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抽丝剥茧
黎祯面色微微有些僵, 染着水光的眼眸梨花带雨,柔柔看了过去。却被萧小南不留半点颜面的讥诮目光刺了一下, 慌乱地移开视线。
萧小南今年十六,身形纤瘦,粉嫩的脸颊依然残留着孩童的稚气,平素里露出尖尖虎牙腼腆一笑,就能哄得长辈心软、师兄师姐手下留情、同辈卸下心防。
然而此时少年眸光冷冽,竟能让人凉到心里。
他嘴角噙着冰冷笑意,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黎前辈——我同你都是抱霞仙宫出来的,姑且唤你一句前辈——黎前辈在仙宫学的那些下作手段,可是一个也没落下。”
黎祯面颊抽了抽, 强笑起来,“你这小孩,莫要信口开河乱说话。”
萧小南道:“当年若不是朝安师兄闯入仙宫大闹一场,如今黎前辈恐怕已经被玩腻了沦落成杂役,哪有现在日进斗金的逍遥日子。黎前辈不念旧情,反倒装痴卖惨,字字句句都在要挟, 不可怜你、放过你等同杀人害命——你敢这么做,不就是仗着朝安师兄心肠软?可你莫要忘了,朝安师兄心软也好、碍于身份不能以势压人也罢,他放过你,我可不放过你。”
黎祯倒抽口气, 不去看萧小南,而是凄苦望向姬朝安,叹道:“姬公子、教谕大人, 当真要强人所难么?”
姬朝安不痛不痒地训斥道:“小南,不可造次。”
萧小南低头受训,遂抬起头,朝着黎祯做个鬼脸,笑道:“我师兄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我们这就走,不打扰轩主。只不过,因黎轩主刻意阻挠、紧要的线索就此中断、无功而返,我们难免心中不快。师兄持重口风紧,我可还是小孩子家家,一来不懂事,二来藏不住话,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其他同窗还好说,若叫高槐师兄知道是你让朝安师兄不高兴——那公子哥儿脾气可大,在有鳞烧过酒楼的,诨名兔魔王。就不知道你这花楹小轩,经得起兔魔王烧几次”
姬朝安眼中带笑,却假意训斥道:“莫要吓唬人,非朝阳学子所为。这事不提也罢,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小南,此事莫要泄露给高槐知晓。”
萧小南吐吐舌头,愁眉苦脸道:“师兄这才是强人所难我、我尽力。”
姬朝安便说道:“黎轩主放心,纵使叫他知道了,我也尽量拦着。”
说罢就起身告辞。
尽量拦着?
若拦不住当如何?
姬朝安可半句保证也没有。
黎祯脸上阵青阵白,见二人跨出大门,终于一咬牙,追了出去,慌乱笑道:“姬公子、萧公子,可不能这样威胁完就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能说放火就放火”
萧小南比他还义愤填膺,忿忿道:“黎轩主所言甚是!哪有这样猖獗的混世魔王?在有鳞搅风搅雨生事也就罢了,如今回了洛京,可万万容不得这等狂徒!朝安师兄,依小弟之见,倘若他当真烧了花楹小轩,定要禀明先生和持国公,将他逐出洛京才是。”
黎祯在心中怒骂:装模作样!烧都烧完了,流放三万里又有何用?
他紧跟在姬朝安身边追了出去,道:“姬公子,姬公子!朝、朝安,看在崔先生的份上不不,我当年可助你扳倒了抱霞仙宫!怎么能坐视我落难?”
萧小南笑道:“黎叔叔太看得起我们了,天灾人祸,神仙也防不住,那祸害若要生事,可赖不到我们身上。不信尽管去找巡捕、找九律司求助。”
眼见得二人就要走出小院,黎祯心一横,加快步伐拦在路上,强笑道:“若、若是私底下打听打听,也不是没有法子。”
姬朝安停下脚步,从善如流道:“那就有劳轩主了。”
萧小南似笑非笑盯着黎祯,提醒道:“轩主虽然不是君子,但一诺千金,可莫要再动什么手脚。”
黎祯叹道:“事到如今,我知道孰轻孰重。两位请回客厅稍待,我这就将那日内院的人叫来问话。”
黎祯倒也拎得清,既然答应了,再不敢有所推诿,将一场问话安排得滴水不漏。
姬朝安问话、萧小南做记录,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将那日在清席、花席间往来过的人员名单全都记录下来。
他问得巨细靡遗,什么人、什么身份、年龄几何、
穿着打扮什么样、点了什么菜、几时换的席?却绝口不提隔墙附近遇到两个少女之事。
是以众多侍从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这场问话的用意。
当姬朝安同萧小南辞别花楹小轩,返回学宫时,已经暮色四合,眼看着就临近宵禁。
姬朝安手持纪录,赞许道:“今日多亏了有你。”
萧小南摸摸头,赧然笑了起来,“全靠狐假虎威若是高槐师兄亲临,哪儿用得着同他费那么多口舌?”
姬朝安失笑道:“若是带着他,至少咱们喝茶那间花厅就保不住,黎祯这些年也不易,能不烧便不烧吧。”
萧小南用力点点头,望向姬朝安的目光澄澈若星夜,柔声道:“朝安哥哥,往后这些事,尽管交给我来做。职责地位所限,你不便出面;高槐师兄同我师兄小北一样只会用力过猛;原七师兄又瞻前顾后总怕得罪人;颜公子原就不擅长这些,如今受名声所累,比师兄还要处处掣肘。数来数去,还是我替师兄出面办事最好。”
姬朝安安静听着。
也不知有意无意,萧小南自然而然在称呼中将他们做了区分:高槐原七萧小北是“师兄”,颜坤琪是“公子”,姬朝安是“朝安哥哥”。
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姬朝安恍惚记起了前世在四灵圣宫中,萧小南向身为皇后的自己表忠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色,既有些腼腆、又有些喜悦,仿佛这是天底下,他最乐意做的一件事。
萧小南本就是智将,兵者本就是诡道,谋算人心、联合纵横,无论在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宫闱之深,皆同此理,易如反掌。他如鱼得水,将原本牢不可破的风、齐同盟挑拨得反目成仇。非但后宫的两位昭仪撕破了脸,就连前朝的两姓官员也险些当着天子的面打起来。
——若非怕惹得元帝发怒引来杀身之祸,恐怕早就打得飞沙走石。
有了萧小南相助,前朝后宫皆成制衡,为辅佐元帝立下大功。
然而如今却没有元帝,萧小南更没有效忠姬朝安的理由,这份示好来得突兀,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反倒令他想起了萧小南游走于风昭仪、齐昭仪之间时,那幅看似令人信赖的忠厚可亲神态。
姬朝安不信他,不仅不信他,更是心中警铃大作,提防着这少年会反手陷害。
尽管心中已经疑虑重重,面上却突然柔和一笑,既欣喜、又感动般,抬手抚了抚那少年的头顶,柔声道:“小南,往后可就要多多劳烦你了。”
萧小南笑得愈发灿烂,用力应道:“嗯!”
遂又忧心问道:“按照两个师姐的说法,穿宝蓝色袍的年轻公子哥儿,同穿绛红色衫子的年长男子,虽然可以排除大半的客人,然而剩下尚有蓝衣四人、红衣三人,个个出身不凡,连王子伴读、侯府世子都在其中,查起来一个比一个不易,只怕时间来不及,该如何是好?”
姬朝安自厚厚的记录中抽出三页,将其余的随意扔在桌案上,说道:“蓝衣公子哥儿没有嫌疑。”
萧小南两眼闪亮亮,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故事,说道:“愿闻其详!”
姬朝安看不出他语气后的真假,只得当他真心好学,便为他分说,先问道:“你也见过张浅、木槿二人,与凌千桐师姐相比如何?”
萧小南若有所悟,答道:“张、木豆蔻年华,不谙世事,娇柔胆怯,如温室之花。凌师姐英姿飒爽,常年领着后辈征讨魔魅妖蛮,有大将之风,凛然威仪,如高岭之花。”
姬朝安道:“通常男人对美色,大多从一而终。此一非为一人,而是一类。”
萧小南盯着姬朝安看,喃喃道:“也有只对一人从一而终的。”
姬朝安叹道:“能对一人从一而终者,会在轩中纠缠女客?”
萧小南恍然回神,不知为何耳根微微发红,手握成拳,压着嘴唇咳嗽一声,应道:“朝安哥哥言之有理,我明白了。那公子哥儿既然喜欢柔弱弱的小娇花,事后若还有心纠缠,没道理只缠着凌师姐,却放过张、木两位姑娘。是以最大嫌疑,还是落在那红袍男子身上。”
姬朝安嘉许颔首,赞道:“正是如此。”
遂又扔了其中一页纸,说道:“乐王这些年只好男风
,且他看似纨绔草包,实则谨小慎微,为免连累他儿子,从不行差踏错半步。他连印子钱都不碰,这样公然劫持朝阳学子的事,绝非他所为。”
最后留在他手里的,便只剩两个人的名单。
其一名为郑铮,有羽赫赫有名的大丝绸商。
其二名为卫无咎,则是以多子多福闻名的卫府中的七老爷。
萧小南见姬朝安三言两语间,就将嫌疑人缩小到两个,顿时激动不已,摩拳擦掌要一鼓作气追查。
姬朝安却想起了什么,骤然抓紧手里薄薄的纸页,脸色愈发地阴沉,他低声道:“不必去查,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话音一落,二人头顶突然咚地一声发出巨响,结实的马车顶棚竟不堪重负般,微微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姬朝安
名助手萧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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