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别阻他路
卫子夫转头对一边早知前因后果,却依然有点怔愣的冉信吩咐道:“你扶太后到偏殿躺下,需要请医官就别耽误,你亲自去请。”
“这…”
卫子夫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顺手把怀里的东西递给冉信,说:“告诉江统领和太后,我这里没事,一会儿计蕊会来,你去吧!”
“诺。”冉信收回那东西,明白她是要自己去调人,江统领不过能压住一时,后续还是要靠有用的东西。她看了这一圈或站或坐的贵人,还有满地狼藉的香炉烟灰,暗自叹息,最尊荣的地方竟玩的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技巧,真不知宫里的那些字字珠玑的圣人之言,到底被读进了谁的肚子里。
右边是被蒋鹤按在原地,嘴角带血犹自念念有词的楚服,她竟然还没放弃,倒是跟皇后的脾气极为相投。还有那边她看着从中年少妇到白发渐生的刘嫖,那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长女啊!!曾经最张扬明艳的长公主,如今却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再无法随心左右事情,心中不免感慨,很多事情就是无法永恒和完美结束的。
不是一番痛彻骨,哪有老者双鬓白?
其实冉信只是提醒卫子夫,椒房殿才是关键,她就能举一反三的抓住重点,不止让自己找人盯住了董偃,还把计蕊送往承明殿去时刻盯着进宫的各路官员。在进长信殿之前,听说堂邑侯进宫,看到卫子夫果断吩咐元睿自己给的东西和云霜去椒房殿拜访了,她还有些不赞同,不过就是守陵时同时回来罢了。
但此刻看来真是明智,窦太主最擅长的就是办真事说假话,用局外人办关键事,一如当年两人一起做的刘彻的上位之路,不知情的王太后,被他们一红一黑玩得团团转,也是太皇太后又骄傲又生气的输惨了的一局。所以,冉信很能明白,不管陈阿娇怎么闹,只要巫蛊之事没有证据,陛下没有亲眼所见,窦太主就能把它重新讲成一个家里吵架的故事,但是这次,皇后不会那么幸运了。
很多准备工作,都是冉信指点的,但是来之前临时查探窦太主入宫的理由和同行,包括刚刚一切不在计划之中的突发事情,都是她自己想到的,自作主张应对的。
封宫、堵人、安抚太后、控制对手,行云流水,件件不落!
而且,冉信相信卫子夫也会是一个好妻子,因为今天在场所有人,所有跟刘彻有血缘之连的人中,关注刘彻关注会不会受伤,想着去确认的,竟然只有窦太主和她两个!
一个是为了自己女儿,一个是真的关心
而只有自己知道,除了给值守的卫青传讯的同时,通知的也有医官。但是她刚刚明明没有接到那边的消息,却笃定陛下没什么事情,想来也只有她一个斩钉截铁的相信巫蛊是假的。
这样说起来,和做的事情相比较好像很矛盾,但是…不得不承认是合情合理的!
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卫夫人,你真的那么肯定巫蛊对人就一点伤害都没有吗?”
卫子夫看着冉信,笑得一派淡然,“伤害么,有真,有假,但都不会如陈阿娇的愿!大汉,永远都落不在她的手上!”
冉信一愣,颠了颠手中的东西,暗暗对前一晚她跟刘彻的长谈,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轻叹一声不再继续探究,有些人早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和太皇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可以、也终于可以退出大殿去了,喊人和双桂一起把王太后挪到了偏殿,仔细检查。再往后她就不知道了,王太后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没有多大的事情,而刘彻则是丝毫没有打扰的照常讨论完国事之后,才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往长信殿来处理事情的。
在踏出长信殿的时刻,冉信还听到卫子夫对陈阿娇说:“他虽不常去看你,但之前也都按例去椒房殿留宿的,宣室殿也准你进,真想杀他,夺他的权,何不带剑直接去?抑或是拉拢人心架空他,哪个方法不痛快?哪个方法你想不到?平白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拿其他嫔妃和无辜众人的性命出气,又有什么意思?”
那句话像极了文帝在时,慎夫人得宠,还在当皇后的窦漪房没少受委屈,后来在回忆的时候曾说过。
“变心是挺让人难受的,但是谁不是爹生娘养就活这一辈子的,该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不影响大局都罪不至死的。要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不是欺软怕硬吗?小人都不这么做的。”
陈阿娇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却被阿边死死拦住,嘴里依然是重复了这么多年的轻慢之语:“你个低贱小人!心机深沉,妄图攀龙附凤,就知道往高处爬的人!你以为你得到刘彻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卫子夫看着陈阿娇,也头一次用轻蔑的眼神去看她,不是鄙视她的失败,不是鄙视她的无知,不是鄙视她的恶有恶报,而是看不上她这个人,“很好,你教不了的男人,我来!”
陈阿娇没有听懂,或许,她一直都没有懂过她周围的人对她说的所有话,“什么?”
“我说,我来,你不看好他,我看好他!你教不了他,我教他,刘彻,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好父亲!只是陈阿娇,你记住,不管他如何,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无关了?无关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任何的纠缠都没有了,欠也好,怨也好,恨也好,爱也罢,再没有继续的可能。陈阿娇不是很能接受,无关了,怎么能无关呢?她要跟周围人有关系的,很多人都欠她一句解释的,欠她一个道歉,一个服软,怎么能无关呢?
陈阿娇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那么温婉娴淑不记仇吗?自己可没有忘记她是怎么磕在自己正殿前的桌案上的,听说她连着两年,每天都悄悄找人打听卫青的情况,如今都交给刘彻处理?对自己一点私愤都不泄吗?
“我可是想杀过卫青,你不想对我动手吗?本宫大发慈悲告诉你,我也是想过要生祭了他练练手的,可惜给逃了。选他不只是因为你,还因为他要走仕途,他出身卑贱,何敢踏足朝堂?所以,他活到如今,是因为跟你一样幸运!明白吗?”
那个时候,她就把祭祀的东西拿到长安来了?!窦太主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震惊和后悔了,原来她真的只做好了一个妹妹的身份,其他的,不管是女儿、公主、妻子、还是岳母、婆婆,都一塌糊涂!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是个失败的母亲,从来不知道子女真正的喜好,也满足不了她们的喜好和沉迷之物,现在连拽她们从泥沼中出来都做不到,真的很失败!
卫子夫重复了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女儿,我生女儿,是我的幸运,你说过的,对吧?”
“是,他毫无建树!不足为虑!跟你一样,没有挡我的路!但是你们好像是有廉价的、可笑的嗯,兄妹感情是吧?听说这东西可以让人冲动,所以你不想处置我吗?”
“是,我想。”卫子夫没有看她,只是走近了窦太主,语意冰冷的说,“所以请皇后日日都记着,从今日起,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你下手了。”
“不会通知你的,日日悬心的生活,将直至你死。”这句话,是卫子夫对窦太主说的,也是对身后陈阿娇的警告。在她们眼里,也许自己一直都很不起眼,不值得讨论,不值得入局,不值得关注,随时可以拿来碾死,又随心意安抚。但即使朝生浮游,亦是生命,任何轻视生命的人,都将被生命所负!
那一下午,冉信陪着卫子夫在殿外的阴凉处,听了两个时辰的吵闹,殿内哭泣争执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来来往往去各处查证的人也络绎不绝。她在长信殿呆了大半辈子,不管朝政如何纷乱,后殿这个常年清净素雅的地方,除了年节几乎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终于等到刘彻铁青着脸出来的时候,卫子夫伸了伸懒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脸温柔的迎上去,语气照例亲昵的说:“陛下什么时候累了,就来永延殿看看几个孩子,我煲了汤等您,再给您备上司马相如新送进来的枸酱酒,心情好了再做处置。”
冉信觉得那时候大概是她见过,刘彻平息怒气最快的一次了。也就是在那句话之后,她笃定的相信,卫子夫会做到连太皇太后都做不到的事情——珍惜人命!
是最简单、也是最难做到的,尤其是在上位者呆久了,很多人都麻木了。麻木得越久,就习惯性的把麻木归结于权谋,归结于势力纷争,归结于自我保护,这种变化,真的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可悲!
可真的没人来问上几句:
这种真的是权谋应该有的样子么?
玩的是人心,走的是套路,牺牲会有的,但不该故意去踏众多无辜者的鲜血,到底是谁给权谋堂而皇之地披上了人命鲜血的外衣?
冉信最终还是把太皇太后的故事都讲给了卫子夫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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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是很懂太后的意思。不是刚刚才强压着陛下把先帝和亲圣旨执行了吗?”
“窦婴,看来你之前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当初先帝快不行了,我就跟你说过等太子登基后,你若是现在这个样子呆在朝堂上,哀家不放心。”
“我们做臣子的,陛下是谁,自然就效忠谁,不会有其他私心,太后是因为我曾为废太子的师傅,就疑心我?那以后谁还敢做皇子的傅者呢?”
“废太子的人,是彻儿自己要担心的事,哀家没有打算要帮他,也没必要。可是,你在一日,就有人会动些其他的歪心思,这些是我不喜欢的。”窦太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歪身靠在凭几上,等待下面那个人回答。
窦婴蜷了蜷手指,强扯出笑脸来辩解道:“太后这话,臣…不明白。不过…”
“你不明白?呵,你这是想在姑姑这里装糊涂是吧?那也没关系,哀家说直白点!窦家!窦家…窦家的荣宠已经够了!所以要么,你拼上全族,用谨小慎微再赌一代,兢兢业业的效忠陛下,至于结局,我就不敢保证了;要么,你来做哀家的棋子,窦家全族渐退朝堂,平安富庶一生,凭你儿子的能力,或许还能传上几十代。”
“臣为什么要选?为什么要做棋子?为什么要带全族隐退?”窦婴目光变得冷凝,语气生硬的反问出口:“太后有什么朝堂棋局,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准臣还能做个执棋人呢!”
窦太后转了转眼睛,四下依旧是漆黑一团,可心中,确实清明无比,她没有挨个解释他的问题,而是神色自若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王家能力不行,偏野心太大,那个臧儿更是心怀鬼胎,去找谁不行,偏生是当初跟吕姓家臣走得最近的郦家,郦家在长安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豪族!外戚!也不知谁给她的胆子,竟想联手做大!多亏是…皇后还算好用,我也就顺势直接拆了他们,可将来呢?那个田家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哀家总是不放心的,所以你这么能干,身份也刚刚好,牵制他们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真是个好主意!
外戚相斗两败俱伤,身后的豪族也会受牵连,陛下最后的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会越多!
可是,她姓窦啊!就这么为了刘家的江山,不惜家族,不惜姓氏,不惜一切吗?棋子?!哼!她倒是直白,直白的把一切计划和结果都说给他听,就那么坚信自己会乖乖听话?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窦婴也不介意再说得明白些,略带嘲讽的目光往上看去,道:“皇后好用?是太后让馆陶公主帮她拆的吧?郦寄夫人的母族,禁三代为官,求情的儿媳不上族谱,和离出族,都是太后的主意吧?”
窦太后闻言倒是轻笑出声,仿佛听了个随口的玩笑,“哈哈哈哈,男婚女嫁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是陛下的面子过不去,才对郦家下狠手的。况且,你别把哀家想得太坏,禁三代为官,是皇后的想法,不是我的,我还没那么损!而且这巴掌下去,有人觉得甜,有人觉得疼,你可是体会不了的。”
“我只看到郦家受损,王家可是安然无恙得像个无辜受害者呀!”窦婴歪了歪嘴角,说道:“这么看来,太后所谓的公平和承诺,有些不太可信呢!”
窦太后心中稍松,知道他是心动了,只是怕自己兑现不了承诺,开口坦白道:“凡事不要光看表面,江都王尚勇武,平七国之乱,一辈子忠心耿耿,实是皇家的好帮手,所以即便盖侯王信已和江都王做了亲家,也无大碍,毕竟不单能拉拢几个诸侯,更能知己知彼。而且,别看盖侯声名不限,却心明眼亮,他已经准备退了,一辈子都只会是闲职而已。”
“他,没有帮皇后反而站到您这边?不知又是什么承诺和交易呢?”
“承诺和交易是给看不清的糊涂人指点迷津的,心明眼亮的人,从不需要!”这回轮到窦太后讽刺他了,不过到底是在谈判,语气一收就换上了柔和的态度,“况且他帮的,可是亲外甥,有血缘关系的,哀家只不过是和他恰好站在了同一个阵营。怎么样?这退的局面,你可满意?”
窦婴心中气得有些抖,咬紧牙关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心绪稍平,才恨恨的反问过去:“若说退,馆陶公主可退?”
“她?!”窦太主眼皮微动,冷哼出声:“还轮不上你操心,该退的时候自然会退。”
窦婴心中越发愤愤不平,她舍得上全族,却舍不上自己的女儿,窦家怎么会有这种毫无大族全局观念的人?!竟然还当了太后,现在还是太皇太后!是最动不得的人!终究还是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以为姓窦,对方就算不向着自己,也会永远向着家族。
此刻,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争辩什么,对窦太后来说都不管用,她的抉择已定,无人能再改变。而要是拼做些什么,再进一步,恐怕自己就彻底跟太后和长公主闹翻了,到时候若是刘彻真的疑心他还和刘荣的人有什么牵扯,自己就是把心日日捧着都会出事。
他…和窦家,现在都离不了太后,可…身入死局,这个选择又来的太突然了,他还有很多的抱负和理想都没有实现,也没有大展拳脚,就这么被迫卷入一场死局,只为铺路,连个身后名都没有,他实在很不甘心!
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窦太主知道他已经很动心了,只是还不能立马做决定,于是又趁机加了一把火,道:“彻儿尚儒,卫绾你也了解的,所以你和彻儿也算得上志同道合,你就不想看看等他当了皇帝,准备怎么做吗?”
“倏”的一下,浓重的戾气在窦婴面庞闪过,随即冷哼出声:“您会让他做吗?”
“等我死了,他一定会做的!”窦太后睁开眼,虽然看到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可偏偏却与光明相差无几,她的心中却越发明朗清晰,此刻她坐在哪,未来该往那走都明明白白,唇角微勾语调轻松的说:“那个王家外戚好对付得很,王皇后,哦,应该是太后了,别看她一心为陛下着想,但是目光短浅,到时候王、田势大,她定会得意忘形,把彻儿的利弊得失忘记得干干净净。所以最迟哀家死后三年,你必须把他们有多高捧多高,然后出手就能一击必杀。”
“一击必杀?是一箭双雕吧?说白了,太后想让臣一命换一命,双方斗争,鱼死网破,不仅能消解我们背后的一半豪族,还能让部分宗亲失去亲近皇帝的机会,最后陛下一人渔翁得利!”
窦太后在上首坐得稳稳的,上位者的霸气和自信瞬间迸发出来,面容淡然却令人望之生寒,字字掷地有声的说:“是陛下得力!没有人可以,也不应该去架空皇帝!我儿子和女儿说的对,谁都可以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但是陛下不能!所以,开国旧臣嘛他们都收拾差不多了,诸侯…是他的兄弟,且和豪族世家盘根错节,不好这么快动,可以留给他徐徐图之。但是就算需要外戚去争一席之地,和他们分权,也不应该逐渐做大、成器,不然与其他势力有何区别?”
室内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太后,敢把自己母家算计进去,给自己孙子铺路的,你是第一个!”
成了!!
窦太后从旁边的小桌上,熟悉的摸到了一碗温度正好的茶,稳稳的端起来,抿下一口,淡淡笑道:“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走出长信殿的时候,窦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家族和未来、棋子和抱负,为什么就在窦家不可两全?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是这种不进则退的选择?
为什么她就这么轻易的牺牲自己的家族,拿来当赌注,逼自己去当这大汉王朝的垫脚石。自古贵族世家传承千年,不管王朝如何更迭,但凡能有几代能力挽狂澜,就能很轻易的站稳脚跟,便是干扰王位更替也不在话下,比如平定诸吕的旧臣贵族。在窦婴自己看来,人依附宗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已经算是好的了,更有激进自私者家族在,国政乱不乱的又有何相干?可太皇太后!
她…可真是个例外!
从一旁的小路中闪出个人影来,窦婴下意识想躲,对方却是故意堵了他的路,偏不让开,本就郁结于心的窦婴怒气奔涌而出,“瞎了你的狗眼!你堵谁……的路…”
窦婴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神色复杂的盯着他只停留了一秒,就立刻跪下请罪,“臣近日神思恍惚,这才仓皇之下口出狂言,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青涩的面庞似有纠结,微微倾身扶他起来,说道:“二姐生子大出血,本来准备去看她,不来请安的。但是实在冒昧,无意间听到了你和太后的谈话。”
窦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笑了一声出来,“陛下…真是,呵呵,好耳力。”
刘彻看他面色惨白还在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不忍,更是打定了想好的主意,算着时间不早了,怕被人发觉,随即开口直白的说道:“窦大人,很抱歉,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可是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我感念祖母为我做的一切,我不能说她什么。可是,我明白大人是无辜的,和废太子已无干系,这个局,我不会用的,还请窦大人放心,一直为我大汉尽心尽忠即可!”
窦婴猛然间看过去,撞进目光灼灼的清澈瞳仁中,第一反应竟是——他说的是真的!默了几息,脑子中似乎转过千万种想法,转瞬有都散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说:“臣…知…,臣再想想!”
“窦大人?”
窦婴不顾身后人的疑惑反问,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一步不停地逃出了未央宫。
他是真的有点怕了!怕自己惜命胆小,却最终害了家族,更怕自己沦为棋子,报国壮志一生遗憾!最终窦婴到底怎么想的,刘彻不知道,怎么选择的,刘彻也不知道,怎么回太皇太后的,他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窦婴在自己登基之前一直没有回答他。
而等他登基之后,田、窦相争,那么故意的姿态,让他本以为窦婴已经答应了太皇太后,也就顺水推舟了,但是窦婴在牢里重新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其实窦婴一直没有狠下决心,圣旨是太皇太后私自毁掉的,没有告诉过刘彻窦婴是不知情的,就是防着他有什么不该开口的愿望让刘彻为难。
也果然如此,灌夫不能留,非死不可!
所以,这一切的误会和阴暗,刘彻难以启齿,他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却终究是要走的,因为即使他是可以及时叫停这样的棋局,却也只是想想,那时候自己已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太迟了!每每面对澄澈坦荡的卫子夫,他都有一些些的自卑和不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内心深处既想要这样顺理成章成功的安排,又排斥这样被动安排的身不由己,这样厌恶又不得不沉迷心情,分为痛苦。
可在帝王的路上,他又忍不住继续这样去做,在深夜的时候,常常望着卫子夫沉静温柔的睡颜,他内心就像有千百种疯狂在交织,希望迫切的给她也安排一次这样的棋局,让她能跟自己一样体会这种逼仄的心情。让卫子夫跟自己一样痛,一样享受,又一样的纠结,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独,感到无能为力,这种快要把他撕裂的心情,被他掩饰得特别好。他把这些都透露成自己的运筹帷幄,自己的朝堂谋算,用竹简、聊天、交心,让她一点点的接受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接受了他的缺点和阴暗一样,仿佛这样自己能就有勇气去正视,连他都不喜欢自己的地方。
这种心思,如死水地下的蔓草,密密麻麻的缠绕着神经,冰凉、黑暗,如附骨之蛆,哪怕只递过去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生生冷颤起来。他试过递给别人分担这种苦闷,但终究是都胆怯的退开了,有些人,比如陈阿娇,连自己好的一面都看不上,又何谈相知、相爱
只有卫子夫,相信他,支持他,依靠他,倾慕他,陪伴他,让他有对光明和未来的向往,有对自己开始独立掌控朝局的自信和期待!之后的路,就是他一个人真正独立说了算的路了,起点就有卫子夫陪着他,真的很幸运!
听说陈阿娇想要他死?呵呵,真好,终结了她,给了皇后的位置,即使有一天自己的阴暗被暴露了,就再不怕卫子夫会有抛弃他的念头了!
绿树抽新穗,花开又一岁,可背景大片大片的郁郁葱葱,永不褪色,永不落幕,没了正中的位置,一旁静观,倒也是乐得清闲。
听完所有的故事,卫子夫站在长信殿外回廊的拐角处,静静等着给太后请安,望着早就被移植到后面的丛丛松柏,目光里说不出的惋惜,“你说,太皇太后会觉得难过吗?”
“难过难过什么呢?”
卫子夫没有见过祖母,没有享受过这种隔代亲的天伦之乐,心中难免有些羡慕:“其实她是个很疼爱孙子的祖母,也是个很厉害的太后,可是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这番苦心了。”
冉信悠悠长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感觉都无所谓了。至于后世人的误会和赞誉,我想这对太后来说,并不重要。”
“不求身后名吗?”
“因为太后不只是为了她的孙子,还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是,只要大汉兴盛,个人之名,何足挂齿?”冉信看向卫子夫,她头一次在卫子夫面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可是,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如此,王太后求名求利,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虽然看着麻烦,但依然值得尊重,起码她对的起自己的亲人,况且想想韩嫣的下场,想想她这么多年的隐忍,就明白,她也是为儿子好的一个母亲。卫夫人,你怎么做,也是可以的,为自己而活,为大汉而活,哪怕不对陛下好,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很多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怎么活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几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卫子夫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冉信会把可真可假的虎符交给自己,为什么会帮自己对付陈阿娇,为什么会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会知道刘彻有利用自己的棋局
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卫子夫已经没有什么抱怨了,刘彻恐怕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吧但刘彻,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这些往事呢?甚至还让自己误以为他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为什么呢?就只是简单的不能说吗?
双桂从远处走来,对上冉信的眼睛,又毫无波澜的移开,对卫子夫浅浅一礼,“太后今天精神不错,请卫夫人进去请安。”