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江风揽月。
杜江的夜晚也很热闹,这是京都通往其他城镇的重要通道,十二个时辰轮转着,一直都在出船。
停在江边的一艘客船船夫还在吆喝,已经是丑时,客船停的时间比白日长,但也是即将出行。正是夜半困倦的时候,客船虽大,外间也只有船夫,船客都在船舱里,正是好梦时。
“等了大半个时辰了,约摸也不会来人了,准备出船。”
船夫在岸边捣腾了一会儿,握着桨正要推开客船,远远传来一声喊叫:“船家稍等!”
渐近跑来一个年轻女子,话音才落,她已经跑到了江边,长长舒口气:“幸好赶到了。船家,还可以上船吗?”
夜间客少,船夫自然高兴有生意来,热情地招呼她:“娘子请上,船里空着呢。”
女子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轻巧跳上了船,钻进船舱一看,果然客不满,船里坐了十来个人,坐靠着早已睡去,她抬起的脚一顿,收回来落在了外面,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就着舱门坐下,将行囊抱在了怀中。
船家似有些惊讶:“娘子不进去?”
江川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困,进去吵醒别人了。”
船家不过随口一问,见她坐好了,撑开船不再言语。
江川靠着船舷,望向明月。月很圆,正是十五,也正因为这样,江川才有机会偷溜出门。
作为康月国有名的大商贾,江家在每月十五总要一家人坐下聊天斟酒,刚巧月前江家发生了两件大事,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江母把江家老大狠狠表扬了一番,又把江家老二骂了个狗血淋头。江川借势跑出了江家门。
逃家出门的江川在心里默默跟江家人道了个歉,抬头问:“船家这艘船是去哪里呀?”
船家常年走水上生意,见识多,对江川上船却不知目的地这事也不奇怪:“往酒阳去,得走三天呢。”
江川在心里算了算,有些惊奇:“北业到酒阳竟然要走三天?”
船家乐呵呵的:“咱们这艘船得走三天,娘子若是白天来,能遇到两天到的船。”
江川一听就明白了,康月国国富民安,周边小国皆为附属,虽然既无外忧,也无内患,但作为京都的北业,除了正经人,暗地里的也不少。就连江川这样的富家小姐,也有悄悄离家的时候,自然暗处生意也跟着滋生。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船舱,暗自忧虑同行人怕不都是好相与的。
江川暗叹口气,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非得大半夜在这小船上吹冷风,穿越到她这份儿上也是挺悲惨的。
月前江川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左拼右凑再听点小道消息,才整合了前因后果。
她穿越到了颠覆三观女尊男卑的异世。
作为大商贾江家的二小姐,上有能干的长姐,下无争宠需要陪嫁的弟妹,于是江家二小姐江川不管家业不考功名,长成了京都有名的纨绔,流连花街,管撩不善后。
对于一个从小父母双亡没谈恋爱背着房贷的现代社畜,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天大的好事。不管家还有钱,不用嫁入后院争风吃醋还不用生孩子,得意人生不过如此。
可惜江川从醒那天起,耳朵就没休息过。江父念叨了,江母来骂,江母骂完了,江姐又来了,等家人说够了,侍奉的下人也来凑凑热闹。
归根结底是江川那个身世显赫的未婚夫。
女皇陛下有三个胞妹,最小的一个妹妹被封为景王,留在京都做了一个闲散王爷。景王有个嫡子,据说出生时景王夫受了凉,导致这位金贵少爷早产体弱。景王怜惜幼子,早早在京中替他物色妻家。最后看中了家缠万贯又不涉政的江家,选中了不用操心家业的江家二小姐。
可惜这位江家老二长偏了,没有一点江家专情长情的好品质,小小年纪花心又风流,直把自幼千宠万爱的小少爷气得在家里哭。
前些日子江二小姐喝醉酒失了分寸,和侍郎家的女儿因为一个歌伎起了冲突。这事传到了小少爷的耳里,金贵爷哭着又病一场。本来睁只眼闭只眼的景王殿下一看事情闹大了,找到了江母,两家一合计,定下了半年后的婚期。
江川正是这时穿越过来的。于是,劝江川以家为重,骂江川不收心,一股脑儿全冲着她来了。可能是原来的江二小姐劣迹斑斑,前后一个月的时间,江川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万只鸟围住了,没能清净一刻。一开始她还作乖巧样,后来实在忍不了,干脆留了书信跑了。
虽然跑出来了,但江川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夫家是皇家,退婚逃婚都是不可取的。可是夫郎是个骄纵的病秧子,权力又大,她都能预见未来的悲惨生活了。
长夜漫漫,别人都在睡觉,就她哀叹着未来一点睡意也没有。
真是人生艰难。上天给了她好多钱,同时丢给了她一个大负担。
江川默不作声将手伸进江中,感受着水流在手指间流淌的阻力,出了神。
江中静悄悄的,除了江上明月,只余船中一盏小灯,万物静籁。
船舱里隐约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约摸是有人在翻身,江川有点羡慕他们能入睡,她强迫自己闭上眼,趴在了船舷上。
砰!
刚合了眼就听到船舱里一声响,江川警觉地直起身,就感觉到船身摇晃起来,江川一把握住船舷,扬声:“撞到什么了吗?”
船夫见怪不惊,笑呵呵地:“娘子莫急,是船客。”
果然船舱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朝着他们过来,估摸是吵到了别的船客,江川听到了小声的骂骂咧咧。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径直从江川身边走过,侧身趴在船舷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江川谨慎地看着这人,月圆天黑的,她也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可是这人这样趴着,不会掉下去吗?
那人趴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江川看了半晌,后知后觉:“你晕船了吗?”
那人抬手遮着脸:“不用你假好心。”
江川:“???”
她不过关心地问问,怎么就变成假好心了?好心作了驴肝肺,江川不高兴地哼哼,抱着手臂一靠把眼睛闭上了,要不是这人来打扰,她说不准就有睡意了。
江川努力让自己听着轻缓的江水声,可是这人离她太近了,哽咽声,闷哼声,都刚巧让江川听得清清楚楚。并不无情的江川忍了会儿,无奈地睁开眼:“你真的没事吗?”
那位脾气不好的人冷笑:“这江中无援,我就是有事你又能帮我什么?”
江川这回不想再自作多情了,虽然异世女尊男卑,但这男人明显的少爷脾气实在让江川接不下话,好心被骂,她才不想找那个晦气。
谁知那位难受得要死的少爷居然放下了遮脸的手臂,转过身看她:“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最怜香惜玉吗?江小姐。”
江川:“!!!”
本来已经决定不理睬的江川吓得背脊挺直,借着月光努力看人,可惜月虽亮,要看清一个人还是很困难,这人侧着脸看不真切,江川脑中警铃大响。
完了!听这话难道是原身以前的烂桃花?
江川穿越没有前身记忆,突然遇见认识她的人,都快吓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
那位少爷冷哼一声:“一如既往这么怂。”
……确定是认识前身的人。
江川本着穿越时间不长说的便不是我的厚脸皮,干笑两声,准备爬起来进船舱。
方才还对江川冷言冷语的男人突然放缓了声音:“江川,我不舒服,你能帮帮我吗?”
这人声音一缓,便透出了脆丽,是初春寒冰融化的细流,寒意未退,暖阳初升,潺潺而来,生机又温和。
江川动作一顿,男人恰到时机咳嗽了两声:“我真的不舒服。”
江川是不想管的,但就连见识多的船家都看了她好几眼,自认脸皮不够厚的江川只能心里暗叹口气,转了手上的力道,往男人那边过去一点:“你晕船了吗?”
男人在江川身边软了腰,半个身子趴在舷上:“我还是头回坐船,不知道会这么难受。”
江川从包袱里翻出个橙子递给他:“你试试这个。”
男人看着江川手中的东西好一会儿没说话。
江川举着手半天没得到回应,她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难受吗?”
“…这是,橙?”
江川隐约抓到了什么:“这个,你把皮掐开,闻闻味道,对晕船有用。”
男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重复道:“把皮掐开?”
江川和男人在黑夜中面面相觑,江川迟钝的脑子突然一闪光,她犹疑地问道:“你该不会从来没削过橙吧?”
男人理所当然地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削橙?”
原来如此!江川恍然大悟,这回两人的脑回路对上了,她把橙塞到男人手里,双手在空中比划比划:“不会削没事,你掐一点,把皮掐破,闻得到橙皮的味道就行。”
谁知男人顺手又给塞了回来,斜斜靠在舷上:“你弄。”
江川的耐心差不多磨完了。
这本是她害怕自己晕车的恶习会跟着穿越遗留才备着的,送给陌生人就算了,这人脾气不好她也认了,可越发得寸进尺就过分了。
江川举着手,语气冷淡了些:“你不要我就收了。”
男人有一会儿没说话,黑夜里江川听他突然轻笑出声,语气却是暗含讥讽:“怎么?不是你江小姐求着要娶我的时候了?”
江川还没爆发的脾气瞬间凝固,她目瞪口呆望着男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