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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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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是真的?”

    虽是问句,不过钟沂显然已经信了几分,他阿姊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说得这样肯定,那必然是八九不离十了。

    当下整个人都蔫了,家宴家宴,什么样的人才能参加,不言而喻。

    虽然对外话说得好听,自己也一再告诉自己总有这么一天,钟沂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慌。

    他正闷闷不乐,见着一旁席地而坐的人,也没了积德行善的心了。

    若是往常,他免不得撒出去几两碎银,如今只感觉以往的好事全白做了,什么好人有好报都是骗人的,他倒是积了不少德了,也没求过什么,就这么一个事情,神仙也不使劲,面上越发灰苦,随手摸了几枚铜板抛了出去。

    “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也就这些了。”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他身上那料子就够普通人家吃用一年有余。

    那人显然也有些无语:“小公子,我不是……”

    “你叫谁小公子呢!”

    寿昌那时候也叫他小公子,公子就公子,非要加个小,小什么小,哪个男儿郎喜欢人家说小的!

    再说了,娃娃脸怎么了,娃娃脸经老,不信过个十年,看顾檠之与他谁好看!

    那人倒是半点都不计较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反倒伸出手指,轻轻拨了拨那几枚铜钱。

    “既如此,我就为公子算一卦吧,坎上乾下,须也,若要问眼前之事,恐怕不如公子所愿,至于往后嘛……”

    “往后如何?”

    钟沂听了这话,再看这人,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是干净整洁,头上带着一顶斗笠,看不清长相,一看就是高人。

    钟崤已经无语了,一眼没看着,自家傻弟弟就已经准备钱袋掏空了,赶忙把人拉住了,“你行了啊,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这个月就这些了,不会再给你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那人也不在乎,自顾自捡起那几枚铜钱还了回去,“卦钱公子已经付了,就无需再破费了。”

    说着慢悠悠的将东西收拾好,起身就走了。

    钟沂哪能这么让他走,“先生,先生,往后呢?往后如何?”

    “往后嘛,静待即可。”

    钟沂想了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而后又有些懊恼,“阿姊,你看你,非要拉着我,我都没问清楚……”

    “你还要问什么?”

    “先生这样的神人,自然要问问去哪能寻他啊!”

    “神?我看确实挺神,这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出你是个憨货冤大头!”

    姐弟俩如何斗嘴不说,只说韩宗彝自集市离开,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她们要走的地方距离市集不远,只是多是市井平民所居,院落杂乱林立,巷道狭窄,马车进不来。

    已过了春分,前几日还有些乍暖还寒的风,如今已经带着热意了,阿右跟在韩宗彝身边,走这一道后背都有些热意了,韩参往前走了几步,又轻手轻脚的回来。

    “主子,应该是这里,只是人好像不在。”

    韩宗彝微蹙了一下眉,“既然地方没错,就等着吧。”

    他们一路找过来就花了不少时间,将近日中,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四处都是平房,竟连个遮荫的地方都没有。

    韩宗彝今日早起就有些头疼,此刻太阳这么一照,越发难受,不过她素来能忍,饶是五内之火随着血脉,全部涌入脑中,也不过是闭着眼,连身子都没斜一下。

    好在没一会,巷口传来脚步声,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若是钟沂在,就能认出此人正是在市集中为他算上一卦的人。

    这样的天,无风无雨也无烈日,他还戴着一顶斗笠,将头面均遮了去,身穿靛青褐衣与麻鞋,手上又是鸡又是鱼,走在这样破陋的巷子中,却透露出一股疏懒惬意之感。

    “贵人临门,蓬荜生辉。”

    说着举起手上的东西,“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娇客上门,理该款待,酒就算了,忙活了一上午,总算得了些好菜。”

    他一开口,之前的神秘之感便荡然无存。

    韩宗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先生多礼,贸然打扰,还望海涵。”

    那男子慨然受礼,而后上前将门推开,“闲话稍谈,先进来吧,这日头虽是好东西,你如今可晒不得。”

    韩宗彝也不奇怪他能看出自己的情况,孔毅夫推举的人,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她这一趟才是白跑了。

    待进了屋,那人才将斗笠取了下来。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白,极白,几近透明的白。

    容貌秀丽,男生女相,尤其是那一双修长的丹凤眼,眼皮极薄,微微垂下时,虽不动亦有慈悲相,竟与佛寺之中的菩萨相有几分相似。

    他将斗笠放好,方才双手交叉,对着韩宗彝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咎无殃,见过寿昌公主殿下。”

    阿右眼尖,正看见斗笠边上的白布上赫然写着“看相算卦”几个字,又听他叫破韩宗彝的身份,一时大为惊异。

    “好厉害,这都能算吗?”

    咎无殃却洒然一笑,“不过谋生之计罢了,适才咎某就在市集上,听见有人说到公主罢了。”

    “那你能猜到公主是来找你的,买了菜回来,也很厉害了。”

    “公主见过了孔松溪,此刻贵足踏贱地,某虽不才,也能猜到几分。”

    他越是这么说,阿右越发觉得他厉害,还是韩参带着几分为难,过来禀告今日跟来的人都不会下厨,阿右才卷着袖子出去了。

    “你既与孔松溪交好,明知道好友死于非命,还对我行礼?”

    韩宗彝向来不喜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咎无殃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孔松溪之死,时也,命也,与公主无关。”

    韩宗彝闻言,终于认真的看向他,她那双眼睛本就与旁人不同,又因为时时需要强忍头疼,因此平静中暗含暴戾,更显骇人,素来少有人能与她对视。

    此刻对上咎无殃,一双杀戮眼正对上一双慈悲眼,任你刀山火海,我自风平浪静,说不上旗鼓相当,正好一物降一物。

    韩宗彝转开眼睛,“你很会说话。”

    “事实如此,不过想来公主也不是专程听在下说话来的。”

    韩宗彝再次看向他,却不知为何并未伸手,咎无殃也并未在意。

    “有病无病问郎中,公主这样的人,总不至于讳疾忌医。”

    说着先把手伸出来了,韩宗彝迟疑片刻,将右腕递了过去。

    “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为殿下用药之人,好灵巧的心思!”

    咎无殃脸上露出嫌恶的之色,能想出这样方子的人,必然是极通医理的,因为这个方子根本算不上毒。

    阴阳者,万物之终始也,韩宗彝本为女阴之体,辅以阳气蕃秀之物,看起来是遵循医理的,然而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顺时顺势。

    像韩宗彝这样,本身就是极阳的命格,又自小习武,血气旺盛,阳气生发,二八年华,正应春之年岁,本该顺其自然,才是养生之道,然而却被外力施以蕃秀养长之道,短时间内看似对身体有益,实则无异于拔苗助长。

    逆春则伤肝,肝伤至夏则伤心,心火上行,至秋为疟,如此环环相扣,初时仅为肝火旺盛,怒气难平,血气上行,淤塞其中,头疼难忍却寻不到病根,长此以往,药力侵染,由心即肺而后至肾,外强中干,虚极而衰,命不久矣。

    因此咎无殃方才说此法阴毒至极,说到这里,咎无殃看向韩宗彝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二八年华,花样的年纪,若是寻常人家,此时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就是寻个好夫婿……这位出生就引得天下注目的公主,却要面对这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韩宗彝看了看对面那张菩萨脸,没有想象中的山呼海啸,只剩尘埃落定的淡然。

    她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旁人毕生所求,于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泼天的王权富贵,换她这一条命她也不亏。

    何况,她这条命,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沉吟片刻,韩宗彝认真地开口道:“敢问先生,此症是否会让人梦魇丛生,戾气萦怀?”

    咎无殃想起此前在集市上所见,对她所说的症状也有些猜测,又让她换了一只手,仔细看了看。

    “若是本就有心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先生可有法子?”

    韩宗彝此刻似乎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没有了之前的警惕戒备,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她完美的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又被彰帝捧在手心里长大,天然就自带一股超乎常人的高华气度。

    只是此前因为乍逢大变,先是失去至亲,又因为一股执拗,导致近乎身残,又饱受心魔与头疼双层折磨,张扬洒脱就变成了疯狂凶狠,浑身透着阴郁之气,让人观之生畏。

    现在全然放下身段,一双幽深的眸子褪去寒凉,静静看过来,只让人觉得静水流深,那三分的温和也就变成了七分的亲近信赖,便是咎无殃也难免心生出受宠若惊之感,恨不能倾己所学,为其解决病痛,好让凤凰重新高飞。

    心中恍惚一瞬,咎无殃再次躬身,“愿为殿下驱使。”

    韩宗彝笑得越发温和,等到他弯下腰,方从轮椅中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先生大才,宗彝一身,全在先生矣。”

    咎无殃站直身体,与韩宗彝相视一笑,“如此,便请殿下陪咎某在此吃最后一餐,往后,咎某就靠殿下养活了。”

    “什么最后一餐,公主府庙小,还是能供先生嚼用,先生放心!”

    说完,仰头大笑,一如正午的阳光破开云层,粲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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