜风将韩肆身上的披风高高吹去,韩宗彝知道,他此去并不悲壮。
因为那里,
将是一个全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