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江川磨蹭了很久才上了船,她做了一肚子的准备在看见船舱里闭目养神的夏溪时一句都说不出来。夏溪不知是真情流露后羞涩,还是明知江川负心后难受,他都摆出来一副不愿同江川交谈的模样,而被夏溪搞得心绪起伏的江川也不好意思将夏溪摇起来说话。
她在船头站了良久,直到船家撑杆要出船了,这才抬脚往船舱里去。
晨间不知是谁对夏溪起了歹意,因为和夏溪起了争执,前因后果直到现在江川还不清楚,她和这船上的人都不熟识,又被人道出了身份,担心再去打探此事会让流言传得更糟,便只能守在夏溪身边,至少护他船上周全。
看着夏溪被日头晒得泛红的脸,江川心里暗叹。其实不管她问不问,别人传她和夏溪也已经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什么姐弟相称,不过是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不将流言坐实罢了。
本来还有些睡意,让刚才夏溪几句话搅得江川思绪理不清,哪里还睡得着。她一边哀叹自己可怜,难得一句好听话也不是对着她讲;一边却又止不住因为这句话感到心情放松。索性盘腿坐在夏溪身边,将之前削了一块皮的橙子拿出来手指灵活地剥了个干净。
她不知夏溪会睡多久,只好拿在手上,全作夏溪对她之前示好的回报。
江川心境舒畅,偏头望向船外的天空。
江中能见飞禽,不时掠过一点黑影,是湛蓝里惹目的异色。日头已经朝西,船上的第一天很快就要结束,江川自觉身强体健,其实也有些腰背酸痛。古时的船不比后世,小小一只能乘人便不错了,更何况这是夜间出行的暗船,船上闹事都不一定保你平安,更别说坐起来舒适了。
江川想着又将目光移向了身边的夏溪,心里是实打实地佩服他。他本就晕船,江川还记得船行不久他便在舷便吐得难受至极,又坐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更不舒服吧。况且现在日头正是晒人,只会让晕船的人更觉得不舒服。
江川陪夏溪坐了大半个时辰,见他还是昏沉沉睡着,想着他下船前便滴水未进,又怕他睡太久夜间睡不着,这才冒着被骂的危险轻轻唤了两声。
夏溪皱眉偏了偏头没有应声。
江川以为他没听清,没顾上男女大防,抬起胳膊肘撞了夏溪两下,夏小公子睁眼看了看,轻咳两声又闭上了眼。
江川一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赶紧又撞撞他:“夏溪弟弟?夏溪?”
夏溪摆了摆头,缩着肩转过身子。江川探头看看他,迟疑地并拢两指摸上了夏溪的额头。
手指刚碰上夏溪,江川心里就是一咯噔。果然!她原以为是她看错了,方才夏溪眼睛一片朦胧,却是泛红无神,看上去就不太好。
原来他竟然烧起来了。
江川坐直身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船上不比其他地方,这江中不能说停就停,总得靠岸了才能有城镇,可一个时辰前船才刚刚出行,就算要停,恐怕不是夜半就是明日了。江中风大,等太阳西落月色起,肯定会凉爽下来,这娇弱的公子,当真能撑得住吗?
片刻时间江川脑中转了几转,也顾不上其他,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长衫搭在夏溪身上,起身去找船家。
船家听了她的话,也为难地皱了眉:“娘子,不是我不想帮忙,现在就算我找地方停下来也没用,这些沿江小村是找不到大夫的。”
这也在江川预料之中。就如她跟夏溪说的一样,这些小村小镇,能自给自足不饿死就是村民天大的幸事了,断没有人有闲情逸致还去学学医术想着治病救人。想要找大夫,就得去城中。
江川思虑片刻:“船家,北业到酒阳,途中不经过什么城镇吗?”
船家行水路不知跑了多少次,回答起来毫不犹豫:“会过榕城。只是,就算停船也只到湘村,去榕城还得行一段距离。”
船家话说了七分,江川却已经听明白了。就算船家好心停了湘村,去往榕城一来一回,这船上这么多船客恐怕不会同意等他们。
江川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道:“此去湘村还要多久?”
“娘子着急,我划得快些,”船家握着撑杆算了算:“也得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江川心里盘算着:“湘村去榕城,船家知道需要多久吗?”
船家道:“娘子若能找到车,一个时辰也许够。”
三个时辰到湘村必是夜间,谁借车给她呢?就算一切顺利到了榕城,最快也需要花费八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放现代也不过是喝点热水捂着被子睡一觉的事,但在古代行船途中,还是个娇柔的贵公子,当真没事吗?
江川前后理了理思绪,向船家道过谢,又回到了船舱,立在舱中客气地问道:“请问船上可有医者?”
她来来往往同船家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本身又是个引人注目的身份,多少人看着她。这时她一问,却是得到一片静默。江川心里暗叹一声,又问了一遍。
这回角落里不知谁嘲讽笑了:“是要医你的姘头吗?”
这样难听的话说出来,船上竟然鸦雀无声,不是认同这话便是漠不关心。江川等了片刻,忧虑上船时的担心果然成真了,这艘船,乘的是暗处的人,自然恶意滋生。之前又有人点出了她的身份,不管有没有确认,这些人没把江川胁迫了去要钱已经是胆子不够大了,还妄想请他们帮忙,也是痴人说梦。
江川当作没听见方才那句话,又回身请船家快些划,这才回到夏溪的身边。
方才船中起的这波小冲突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侧着脸睡得很熟,那张顶好看的小脸却是惨白一片。
江川觉得奇怪,就算发烧也该是脸红,怎么夏溪看上去这么白?她有些担心,伸手拍拍夏溪的脸,入手滚烫。
这时江川才觉不对。她本以为夏溪只是普通的发热,叫醒他多喝点水,吃点橙子,只要不再受风不加重就好。可眼下看来,他分明病得严重。
刚刚还好好的,还有力气骂她,怎么这么会儿时间就病重了?
江川不知夏溪的身体状况,再顾不上其他,手上用力推推他,硬是把他摇醒了:“夏溪,快起来。”
夏溪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她勾了勾唇,哑着嗓音道:“江川?”
江川的心咚咚咚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哑了?
眼看夏溪歪着头竟是又要睡去,江川赶紧捏捏他的脸:“别睡,夏溪!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你哪里不舒服?”
“病?”夏溪莫名看她一眼,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恍然:“原来我又病了。”
江川等着夏溪回她话,夏溪却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暗哑的声音被他压在嗓子里,听不出是难受还是其他,却听得江川心里怪不舒服的。她难得冷了脸:“别笑了,你哪里不舒服?”
夏溪身子往后一靠:“哪里不舒服?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分明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还说自己没有不舒服!
被夏溪又怼又骂都没变过脸的江川都要翻脸骂他了,又想起这人现在病着,别去计较他的脾气,压了压火气再问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没等夏溪回话,船上阴阳怪气地声音又响起来:“看来你的姘头也不领情啊。”
连眼睛都不想睁的夏溪头一抬望过去,厉声道:“谁说的?方才的话谁说的?”
没人回话。
夏溪冷笑:“有贼心没贼胆,敢做不敢认。难怪你连姘头都找不到,只敢去勾栏院里找乐子!不过我想就你那个不讨喜的性子,去了勾栏院也没人肯给你乐子吧。如此可怜之人,逞逞口舌之能也只是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罢了。”
本来压着一肚子火的江川被夏溪惊得像戳破了洞的球,火气全散不见了。谁知夏溪一转头苗头对着她来了:“别人骂你不知道骂回去吗?任她骂你像什么样?”
江川愣住,下意识回了一句:“你也一直骂我。”
夏溪理直气壮道:“我骂你该骂!她算什么东西也敢骂你?”
不给江川说话的机会,夏溪美目往船舱里一扫:“我看谁还敢骂你一句!一群女人,欺负一个病弱的男人;觊觎我的容貌,得不到就口出恶言。有种你们就堂堂正正站出来,缩头乌龟一样,孬种!”
这小公子美则美矣,嘴巴实在太厉害。
江川赶紧拉住他,好生相劝:“好了好了,你还病着,当心你的嗓子。别和他们计较了,等会儿我们就下船。”
夏溪一番厉言说得嗓子更加干哑,忍不住捂着咳了半晌才回头问道:“下船做什么?酒阳到了?”
江川摇摇头:“先别惦记酒阳了。你病成这样,我不懂医,我带你去找大夫。”
闻言夏溪一愣:“你要带我就医?”
江川总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奇怪,像是不可置信,又饱含希望。但这时实在不容江川多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溪:“你病了我不带你去看病,难道让你病死吗?”
“病死?”夏溪跟着重复了一遍。
江川突然反应过来古人应该很忌讳这个说法,赶紧想开口改正,却不想夏溪点点头,竟然弯眼笑了:“是啊,人死如灯灭,我竟想不通透。”
这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江川完全听不明白。夏溪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擦肩初识的好奇,又有情灭恩断的不舍,夹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夏溪柔和了嗓音:“那就麻烦你了,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