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是异性
白序青的房间在二楼,壁纸,床铺,衣柜色调清一色简约灰,书架上摆放了琳琅满目的书籍,从散文到历史,还有不少的外国名著,书桌正对着窗户,桌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电脑和文具,窗外望不见群山遍野鲜花烂漫,也看不见车水马龙的拥挤街道,只有高耸的围城建筑,困在一隅之地,叫人审美疲劳。
卧室灯光太昏暗,他心无旁骛地点了台灯写题,手笔光影错落在材料上不停变换位置,秒针滴答滴答带动钟表的分针走过两圈,空白草稿纸满了一页又一页,思绪运行速度勉强正常。他像解谜游戏般拿着钥匙闯过一关又一关,疲惫到达某道函数题时,手里的钥匙不知何时丢了,思路像断了线的风筝,滑出掌心,一霎功夫便飘远了。他试图寻找别的开门捷径,四处通道却被铁钉封死,连一丝空气都透不进来,手边没有锤,也没有刀,徒劳的碰壁让他烦闷起来,干脆退出沉浸模式,抬眼又是对楼阳台,他摸向屏蔽通知的手机,点开通信软件,聊天框置顶是个用纽约街区当头像的人。
郑祁的网名很简单,肆耳,取偏旁为双,乘两倍为四,替音译便有了这个名字,从有微信号开始随便编的,到现在都改没过,既懒得动脑想,又懒得动手换。
白序青没有给人起备注的习惯,加了叫什么在他列表还是叫什么,郑祁对此无法理解,因为认识的人很多,如果不备注的话,等换个昵称再换个头像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更别说都没怎么讲过话的,到时候临时有事问一句你哪位就很尴尬,白序青对此的解释为,列表好友不多,大都记得住。
他拍下题目发送了过去,还附加一句“这道怎么做”,本意放下这题等待回复,先继续写下面的,哪知三两秒功夫,对面就有了动静。
双耳:很勤奋啊你,周五都不放松一下?
双耳:等会儿哈,我先看看题。
看着屏幕上连续发来的两句话,他那颗略微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说不出为什么,好像在第一次说话的时候,郑祁浑身散发出的少年气息于他而言,就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神往,让人眷恋。白序青一直以来其实不尽然全似表现的那样温和谦逊,他毕竟也是会有小情绪的普通高中生,有时只是出于礼节与教养刻意伪装,但在郑祁面前这种伪装却弃之如敝屣,演变为不假思索的自然行为。
意料外的,对面放弃了手打文字,改成分段发了几条语音。
顷刻,白序青回过神来,伸手点开,听见里面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音响声混杂喧闹声,大多是他从没接触过的陌生环境,他下意识有些抵触地拿远了些,很快郑祁的声音就盖过吵闹,像是贴着出音口对他讲解起来。
为了能让人听见,他说得很大声,几近于在空旷场地大叫,白序青没有注意内容,只是靠着手机播放这个声音。
最后一条结尾的时候旁边有人朝他喊话:“来啊祁哥,别看手机了!”被他捂着麦,闷声一个“马上来”打发,而后声音又恢复清明,问自己听懂了吗,要是哪里没听懂,他再和自己说。
白序青却没有把解题过程再听一遍,反倒放下笔,破天荒打字问他:你这是在哪?
郑祁估计也没来得及收起手机,很快回他:蹦迪,周末保留节目,你要来玩吗?
他看着最后几个字,遗憾地回了句:我家七点半门禁,估计还没过去就要回来了。
对面很明显震撼到了,短短几个标点符号就被分隔三条发送:
不是吧,七点半?
你这也太夸张了,
赶回家洗洗睡吗?
头像是英文单词的人写道:现在还好点,初中六点半。
这句发出去后对面许久没有回应,但白序青看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很有耐心地看着空白背景等待。
须臾,果不其然一大段文字发来:给你讲个笑话,我初中九点门禁,有一回没注意时间,玩到快十点,心惊胆战到家一看,我妈抄着鸡毛掸子在门口等我,二话不说先痛扁一顿,完事问我饿不饿,我摸着身上一条一条的痕迹痛苦地点了头,她就领着我出去吃了顿夜宵,吃饱了心满意足回家睡觉,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就是皮肉伤疼了点。
这种丢脸又搞笑的童年事件,难怪郑祁这次没选择语音。
明明笑点不低,却还是被这三言两语逗乐了,白序青想,好像郑祁总是能轻而易举做到哄人开心这件事。他发送:哈哈,你母亲好可爱,我们家九点之后禁止吃东西,所以我也没吃过夜宵这一类。
郑祁吐糟:简直离谱,你这是生活在修道院吗。
彼时房间门突然被打开,白母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温和的面容在看见自己儿子正拿着手机的瞬间变幻,她皱眉问:“你没写作业在干什么?”
白序青不动声色熄了屏,只说:“和同学聊了两句。”
“什么同学?”她走上前,将牛奶放在桌上,盯着他问,“男的女的?”
先前的好不容易积攒的轻松愉悦一扫而空,他连续呼吸几次,尽量保持语气平稳:“男生,妈,您没必要这么敏感。”
听见不是异性,白母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她把手放在儿子的背脊,柔声道:“妈不是敏感,妈只是担心你误入歧途,序青,你现在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就是学业,除了学习,考试,其他的什么也没必要管。你说你非要学理,逼我们同意了,那你也得拿出点在文科时的成绩出来看看是不是?别忘了还答应过我们的事,能不能继续读理全在你自己,知道吗?”
他少见地没有回应,只是端起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尔后对白母淡淡地说:“妈,我要继续写题了。”
“就知道我家序青不需要人多操心。“她微笑摸摸儿子的头,拿起杯子,转身走出了房门。
门关严了,白序青看着面前的试题集,突然有种想要打开窗户把它们全部扔下去的冲动,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让他头昏脑胀,甚至因为刚才的牛奶有些反胃,手机适时震了一下,低头见郑祁在聊天框里问他:怎么不回了,写题去了吗?
白序青顿了一秒,随即不假思索拨了一通语音电话。
这边郑祁被烟熏得够呛,恰逢手机震动一个激灵,他颇为讶异地确认了一眼来电人员,紧接着一面往门口去,一面接起了通话。
他打趣着说:“题写完了?不努力了?”
意料中的回复却没有传来,在听筒的加持下,大提琴的声音更加低沉:“没,不想写了。”
寥寥数语便跳过了这个话题,郑祁收了玩笑,关切问他:“心情不好吗?”
“嗯,稍微有点。”
郑祁于是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他夸张言语道:“哎,可惜你没法出来,不然我带着你来这里头蹦一圈,保准什么坏心情都没了!”
“真有这么神奇?”
“那当然,我和你说,来到这里你将会发现新世界,改天头头把你拐出来见见世面。”
半是真实半是调戏的话让白序青没忍住扬起嘴角:“你要真有这么神通广大就好了,让我瞧瞧寺庙之外的生活。”
“那必须啊,灯红酒绿,都市男女,没有你看不到,只有你想不到。”郑祁说的正起劲,跟他一起的有个男生刚从厕所出来,看见他就凑上来,迎面一口酒气,神经兮兮地说:“祁哥怎么不进去啊,不会是被女朋友查岗了吧”
“滚滚滚,酒味熏死了,自个儿一边玩去。”他毫不犹豫就是一脚,那人便摸着屁股走了,边走还边嘟囔:“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郑祁懒得理他,听白序青问:“你出去还喝酒?未成年不是禁止饮酒?”
“哎哟喂,大清都亡了,还禁止饮酒呢?”他不以为意地呛了一句,考虑到对面人还是补充道,“我一般喝得不多,至少脚步平稳,意识清醒。今天甚至还没喝几口就给你看题,废了好多脑细胞,然后被叫出来陪你聊天,哪有功夫喝?”
“噢,那还真是我不好。”白序青故意说。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郑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贼喜欢给你看题,毕竟比起在里头吸二手烟,还是听你讲话更身心舒畅。”
白序青很满意这个答案,又问:“你喝醉过吗?”
此话一出,那头一下就痞里痞气起来:“当然没有,我是什么人,千杯不醉好不好?附中方圆几十里的同龄就没有我喝不倒的。”
这面气音一笑:“我看你讲这话就很像醉了的,而且一般酒量越差越能吹嘘,我父亲告知的酒局经验。”
“哎,我不骗人的啊,你不信下次和我喝一杯就知道了。”
“我当然信。”他好像能看到对方孩子气般急着证明的脸,收了玩笑,“平常在外你还是少喝点,高中生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换做别人的教育意味的言论,郑祁早就不耐烦地回一句“别扫兴行不行”,但此刻或许是对面的语气太过温柔,像羽毛落在肩上,他只是从鼻腔吐出一个音节,然后说:“知道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白序青早就变成了那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