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十年
一任细雨,打在窗上,淅淅沥沥响个不停
云辞月坐在窗前,朦朦胧胧间,以为自己还是五六岁的模样,在红月谷的家中做人人宠爱的小公子。
他生来怕热,因此临逢夏季,最喜欢下雨天,他便穿着短裤,脱去鞋子,在院子里踩水玩,一众丫头跟在身边焦急劝慰,又在半月拱门处望风,生怕家主夫人来了发现他在淋雨。
其实发现也没有什么,家主向来和善,见他玩闹也不会迁怒侍从,只会罚他去背那些枯燥的书籍。
云辞月每日在玩闹中度过,只觉得这种日子会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却不知道变故来的那样迅疾。
魔族突然入侵云氏的那一天,正是下着磅礴大雨。
云辞月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他揉了揉眼睛,心中奇怪他明明睡得是午觉,怎么今天黑的这么快。
而且外边哐当作响,雷声阵阵的,怎么屋子里却安安静静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也没有人点灯,漆黑一片。
“翠姐姐……”
云辞月小声地叫了一声侍女的名字,睁大眼睛看着侍女常做的位置,心中想着侍女会立刻走过来把自己抱起来穿衣服,可是除了外边磅礴雨声与被吹得晃荡作响的门窗,再没有任何声响,他以为对方睡着了,没听到,于是又大喊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回音。
云辞月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他缩成一团坐在床上,蒙着被子,先是喊了几声侍女的名字,又喊了几声爹娘,却无一应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辞月只觉得又渴又饿,忍不住哽咽哭泣,还是没人理他,他以为是父亲故意罚他,因为他总是任性妄为,爹爹说再不听话就要关他小黑屋,虽然从来只说不做,但是这时间黑漆漆的一片,云辞月便觉得是父亲故意罚他上午偷懒不练字,所以让人都躲起来不出声。
云辞月只能慢吞吞的爬下床,一边哭着说“阿爹我以后听话,阿爹你快出来”,一边摇摇晃晃的在黑夜中穿行,从床铺到门口短短一截距离,哐哐当当的不知道碰倒了多少东西,他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被磕的生疼,却没有一个人来哄他,只觉得万分委屈,然而就连门也和他作对,任凭他哐当哐当的怎么拉拽,连一条缝都打不开,他终于累的动不了,依着门瘫了下去,手指却不甘心的握着门框,不时的拉一下,却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又睡去醒来几次,就在他又一次不抱任何希望,仅仅是下意识重复拉门这个动作的时候,那扇门轻飘飘的开了。
顿时一片清亮天色映照进来,屋外的雨与气息也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
云辞月立刻睁开眼睛,展开笑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阿娘!”,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就要跑出去抱着阿娘大哭特哭一番且狠狠地告父亲一状的时候,却一下子将所有声响都噎在了喉中。
云辞月才踏出一只脚,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吓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白着脸庞,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雨,以及满院子的红色积水,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息,院中墙上混倒着一具具尸体。
云辞月直着眼睛走了出去,赤脚踩在了冰凉血水之中。
而后他的记忆,永远停在了这一天。
他忘记自己走了多久,也忘记谁把他从一堆尸体里拉出去,甚至记不清,认不得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能听到能见到,却不能动不能说,眼前脑中,总是朦朦胧胧的罩着一层模糊的红色,让他觉得一切好似和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背着他拼命的跑,云辞月头疼的厉害,伸手去碰的时候却摸到层叠的布巾,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落下山崖被撞了一下,其他再没有任何印象了。
云辞月说不出一句,只能凭感觉认为背着他跑的不是坏人,于是没有做任何的挣扎。
天明的时候,男子终于背着他跑到了一处木门前,那门只是虚掩,但是男子却连开门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力竭的跪在地上,伸手无力的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是一名中年男子,粗布短衣,看起来十分文气,只是神情颇为疲惫不堪,满目忧虑。
等到门打开的时候,背着云辞月男子就整个人猛地朝前倒去,云辞月也顺着一下子滑了下去,那男人被人一把扶着,云辞月也被拽着胳膊没有真的倒下去,他站了起来,对上那开门男人的目光,对方眼中忧虑一扫而光,开口就是一声惊呼
“阿月!”
紧接着又是一叠声喜极而泣又带着极大惶恐的声音,把周围的邻居都惊醒了。
“真是老天保佑,阿月回来了!侠客,多谢这位侠客,快快请进,茹娘,茹娘!你快去请大夫!”
出来的这名男人扶着倒地的侠客,一时慌了心神,既高兴,又害怕,夹杂着对眼前这人的极度担忧,让他一时手忙脚乱,说话也颠三倒四,看到邻居出来,连忙招手就要让邻居帮着把人扶起来抬进家中。
然而那男人却只是摆了摆手,喘着粗气说
“我,我,昔日受云氏,云氏恩惠,然,一生,穷困潦倒,无以,无以为报,我,我,在悬空崖遇到了,遇到了……见了小公子玉佩,所以,所以就趁机,趁机带着小公子跑出来了,咳,咳,云氏大恩,今日,今日,终于得以偿还……”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勉强讲了前因后果,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一头栽到了这家主人怀中,而后再无任何生机了。
云辞月清醒过来,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一名剑修者为救他而死。
细雨渐停,朝阳初生,散去夜中阴霾。
“阿月——”
一声呼唤打断了云辞月的思绪,那声音温柔似水,就像是母亲呼唤他一样。
“阿月,你可醒了么,若是醒了,就出来见一见人吧,太清宗的小仙君已经到了,莫要让人等的太久。”
声音继续传来,接着有人敲了敲门,云辞月反应过来,那不是他的母亲,而是这许多年收养他的婶娘。
他母亲早就不在了。
云辞月站了起来,应了声,就一步步的走了出去,打开门之后,便被初生朝阳刺了一下眼睛,他顿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略过不知该说是惆怅还是茫然的情绪。
他大梦一场,竟是十年韶华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