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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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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色刀光在半空闪过, 雁翎刀带着令人胆寒的磅礴杀气,在姬朝安头顶一划, 稳稳地停在了距离楚巡检面门半寸之外。

    齐又铮依然黑面阴沉,毫无变化,唯有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显露内心波动剧烈,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楚霈,莫要欺人太甚!"

    他视线余光偶尔扫过姬朝安手中的传讯玉符时,惊怒哀痛,五味杂陈,难以概述。

    姬朝安就如同任何一个受到惊吓的寻常孩童般, 下意识后退几步,一只手突然放在他肩头,将他揽到了身后。

    楚霈方才笑道:"齐千户,这可是朝阳学宫,你擅动兵刃,也不怕被抓起来。"

    周围果然有身着学宫最初级督导服色的数人正缓缓走近。

    银光再度闪过,甚至无人能看清他手腕动作, 雁翎刀已经唰一声归鞘,倾巢而出的杀气更是收敛得干干净净,半丝不剩。

    督导们都认出了洞明使与九律司巡检的制服,既然刀入鞘,自然不会过来找没趣, 纷纷走开了。

    齐又铮依然笔挺站立,却莫名叫人看出几分凄凉,仿佛被遗弃在古老战场的□□。

    他沉声道:“你想将我气走, 只恐不能如愿。职责所在,莫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楚霈叹道:“阿铮,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齐又铮却仍看向前方虚空,说道:“前往久善寺的船就在城外等候,你若不去,本官就独自前往。”

    说罢拔腿就走。

    姬朝安冷冷扫了楚霈一眼,将玉符朝他怀中一扔,转身就走。

    谁知被巡检大人随手抄了起来,仍将玉符塞回他手里,笑道:“莫气莫气,别看齐千户一脸狰狞凶相,他可是个好人,断不会伤一个小孩子的。”

    姬朝安也不挣扎,只皱眉道:“你不是好人,尽逮着我欺负。”

    楚霈忙松了手,还讨好地帮他整理好扯皱的衣服,柔声笑道:“冤枉!本官不不,朝安,你听我解释”

    姬朝安拍开

    他的手,冷笑道:“挑在学宫前广场寻我问话,大庭广众之下惹得齐千户愤而出手,全在楚大人算计中。无论大人要演戏给谁看,只请大人下次莫再将晚生牵扯上。”

    楚霈叹道:“人小鬼大,什么都瞒不过你。无非是给那几家喂颗定心丸,叫他们确信我同阿铮绝不可能联手罢了。齐又铮虽然同我不对付,却断不会因私废公,若换了旁人来捣乱,这案子恐怕查不下去好了,我下次不敢了,望姬小友大人大量,莫要生气。”

    姬朝安手指间把玩着玉符,皱眉道:“你说欠我人情,是以留着玉符等着机会偿还,谁知旧人情还不曾还上,新人情可越欠越多了。”

    楚霈伸出修长白皙手指,犯难地摸了摸鼻翼,恍惚间只觉眼前站着的哪里是个乳臭未干小童子,分明是只阴笑着琢磨要怎么拔光他一身翎毛的老狐狸,“此案了结后,我另有谢礼”

    姬朝安一摆手,笑道:“这倒不必,不过要请楚大人听我说三件事。”

    楚霈叹道:“但说无妨。”

    姬朝安道:“第一件事,敢问楚大人,玉符的前任主人是何许人?”

    楚霈道:“前羽林卫风六娘,是我十年前的同僚,亦是齐又铮未过门的妻子。因公殉职。”

    姬朝安讶然,原以为只是楚霈一人的心结,他还打着或可善加利用的念头,谁料竟有这许多牵扯。更何况在姬朝安记忆中,齐又铮最终死于楚霈之手。

    这玉符倒隐隐有些烫手了。

    他心中惋惜,续又说道:“第二件事,请楚大人两日之后的未时末,去一趟白杨里南边的来福客栈。”

    楚霈道:“去寻何人?所为何事?”

    姬朝安道:“一去便知,大人敢不敢?”

    望着那白嫩嫩小娃一脸挑衅神色,楚霈哑然失笑,索性伸手揉搓他脸颊,说道:“敢敢敢,一定去。”

    姬朝安强忍到他答应了,这才使劲扯开手,然而并没有生气,反倒笑容满面仰头看楚霈,说道:“至于第三件事晚生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楚霈失笑道:“少给我装,你有什么不敢讲?”

    姬朝安一点头,正色道:“以晚生的猜测,齐千户当真不会等你。”

    楚霈这才想起来齐又铮的去向,大惊失色,再顾不上同姬朝安说笑,拔腿就朝大门外跑。

    姬朝安在他身后行礼如仪,笑吟吟道:“恭送楚巡检,莫忘了两日后,未时之约。”

    楚霈只恨不能祭出羽身飞出去,慌张狂奔,哪里还顾得上理他。

    这之后,洛京又是一片宁和。

    就连姬朝安担忧高槐会不会中途落跑的事也不曾发生,据说一行游学的学子安安稳稳乘着鲸船,抵达海滨,换了有鳞国的龙舟,继续往首都前进。

    据说中途曾遭遇海怪,不等有鳞的护海军出动,就被高槐打跑了。

    据说同船的苍澜学宫众多学子与朝阳学子起了冲突,苍澜六十二名学子统统败在高槐手下。

    尚且未抵达蓬莱,高槐就已经慑服全船,俨然有全船首领的风貌。

    这些都是随行督导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情报。

    姬朝安惊异了多日,终于渐渐想明白了,高槐约莫当真想通了,要舍下洛京的旧人,专心游学。

    且显而易见,高槐当真在一群新人当中,渐渐站稳了脚跟,寻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

    唯有被舍下的“旧人”渐渐心凉。

    然而无视姬朝安的心凉,朝堂上则突然掀起了血雨腥风。

    最开始众人皆视其为一场闹剧,就连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时,也包裹了层"草包王爷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暧昧桃色。

    若非乐王行事荒唐、又被凤弥王纵容,是断到不了惊动洞明使与九律司巡检共同查案的地步的。

    然而不到十日,覆在这案子表面的桃色一扫而空,竟露出了狰狞血腥的真面目来。

    这个被妥善隐藏起来的抱霞仙宫,原来不仅仅是为朝堂贵族们提供美人享乐的淫窟,更是杀人无算的刀、敛财无数的网,数十年来,为某些大员暗杀政敌、收受处理贿赂,更为武威侯私掘两

    座铜矿。

    楚霈、齐又铮二人雷厉风行,收集了数十个人证、上百件物证、账本,受波及的朝堂与地方官员有二十余人。且这才仅仅是冰山一角,若再追查下去,说不定比五年前的私印邪典案波及更广——私印案受牵连的多是白身的书商、平民百姓,而仙宫案咬出来的却是着朱佩紫的贵人,犯的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以为大材小用、明珠暗投的楚霈与齐又铮,一跃而成天子信赖的重臣,全权办理此案。

    若论起因,说来也是巧合,楚霈查案时去了一间客栈,竟无意中在客栈中遇上了抱霞仙宫的一个叛徒。那人因受良心谴责不愿与仙宫众同流合污,险些被灭口,好在机警过人,又天赋异禀,才得以逃亡多年。

    因听见楚霈同人谈及在查仙宫之事,那人多方打听,确认楚霈足可信赖,便带着成堆的供词、证据去“投案自首”了。

    此事说起来,如有神助,民间百姓则津津乐道,只说抱霞仙宫作恶多端,这是遭了天谴。

    只有楚霈心中有数,非有神助,而是人助,再说得直白些,是姬朝安相助。

    他答应了姬朝安,便在两日后未时末,如约去了来福客栈。

    想不到竟得了这样一份大礼。

    虽是好事,却愈发令人不安。

    楚霈自诩算无遗策,心机深沉,却也万万比不上这样精密的操作。

    姬朝安便将一切推给了崔复夫妻。

    那两人一个有意传播话本扩大事态,一个将黎祯引荐给最适合闹开此事的乐王,堪称处心积虑、狼狈为奸。

    若说是他二人牵头,耗费心思布了这样一个局,倒也说得过去,况且风氏本就与范氏不和,后头就算有大长公主的人在出谋划策,亦在情理之中。

    楚霈便信了七八分,然而却痛心疾首道:“对上那双贼公婆,你就甘为棋子,被我用一用,凭什么就老大不情愿?”

    这还吃醋上了?

    姬朝安迷茫眨眼,只好敷衍应道:“好好好,给你用

    给你用。”

    楚霈竟轻易被取悦了,满意夸了几句孺子可教,便转身去寻崔复的麻烦。

    对此姬朝安自然不担心——那二人要商议的事多如牛毛,楚霈又平白得了好处,可绝不会再去追究客栈里的奇遇。

    而人心惶惶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当中,恐怕最高兴的那个,非颜坤琪莫属。

    无人再计较他擅自调动水军之事,更无人怀疑他与人族勾结,反倒如预料一般,开始有人夸赞他少年英雄,有先见之明,诛除邪神遗迹,立下大功。

    甚至凤弥王还下旨嘉奖。

    连国王都为他正名,如此一来,继母也无从出手,暂且偃旗息鼓了。少了这股枕边风,颜镇抚使仿佛突然又看这个儿子顺眼了许多,就连父子关系也缓和了。待镇抚使离京时,给儿子留了成百私兵与丰厚的金银、以及成柜子的灵丹妙药,勉励他努力上进。

    颜坤琪不免又生动摇,有一次语出惊人,道:“她少说两句,爹就对我好,她撺掇起来,爹就看不惯我,既然如此,倒不如——”

    他目露凶光,并指如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凶巴巴问道:“朝安,你觉得如何?”

    姬朝安靠坐竹椅里看书,头也不抬道:“治标不治本,他若再娶一个,你猜会不会旧事重演?”

    颜坤琪一身匪气泄了个精光,颓然坐回椅子里,皱眉道:“爹总不至于眼光那么差,相中的个个都本性不堪。”

    姬朝安叹道:“无关本性,而是在其位、谋其事,关乎一生前程,非与你争抢不可。”

    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明媒正娶来的,只因是续弦,自己的一生、自己儿女的一生,全都要为嫡子让位。丈夫在时尚有荣宠,丈夫死了便只得寄望于嫡子的良心,运气好或能苟且度过后半生,运气不好遇到个狠心的,只恐晚景凄凉。

    如此说来,还是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更稳妥些。

    颜坤琪眨巴眼睛,讪讪道:“可、这,难不成是我的错?”

    姬朝安道:“自然不是你

    的错,亦非对方之过,究其根本,小半是令尊的错,大半是规矩的错。”

    若颜镇抚使治家有道、心正志坚,何至于令房中人生出这样的妄念,拖累稚龄子而不自知,愚蠢冷血,为父而不慈,自然是他的错。

    颜坤琪脸色愤然,亦赞同此言,随后困惑道:“规矩如何是错的?”

    姬朝安道:“你如今在学宫正得势,力榜排名到八十二了,待成年后学成从军,不必靠着父辈余荫,同样能封侯拜相,做个大将军也绰绰有余。”

    颜坤琪便赧然笑道:“朝安你真抬举我。”

    姬朝安不理他,续道:“然而,假若你年满十八后嫁人”

    颜坤琪宛如被雷劈一般跳起来,惨叫道:“嫁人?我为什么要嫁人?我有手有脚、打架还厉害,凭什么非得给人做男妻?不成不成!就算是你来求亲也不成!”

    姬朝安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抽在他肩头,却转而问道:“为什么不肯?”

    颜坤琪道:“你傻了?男妻跟女子是一样的,婚后既不能入仕、更不能从军,连抛头露面经商都会被人耻笑”

    他说着说着,恍然大悟,转而道:“自从小妈嫁进我家来,规矩就堵死了她所有退路,要么做个随遇而安的圣人,要么就只能跟我争”

    颜坤琪垂头丧气道:“冲她糊弄我这么多年,还将我爹玩弄于股掌的手段,她若不嫁人,不知道能做出多大成就,总好过整日里盯着我欺负规矩真害人。”

    姬朝安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们换不了爹娘,却可以改规矩。”

    颜坤琪倒抽口气,随即望着姬朝安,两眼放光,"好大的口气!不过,我喜欢!只要位高权重,总有一天,要将这些陈规陋习全都改了!"

    姬朝安道:“说得好,然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想做大将军,要位高权重,就先将这两本兵书抄完。”

    颜坤琪满脸的振奋顿时变作了愁云惨雾,凄凄惨惨抱着书去桌边铺开笔墨开始抄书。

    一面抄一面心不在焉问道:“说到男妻你那只童养媳兔子怎么都不写封信回来?这都快一个月了吧?听说他在有鳞混得风生水起,做悬赏比谁都卖力,还救了公主,啧,这臭小子,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好没良心”

    颜坤琪念叨没完,不慎抄错了字,只得硬着头皮一笔划去,再伸笔舔墨时,突然发现背后人毫无动静。

    他回头看去,却见房中空空,姬朝安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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