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崩溃
半个小时后，云落市城东派出所。
一位慈眉善目的民警大叔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干练女警接待了沈独枝。
他们把沈独枝请到了询问室。
“你说你妈妈失踪了，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沈独枝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地蜷了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凌晨四点左右，在我的房间。”
“凌晨四点？”这个时间点让大叔有点意外。
“是的。”沈独枝肯定地点头，“她帮我把灯关了，然后就回自己房间休息。等我今天早上醒来之后就找不到她了。我打她的电话，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
大叔沉吟了一会儿，道：“小姑娘，你要知道在没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失踪时间要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你确定你妈妈是失踪了，而不是去了哪里不方便接电话？”
“我确定！”沈独枝着急地道：“因为她还有事情没说完，她不可能一声不响就走了的！”
大叔直觉这没谈完的事情不简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聊到凌晨四点？”
沈独枝澄清道：“不是一直聊到凌晨四点，而是从凌晨三点左右聊到凌晨四点左右。”
大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好，所以你们在聊什么？你觉得这跟你妈妈的失踪有关系吗？”
“肯定有关系！”沈独枝心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但她还是按耐住激动，转而问道：“凌晨的雷声你们有没有听见？”
大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给予了回复：“你是说三点左右响起来的旱雷？确实挺响的。”
而且刚开始不知道是雷声的时候，他还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哪儿爆炸了。
不仅他听到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在讨论这个雷声。
干打雷不下雨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打得这么大动静的旱雷着实罕见。
“我就是被那个雷声惊醒的。”沈独枝郑重且严肃地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可能会超出你们的认知常识，但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撒谎！”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大叔神色坚定，看上去相当可靠。
沈独枝定了下神，不再犹豫地把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5分钟后。
大叔沉默地看了沈独枝一会儿，目光里渐渐充满怀疑的审视。
“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报假警是要被行政拘留的吧？”
沈独枝对这种怀疑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算很意外，她神色坚定、斩钉截铁地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们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就可以变个魔法给你们看！”
大叔偏头，看向身侧的女警。
接收到询问目光的女警柳眉微挑，随即一道长方形的投影忽然从她摊开的掌心升起。
“她的各项生理反应指数一直在正常范围内，撒谎的可能性极低。”
这是进来后她第一次出声，沈独枝惊讶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有一双银色的机械手。
幽蓝色的投影、精巧的机械手——几乎是梦幻般的科技感。
在22世纪，机械义肢司空常见，在崇尚“以假乱真”的时代，义肢的仿真程度近趋完美，已经很少见到这么明显的机械构造了。可如果你在华国的公安部门遇到了一位扎着高马尾，相貌清秀、乖得像是刚毕业不久却有一双银色机械手的女警，几乎不用思考你就会知道她的身份——
“摇光？！”
迎着沈独枝惊异的目光，年轻女警轻轻点了下头，笑着回应道：“是的，我是摇光。”
传说中“如果不安装机械部件用于区分恐怕就会被混淆成真人”的北斗系列人工智能，专属于华国公安部门的「摇光」。
尽管早有耳闻这一位在公安部门随处可见，但还是没想到能随处可见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她说了这么久，都没见到这位用笔或是电脑做记录。
在沈独枝恍然的这几秒，另一边的民警大叔已经迅速查看完毕摇光提供的各项监测数据。
“好吧，你先别急着变魔法，我们先复盘一下。”大叔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交叉架在桌面上，重新看向沈独枝，“你说有来自高纬度文明的游戏系统要入侵地球。”
沈独枝连忙回过神来：“但它可能会在入侵的半途发生意外，凌晨的旱雷就是预兆！”
“你说你有个素未谋面的爸爸和……你爸爸的朋友，出事前你妈妈正跟你商量着如何去寻找他们。”
沈独枝一个劲的点头
“对对对！”
“你还说你妈妈是从游戏里逃出来的npc，失踪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什么游戏系统所为。”
沈独枝继续点头。
“没错！”
“那么……”大叔黑沉沉地眸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语气猝然加重，“为什么你却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呢？”
沈独枝一下子止住了因为惯性还要接着点头的动作。
“什么？”
“按你的说法，你爸妈都是游戏npc，且你妈妈是15年前逃离游戏来到地球的，而你今年20岁，就是说你肯定是在游戏中诞生的，也应该属于npc身份。”大叔用沈独枝的逻辑反问道：“可为什么系统召回npc的时候，把你漏掉了？”
沈独枝愣住了，也是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之前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对啊，为什么啊？！”
这不合理啊！
“平时是不是很爱玩全息游戏？”大叔语重心长地劝道：“年轻人爱幻想是好事，可是也要注意跟现实区分开来……”
滋啦——
正陷入思索中的沈独枝骤然回神。
滋啦——滋啦——滋啦啦……
刺耳的电流声忽然窜过耳朵，尖锐的声响刺激得沈独枝应激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道像是信号不好的时候发出的某种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大。
沈独枝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那边还在苦口婆心教育着的民警大叔见状一怔，“小姑娘？小姑娘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有、有声音，很吵！”沈独枝捂着耳朵着急地问道：“你们难道听不见吗？”
“什么声音？”大叔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听，询问室用的隔音材料很好，他没有听到有什么别的声音。
“情况已经上报，很快就会有人来给她做检查。”摇光刚说着，整个人突然发生了不正常的扭曲，形态在几乎消散的边缘勉强稳住。
“摇光！”大叔脸色大变，“你怎么了？”
“有一个强烈的未知磁场正在逼近，我的信号被影响了，”摇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点失真，“警告！磁场效应未知、危害未知、影响范围未知，请立即做好自我防护准备，等待下一步指令！”
与此同时，华国首都，某个戒备森严的实验室内，忽然爆发出一道极为响亮的报警声。
“警告！”
“警告！”
“检测到有强烈的未知磁场正在侵入，危害等级正在预判中……”
几个穿着实验服的实验员匆忙推门而入。
“天枢，发生什么了？！”
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迅速凝聚出一道虚幻的人影。
“危险等级预判超过9级。”
那道清冽的女声落下最终判决。
“已达到最危险等级条件，先生已经签署许可令，立即启动1级战备状态！”
兹——！
那声电流的啸鸣声如同卯足了劲势要冲破某层壁垒般，声音不断提高，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尖锐，终于在某个瞬间抵达了临界点。
云落市，小小的派出所里。
沈独枝满头是汗地俯趴在桌面上，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因为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的脑袋被强烈的刺激冲击得昏昏沉沉的，目光不受控地涣散开来。
而被这道声音冲击到的终于不再只有她一个，民警大叔痛呼了一声，惊疑不定地捂着耳朵四处查看。
“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至于摇光，则直接被冲成了碎片。
沈独枝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她颤抖着抬起手，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牙齿刺入皮肤带来的剧烈痛感终于让她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闭了闭眼，猛地站起身，冲出了询问室。
“你要去哪儿？！”民警大叔着急地喊道：“现在不要乱跑，快回来！”
沈独枝没管后面的声音，径直往前冲。
她要找到一个能看见天空的地方！
不管是窗，还是什么，只要能看见天空，看见天……
砰！
她冲得太急，直接跟人在拐角处撞上了。
“喂，你干什么！”
被她撞到的人嚎了一声，显然没料到有这么个无妄之灾。
“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沈独枝没管他，匆匆说了句对不起，连对方是什么样子的都没看清，马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哎不是，你——”被撞倒那人捂着脑袋起身，刚还没说完就看见沈独枝已经飞快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好了，人家应该是有什么急事。”他身边跟着的高大青年伸手拦住他，沉声警告道：“池后，你刚刚在里面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池后翻了个白眼，把他哥的手拍下来，“什么保证，我要保证什么？难道我正当防卫还有错了？都说了是那几个孙子先挑衅我的，要是我不动手，今天你就不是来派出所接我，而是去医院看着我哭了。”
青年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就应该撒手不管，让这臭小子知道点教训。
“让你正当防卫，可没让你防卫过当。”但他还是忍住了脾气，耐心教育道：“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炸药桶一样的性子？”
可池后完全没心思听青年啰嗦，他目光看着前方，语气忽然愤愤不平起来。
“哥，这就是你说的有急事？！”
青年不明所以地跟着看过去，神色一顿。
“她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池后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冲青年挤眉弄眼，“哥，她不会这里有问题吧？”
青年下意识皱起眉头纠正道：“不许这么乱说！”
“那她干嘛——”
【地…地球人…】
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随着那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传来，似远似近。既远得像从天边传过来的，又近得像是在你的脑子里说话。
池后话音一顿。
“哥，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他，却立即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了身后护着，同时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池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池后的问话，青年从衣兜里将手机拿出来，接通的同时向池后点头，表示自己刚刚确实也听到了那道古怪的声音。
“老赵，怎么了？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报告。”
“池前！”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上面刚刚下达通知，全国即刻起进入1级战备状态，你现在不管在哪儿，立刻回来待命！”
对面通知完，又匆匆挂断了电话，显然是赶着去通知下一个。
池前眉头皱得更深了，电话挂断后他才发现在1分钟前手机里就收到了这一项通知，应该是他没有在群里回复消息，老赵才会亲自打电话过来。
池后看着池前瞬间严肃的神色，不由得愕然，“哥，怎么了？”
“没事。”池前顿了下，扭头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回家，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欢…欢迎…】
那道声音又来了，与此同时烦人的电流声也停了。只听见一声重物被砸落的闷响过后，机械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终于流畅了起来。
池前神色一紧，当即不再耽搁，马上朝门外走去。
而池后被他拉着往前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是因为这个声音对不对？！”
……
门口。
正仰着头盯着天空的沈独枝，五指猝然攥紧！
【欢迎进入游戏「七日狂欢」。】
同一时刻，池前和池后迈出门口，在与沈独枝擦肩而过之际，池后终究是耐不住好奇心跟着沈独枝的目光往上瞟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让池后全身动作都僵住了。
也成功拖住了池前的步伐。
“怎——”池前着急地回头，见到池后的表情，不由得也疑惑地往上看去。
【地图资料正在加载中，请稍后……】
池前也僵住了。
池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你，你们看到了吗？天空它、它——”
沈独枝沉沉吐出了一口气。
“看到了。”
天空之上，一座城市——不！应该说是一片大陆，正在缓缓下沉。
那片大陆像是被东拼西凑起来的一样，白雪皑皑的雪山挨着的是沸腾着的火山，盘旋着乌鸦的荒芜城镇遍地枯骨，奇形怪状看不真切的怪物在黄沙中奔跑……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还是落下了。
沈独枝一时间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复杂感受。
忽然在某瞬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让她条件反射般召唤出魔杖，厉声喝道：“快退回去！”
池前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拉着池后往后退。
几乎就在他们撤回到屋内的下一秒，像鲜血一样的海水从大陆上倒灌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半透明的弧形屏障突兀地出现在城市上空，接住了这片砸下来的海。
整个世界轰然一震。
从极高处砸下的海浪哪怕没有完全砸下来，可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依旧穿透屏障，造成了不亚于5级的地震波。
沈独枝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了。她紧张地看着那层屏障，心底泛起深深的疑惑。
“那是什么？”能撑得住吗？
“这是羲和防护系统。”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在身边响起。
沈独枝扭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摇光。
“最近20年才部署完毕的防护系统，主要用于预防核威胁和毁灭性天灾。”摇光叹了口气，清澈的杏眼里盛满悲伤，“我以为它永远不会启动，起码百年内不会。”
而这时，旁边的池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沈独枝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天边骤然划过一道耀眼的火光。
轰——！！
从四面八方发射过来的火光与大陆相撞，浓烟和巨大的蘑菇云彻底将天空遮蔽，唯有头顶的“羲和”依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在无数人忐忑、紧张、不安以及恐慌的目光注视下，浓烟慢慢散去。
想象中大陆将会四分五裂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它依旧安然无恙。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被一种巨大的绝望感摄住了心神。
“它到底是什么？！”池后再一遍问道。
“它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沈独枝拂开他的手，“游戏「七日狂欢」。”
摇光接过沈独枝的话，咬牙切齿地道：“高纬度文明入侵！”
“现在终于信了？”沈独枝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们会有办法的，对吧？”人类总不至于束手就擒吧！
摇光沉默了。
沈独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天上的浓烟刚散去，下一波攻击又接上了。可绵绵不绝的炮火声完全无法阻挡大陆下沉的速度，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粗糙的岩面一点点逼近保护罩，最后抵上它。
大陆与“羲和”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所有人忍不住提气屏息，紧张到几乎要窒息。
【地图加载完毕，准入资格考试即将开始，请所有玩家做好准备。】
伴随着这一句宣告，屏障不堪重负地被压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然而就在屏障彻底被压碎的那一刻——大陆下降的趋势忽然停住了。
下一秒。
它没有一点征兆地崩裂开来！
【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警告！未知病毒入侵核心程序！】
【核心程序正在崩坏，警告！警——嘀——！】
一声长啸之后，压在头顶的那片沉重得令人绝望的大陆，竟然开始大面积地破裂粉碎，如同世界末日，万物崩溃。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刺眼的光点与光团，纷纷扬扬地落下，如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一个巴掌大小的光团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离得近了才发现它实际上是一个流动着的漩涡。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沈独枝下意识想躲，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不受控制地被吸进了漩涡之中，然后在天旋地转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